序 鄢烈山 《百姓茶坊》是《南方周末》新辟的一块言论版,到1998年底版龄也才一年, 而且还是隔周出一次。尽管如此,这块版却受到了读者热情欢迎和社会的普遍关注。 它的魅力和影响力何在呢? “百姓茶坊”这个版名与多年来见诸各地报刊的“读者之声”、“群言堂”之 类亦无多少差别。所不同的恐怕在于,它的言论既不是哪里下水道久堵不畅、哪里 噪音扰民长年不息一类“切身”题材,也不止于人云亦云地今日批评公款吃喝、明 日抨击公车私用一类腐败现象。我想,《百姓茶坊》的特点可用“洞见世道,直指 人心”八个字来概括。说它“洞见世道”,是因为从来自各行各业的作者从不同侧 面提出的话题.可以看出当今中国人们的生存状态——他们面对些什么问题,他们 在想些什么;说“直指人心”,不仅是因为其中的文章鲜明地表达了人们的焦虑与 期盼,从中可以感受人们。心底的呼唤与呐喊,而且因为它们或隐或显地承载着一 种全新的惰感与理念,一种与二十年前的中国社会全然不同的价值准则。由此不难 得出结论,中国老百姓能有今日这样的思想水准,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思想解放 的重大收获,是中国对外开放后中西方文化碰撞出的耀眼火花,是我们的民族素质 得到极大提高的表征,也是中国人在现代化道路上奋进不息的精神资源。这一切, 不能不令人感动,令人欣慰,令人振奋。谓予不信,请先读一读这些篇什吧!比如: 议论时政的《用好这1000亿》、《培训比安置更重要》、《我们的教科书问题》; 谈说人权的《为普通人下半旗》、《“贼”的人权》、《丧失尊严的“委屈奖”》; 鼓吹民主与法治的《别了,“主席用瓷”》、《假若“狗仔队”盯上陈希同》;睁 眼看世界的《萨达姆的采购单》、《总统面对屁股》、《遗骸的意义》以及唱反调 的《矫情的国际大专辩论会入《土飞机能飞多高》等等。读这本《百姓茶坊》文选, 我想到两个问题。 一是我们今日还应不应当“以器识为先”。顾炎武在《与人书》之十八里引宋 人刘挚告诫子弟的“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命为文人,无足观矣”之言,阐述过他为 文(亦即为人)的追求:“养其器识而不堕于文人”。所谓“器识”(器即器宇、 胸襟、视野,识即学识、见识、胆识)表现在一个人为文的题材与眼光各方面;顾 炎武就是“无关于经术政理之大,则不作也”。这里所谓的“文人”,是指以文媚 俗的人,而媚俗无非是媚金钱媚权势(金钱亦权势,权势亦可折算成金钱)。顾认 为图润笔之资而为死人歌功颂德作谀墓文字的韩愈就不免媚俗之站,有违自己传承 道统的初衷。顾炎武的话,如果是对今天所有的作者讲的,自然有些偏激和僵化, 娱乐时代的人们也需要“经术政理”之外的文墨消遣,但对于写时事评论、发表社 会批评意见的人们,难道不应当“以器识为先”,多谈些关于天下苍生的问题吗? 在从前,顾炎武是倡行以天下为己任的国士之风;于今日,我们则应当提倡关心国 家兴衰的公民意识(公民权利、公民责任感)。这种公民意识就是“器识”。只有 以这样的器识为先,担当起天下的兴亡,努力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扫清 障碍,我们这些提笔为文的人才算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那些逃避现实而自鸣得意 的人有什么可吹的呢?那些出卖良知逢场作戏媚权傍富的“文人”,更不足论矣。 二是中国的老百姓为何能有这样新鲜而深刻的思想。前面已讲到思想解放、改 革开放的政治背景,但是再往深处说,内因恐怕还在于中华民族本来就是富于智慧 的民族,真理本来就是平凡的,“百姓日用即道”,走出乌托邦脚踏实地的中国当 下最需要的本来就是那些最平实的思想。中国有句俗话,说“人无利益,谁肯早起”。 这难道不是一种普遍的人性吗?小岗村人宁肯大家挨饿讨饭也不好好为人民公社种 田,而一旦承包到户为自己干活儿,就温饱无虞,即为明证。这完全符合现代经济 学中关于“经济人”的认识。可是,过去我们就是不肯正视、不愿承认这种利益诉 求的正当性。俗话又说“人人不当官(则已),当官都一般”。这话难道不是十分 透彻地说明了制度建设的决定性作用吗?老百姓来自生活体验的思想认识往往胜过 那些自命为天才、导师和思想家、理论家的人的高头讲章和高谈阔论。 “天下无道则庶人不议”,是不敢议;怒目而视,仇恨入心要发芽,不利于社 会的安定团结。“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是说天下大治到议无可议;这样的理想 社会除了法古派的幻想,还未曾有过,一千年以后的天下也不可能这样完美。老百 姓畅所欲言,既是人民民主的表现形式,也是民主社会发展的必由路径。民主,是 一所人民自己教育自己的大学堂。我相信,每个人都可以在“百姓茶坊”中找到自 己的座位,享受自由交流的愉快,得到心有灵犀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