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埃勒里注意到约翰拥有与他的堂姐罗伊斯太太同样粗线条的五官,同样的厚唇 和窄鼻。由此观之,在壁灯上面那幅绘有阴郁恼怒面孔的老家伙应该就是他父亲。 埃勒里同样也注意到在约翰。箫先生不稳的下巴上,长满了一根一根的胡子。 梅逊先生的下鄂有些淡青色,他在一间阴暗的接待间里等着他们。 “怎么样?”他低声问道,极像向女巫祈求的人。 “穆奇队长,”埃勒里说道,“有一个理论。” 队长皱皱眉头。“非常简单。就是约翰。箫。我的直觉告诉我亚伦医生画上胡 子是提供凶手的线索。这附近唯一有胡子的人就是约翰。 箫。这不是证据,我承认,但可以朝这个方向查。不管你们相不相信,“ 他用力地咬了一下牙齿,“我打算要这么办!” “约翰,”梅逊缓缓说道,“他当然有动机。但我发现很难去… …“他敏锐的眼睛闪动着,”胡子?什么胡子?“ “楼上有一个女人的下巴被画上胡子,”埃勒里说道,“那张脸是亚伦被杀时 正在临摹的林布兰特画作。胡子是由医生本人画上去的没错。它有行家的笔触,用 黑色油彩画上去的,在他的手里还握着沾了黑色油彩的画笔。这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也画画吧?” “没有。”梅逊不安地说道。 “那就对啦。” “但即使是亚伦做了这么——疯狂的事,”律师抗议,“你怎么知道那正好是 他被攻击之前画的呢?” “噢,”穆奇咆哮,“那还会有什么别的时候?” “哎,哎,队长,”埃勒里说着,“让我们科学一点。对你的问题有一个完美 的解答,梅逊先生。第一,我们都同意亚伦医生不可能在遭到攻击后才绘上胡子, 他是立即死亡,因此他一定是在遭到攻击之前画的。问题是多久之前?还有,亚伦 到底为什么要画那胡子?” “穆奇说是提供凶手的线索,”梅逊低语,“可是——给警方这么一个神奇的 赠礼!这看起来太古怪了。” “有什么古怪?” “呃,看在老天的分上,”梅逊说着,“如果他要留下凶手的线索,他为什么 不把凶手的名字写在画布上?他手里有画笔……” “完全正确,”埃勒里说道,“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梅逊先生。 呃,为什么他不呢?如果他是独自一人——也就是说,如果他预期被害的话— —他当然会把他的怀疑留下画面资料给我们。因为他没有留下这种资料,这显示在 凶手出现之前,他没有想到他会被杀害。因此他是在凶手在场的时候把胡子画上去 的。这样我们就可以解释这画上去的胡子是条线索。因为凶手在场,他不能写出名 字,凶手会发现而后加以摧毁。那么亚伦就被迫采取巧妙的方法:留下线索但可以 避开凶手的注意。因为他当时在绘画,他采用了画家的方法。纵使凶手发现了,他 可能会归咎于亚伦的紧张,不过显然他没有注意到。“ 穆奇不安地扭动着。“嘿,听着——” “但是女人脸上的胡子,”律师咕哝着,“我告诉你——” “啊,”埃勒里梦幻般地说道,“亚伦医生有个前例。” “前例?” “是的。穆奇队长和我,我们发现亚伦医生挂在彼得房里的画作,曾被彼得用 粉笔加上胡子。那是昨天的事,亚伦医生为他这可恶的恶行痛打了他一顿。不过彼 得画胡子这一手显然留在了医生心里,当凶手与他谈话或威胁他的时候,胡子把戏 就浮现出来了。显然他认为它可以诉说一个故事,因此他用了它。那当然了,是个 暗喻。” “我还是说这是彻头彻尾的无稽之谈。”梅逊嘀咕着。 “不是无稽之谈,”埃勒里说道,“很有意思。他在林布兰特妻子的下巴上画 胡子。为什么是林布兰特的妻子呢?这就值得玩味了——一个死了两个多世纪的女 人!这些箫家人当然不会是后裔……” “神经。”穆奇直截了当地说。 “神经,”埃勒里说道,“在这种情况下这是很恰当的字眼,队长。那么是个 大玩笑吗?不太可能。如果亚伦医生不是打算开玩笑,这到底是什么?亚伦究竟想 表达什么?” “如果这不是那么荒谬,”律师说着,“我说他是指向——彼得。” “比神经还更神经,”穆奇说,“很报歉,梅逊先生。我想,这孩子是唯一一 个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他母亲似乎对他很谨慎,她总是把他的门由外面反锁。我今 天早上自己发现的,而且他也不能从窗户跑出去。” “好啦,好啦,”梅逊叹道,“我想我是一片茫然。约翰,呃… …你呢,奎因先生?“ “我虽然很痛恨辩论,”埃勒里说道,“但我不同意穆奇兄弟的说法。” “喔,是吗?”穆奇冷笑道,“我相信你有理由?” “我认为,”埃勒里说道,“我有。真实的胡子和画上去的形状不相同。” 穆奇怒目而视。“那么如果他指的不是约翰。箫,那他到底是指什么?” 埃勒里耸耸肩。“如果我们知道这一点,我亲爱的队长,我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哼,”穆奇吼着,“如果我认为这是菠菜,那我就会把约翰。 箫先生拖到总局去,质问那老杂种直到我证明确实是菠菜为止。“ “我不会那么做,穆奇,”埃勒里很快地说道,“如果只是为了——” “我知道我的职责所在。”队长沉着脸说道,然后他大踏步地走出接待室。 约翰。箫早就醉了,甚至连穆奇把他塞进警车里他也没有抗议。 穆奇带着他的猎物离开了,尾随在后的则是装着亚伦医生尸体的殡仪馆车辆。 埃勒里饥渴地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皱着眉。律师蜷曲坐着,咬着手指甲。这房 间,整幢屋子,所有的空气中再次充斥着宁静,一股不祥的宁静。 “你看,”埃勒里尖锐地说着,“这件事中有一部分你还没有告诉我,梅逊先 生。” 律师跳起来,又跌坐回去咬着他的唇。 “他是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这时从门口传来一缕愉快的声音,他俩转过身, 骇然发现罗伊斯太太正望着他们。她像步兵一样大踏步走进来,胸部上下震动。她 用两只手把宽大的裙子由双膝部位拉高一点并在梅逊身旁坐下。“我知道你在烦恼 什么,梅逊先生!” 律师急促地清着他的喉咙。“我向你保证——” “胡说!我的眼力很好。梅逊,你还没有介绍这位年轻人。” 梅逊嘀咕了一些抚慰的话。 “奎因,对不对?真迷人,奎因先生。自从我抵达后看到的第一个有吸引力的 美国人。我能欣赏潇洒的男人,我在伦敦舞台好多年了,而且真的,”她那可怕的 低音如雷贯耳,“我以前不是这么难看。” “我非常相信,”埃勒里说道,“但这与——” “梅逊在为我担忧,”罗伊斯太太带着小女孩似的傻笑说道,“一位最有良心 的律师!他被吓坏了,认为杀了亚伦医生的人会选择我为下一个牺牲者。我现在要 告诉他,正如刚才你和穆奇在楼上时我已经告诉过他的,第一,我不会是个轻易的 牺牲者——”埃勒里对这点也没有怀疑,“第二,我不相信约翰或阿嘉莎,这是梅 逊所想的——别否认了,梅逊——该为亚伦医生的死负责。” “我从来没有——”律师软弱地说。 “呃,”埃勒里说道,“你的理论是什么,罗伊斯太太?” “某个知道亚伦过去的人。”这些字眼从她的嘴里迸出,好像是标了标点符号。 “我知道他二十年前在一个极为神秘的情形之下来到这里。他也许杀了某人,因此 某人的兄弟或什么的到这里来复仇——” “很有创造力,”埃勒里微笑,“跟穆奇一样有条有理,梅逊先生。” 罗伊斯太太哼了一声。“他很快就会释放约翰堂弟的,”她得意地说,“在正 常情况下。约翰笨得可以,但他喝醉了时——他们没有证据,对不对?一根烟,方 便的话,奎因先生。” 埃勒里赶忙递上他的烟盒。罗伊斯太太用一只手挑了一根,埃勒里送上火柴时 她笑得像流氓一样,然后抽回香烟,吐出烟雾,同时跷起腿。她抽烟的方式几乎是 俄罗斯式的,用手掌捧着香烟而不是用两只手指头夹着香烟。好一个不同凡响的女 人! “你为什么这么担心罗伊斯太太?”埃勒里问道。 “呃——”梅逊迟疑了,在理智和欲望之间挣扎,“杀害亚伦医生的人可能有 双重动机,你知道,也就是说,”他很快地加上,“如果阿嘉莎或约翰涉及——” “双重动机?” “第一,当然啰,是把那十万元转给萧太太的继子女,如同我告诉你的。另外 一点……呃,是遗赠给亚伦医生的但书。在他的余生提供给他一个家和收入,他的 回报则是继续关照全家人的医药需求,你知道,特别是对罗伊斯太太。” “可怜的玛丽亚婶婶,”罗伊斯太太歌咏般地叹道,“她一定是个非常高贵的 人。” “我不是很了解,梅逊先生。” “我口袋里有一张遗嘱的副本,”律师摸索着拿出一张窸窣作响的文件,“就 在这里。‘特别是要为我侄女伊迪丝。箫执行每月一次的健康检查——如果亚伦医 生认为有必要还可增加次数——以确保她维持良好的健康状况。这个但书’……注 意听,奎因!‘这个但书我相信我的继子女会谅解。’” “一条可笑的但书,”埃勒里点点头,眨眨眼,“萧太太赋予她所信赖的医生 责任要保持你的健康,罗伊斯太太,怀疑她的继子女可能会图谋——呃——图谋你 的生命。但他们为什么要呢?” 第一次有类似恐怖的东西爬上罗伊斯太太的脸。她咬着牙,有一点颤抖地说道 :“胡——胡说。我不相信——你认为他们可不可能已经试——” “你没有觉得不舒服吧,罗伊斯太太?”梅逊警觉地叫道。 在那一层厚厚的粉下面,她粗糙的皮肤是惨白的。“不,我——亚伦医生原本 明天才要帮我做第一次检查的。嗯,如果那……食物——” “三个月前曾试图,”律师发着抖,“对萧太太下毒,奎因,我告诉过你。老 天爷,罗伊斯太太,你必须要小心点!” “好啦,好啦,”埃勒里打断他们,“重点是什么?为什么箫家人要对罗伊斯 太太下毒呢,梅逊?” “因为,”梅逊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当罗伊斯太太死亡时,她的财产就会回 归原主,也就是说自动变成约翰和阿嘉莎的。”他擦试着他的眉毛。 埃勒里从椅子上站起来,再一次如饥似渴地巡视了阴暗的房间。 罗伊斯太太的右肩突然间又开始神经质地往上扬又降下来。 “这需要好好想一想,”他倏地说着,他的眼里透着古怪,令他们俩不安地望 着他。“我将在此过夜,梅逊先生,如果罗伊斯太太不反对的话。” “你,”罗伊斯太太用颤抖的声音说着。这一次她害怕了,真的是害怕了,那 里有一个无法触知的尘沙,像是慢慢接近的罪恶。“你认为他们是不是真的会尝试 ……” “这是完全……”埃勒里冷冷地说,“具有可能性的。” 这一天在无止尽的朦胧中度过。很不可思议,没有访客,没有电话,没有穆奇 的只字片语,因此约翰。箫的命运还是暧昧不明。梅逊坐在前廊上,嘴里的雪茄早 已熄了,摇晃着像个干枯的老娃娃。罗伊斯太太静静地退回自己的房间了。彼得在 花园里某处虐待一只狗,偶尔会传来克鲁奇小姐含泪的声音徒劳地训诫他。 对埃勒里来说这是一段痛苦的、困惑的而且令人气恼的恶魔时间。 他在宽广的房舍间漫步,像一个游魂,抽着没有味道的香烟而且思考……这房 子里似乎挂了一张瘆人的魔毯,令他神经紧张,他要使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 己扑向听不到的声音。更有甚者,他的心智已经涣散,他无法清楚地思考。一个凶 手已经出现了,且这里住着一屋子有暴力倾向的人。 他打了个冷颤,迅速地看了一眼肩后,耸耸肩,用力地把思绪扳回到眼前的问 题上……几个小时后他的思绪比较镇静了,开始能够排出秩序,直到很明显地出现 了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他变得安静了。 他微微一笑,拦下了一个轻手轻脚的女仆,询问阿嘉莎。箫小姐的房间位置。 到目前为止,箫小姐都没现身。这是最奇怪的。一股升高的戏剧性使他略感兴奋… … 一个微弱的女声回应他的敲门,他开了门,看到的是一个女的箫家人,和男性 版本一样瘦消又不讨人喜欢。她紧紧地蜷曲在躺椅上,悲惨地凝视着窗外。她的睡 袍用羽毛装饰,在她赤裸的双腿上则有静脉瘤。 “怎么样,”她不悦地说着,也没转身,“你要干什么?” “我,”埃勒里说,“是奎因,梅逊先生找我来协助解决你的——呃——困难。” 她慢慢地把她的瘦颈转过来。“我听过许多关于你的事。你要我怎么做,亲吻 你吗?我相信是你教唆逮捕约翰的。你们是傻瓜,你们全部都是!” “正好相反,是你们可敬的穆奇队长执意要拘禁你哥哥,箫小姐。 他并不是被正式逮捕,你知道。即使如此,我也从头到尾不赞成。“ 她哼了一声,不过她突然不自觉地用很女性化的姿势把身体伸直并把两条腿缩 进睡袍内。“那么请坐,奎因先生。我会尽我所能给你协助。” “在另一方面来说,”埃勒里微笑着坐在一张镶金的法式椅子上,“不要太过 责备穆奇。箫小姐。有一个很严重的罪名针对你哥哥,你知道。” “还有我!” “还有,”埃勒里遗憾地说,“你。” 她抬起她细瘦的手臂叫道:“噢,我多么痛恨这个可恶、可恨的房子,还有那 可恨的女人!她是我们所有烦恼的源头。有一天她会得到——” “我猜想你是在说罗伊斯太太。但你这样不是不公平吗?根据梅逊的说法,很 明显地,当你继母把你父亲的财产赠于罗伊斯太太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任何胁迫。她 们从没见过面,从没通过信,而且你的堂姐远在三千英里之外。毫无疑问,这对你 来说是很尴尬,但这不能说是罗伊斯太太的错。” “公平?谁关心公不公平!她拿走了我们的钱,现在我们必须住在这里而且— —被她养。这是难以忍受的,我告诉你!她在这里至少会待两年——想想看,那个 涂粉的老女人!——还有那段时间……” “恐怕我并不明白。两年?” “那女人的遗嘱,”箫小姐叫着,“我们这位亲戚住在这里并担任女主人至少 为期两年。那是她的报复,那个卑劣的老巫婆!不知父亲看上她哪一点……‘为约 翰和阿嘉莎提供一个家,’她在遗嘱中写道,‘直到他们找到方法永久地解决他们 的问题。’你觉得怎么样? 我永远忘不了这些话。我们的‘问题’!喔,我一想到——“她咬着嘴唇,突 然谨慎地侧着眼睛看他。 埃勒里叹口气并走到门口。“真的?那么如果在规定的期限之前有什么事件让 罗伊斯太太离开这房子呢?” “钱就是我们的了,当然,”她闪着苦涩的胜利光芒,她深色的皮肤有些发青。 “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件——” “我相信,”埃勒里漠然地说,“什么都不会发生。”他关上门,咬着手指头 站了一会儿,然后他相当庄严地微笑并下楼去找电话。 约翰。箫在当天晚上十点被送回来了。他的胸口更空洞了,手更抖了,眼睛更 红了,但他是清醒的。穆奇看起来像是一片暴雨云。约翰走进起居室拿起一整瓶的 酒,他独自一人喝,以钢铁般的稳定意志。 没有人打扰他。 “没事。”穆奇对埃勒里和梅逊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