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三,萨尔司柏瑞,康宁路警局——上午九点 布莱尔警员在哈登刑警经过她身旁时,注意到笼罩在他脸上的风暴,他用肩膀 推开挡在行路途中的门。“哈登怎么了? ”她手肘支在咨询柜台上问值勤警官。 “政治,”他咕噜咕噜不满地抱怨着,心不在焉地继续写着什么东西。 “他认为上头把他碰到过的最好的案子移转给了别人。” “给谁? ” “汉普郡警局。他昨天晚上把一个跟阿丁利林地谋杀案有关的首要证物交出去 了,哈登为此非常愤懑,声称找到线索的是他,而现在他却没有因此得到任何肯定。” “什么样的证物? ” “星期一晚上用来攻击南丁格尔疗养所医生的长柄大锤,”那警官告诉她。 布莱尔看着他忙碌的笔端了好一会儿。“这跟阿丁利林地案件有什么关系? 长 柄大锤在建筑工地上到处都是。这有什么特别? ” “那名男性死者的未婚妻是南丁格尔疗养所的病人,她的丈夫和爱人显然都正 巧因遭铁锤致死。”他从他写着的笔记上抬起头。“珍·康思立,亚当·康思立的 女儿。过去两天报纸上全是他们的消息。” “我忙着其他的事。” 他把一份小报推向她,用笔在一则专栏上敲了敲。“汉普郡警局昨天举行了记 者会。全都在那里。” 布莱尔拿起报纸,快速浏览那篇报道。“嗯,我现在可以了解哈登为什么光火 了,”她说道,把报纸放回柜台。“你猜是谁犯的案? ” 他耸了耸肩,并在他写着的东西上签了名。“我只知道,如果他们真的逮捕亚 当·康思立,我自己就不会愿意在法兰柴思一霍汀有限公司工作了。根据财经版新 闻,他们的股票开始下跌了,而那只是谣传他可能涉案而已。”他抬头。“芙娄西 ·海尔的袭击事件进行得怎样了? ” “不算坏。”她把她已经发现的细节做了摘要。“他带着一个钥匙环,上面有 黑色圆盘,雕有金色F 以及H 字母。芙娄西认为那有可能是他名字的缩写,但是我 还不想把那个写进去,以防她万一错了。你说呢? ” 他若有所思地瞪了她好一阵子,然后拿起报纸,急急翻阅着,寻找财经新闻。 那篇有关法兰柴思一霍汀有限公司的报道里,有张公司商标图案——公司名称缩写 字母互相缠绕着,底色全黑。他拿给她看。“是这种东西吗? ” “你知道你是什么,警官,”布莱尔惊讶地叫了起来,“让人惊奇的魔术师? ” 萨尔司柏瑞,南丁格尔疗养所——上午九点半 亚伦·坡司罗在早上九点半敲珍的房门时,她脚旁的地上正满满铺着各种报纸。 “我请人拿来的,”她虚弱地笑着。“你看到发生了什么事吗? ” 他点头。“我看了晨间新闻。股市一开市,那些股票又开始下跌。” “可怜的亚当,这实在不公平,”她艰涩地说。“多年以来,他们就一直处心 积虑要铲除掉他,现在他们终于找到机会了。”她放在腿上的手不自禁地紧紧握了 起来。“你知道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说没有继承人选的垃圾,这是揭发 这个家庭失败最卑鄙的手法。目前董事会里至少有三人足以在亚当下台后稳稳掌舵, 所有的人都很清楚,从来就没有人想过迈尔斯、佛格斯或者是我有一天会接他的位 子。他不会愿意。 他那么苦心经营,创下这片产业,绝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的孩子们把他打下的江 山毁掉。“她吹了口气。”唉,我们的确正在毁灭它。如果迈尔斯或佛格斯可以重 新站起来被信赖的话,我不管做了什么,都会变得微不足道。“ “你做了什么呢,珍? ” “拿这个当开胃菜如何? ”她自我嘲讽着说。“我不巧选了三个谋杀案件里的 受害人为丈夫、未婚夫及最好的朋友。当一个人家门前阶梯上出现三具尸体,等于 暗示了这家人有问题,你不觉得吗? ” “是的。”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厌恶丝蒂芬妮·费罗思,还有我为 什么不肯参与她任何心理分析的垃圾? ”珍冷酷地说。“因为她不相信我跟罗素的 死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把那点写进了她的记录里吗? ” “没有。” “你有没有把你的怀疑放到你的记录里? ”如果她少喜欢他一些,伤痛会不会 就比较小些? “没有。” “但是你做了记录,是不是? ”他点头。“那么,坡司罗医生,你怎么写我的 呢? ” “那只是私人记载。”一个因独身过久,几乎发了狂的男人的性幻想……好吧, 那么罗素摸准了门道,他让你兴奋吗? ……你在床上是什么样子,康思立小姐? … …“举例来说,昨天我写:‘很可惜珍不常笑。那很适合她。”’ 她眉头迅速拢成起伏的山丘。“撇开那点没错,你难道就不能说:珍,你或你 家人涉案的可能性不高,但是可能性确实存在? 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他妈的如此坚强, 不需要人安慰保护? 即使那安慰是来自像你这样的混蛋? ” 他露齿而笑。“因为如果我真那样待你,你恐怕早把我剥了层皮。 我们都知道你不傻,我们也都知道你在反击。在没有什么强有力的证据下,我 所能做的,只是指出阴谋。剩下的就靠你自己选择如何跟他们协商了。“ “说微笑适合我就是一种施恩的态度。” “不是故意的,但如果你是这样看待事情的,那就罢了。” “我讨厌存在主义者。” “而你就是,”他说。“这就是为什么你精于此道。”他鞋尖碰了碰躺了一地 的报纸。“法兰柴思一霍汀有限公司会怎么样? ” “如果他们无法阻止股票继续下跌,那么亚当会辞职,”她不带感情地说。 “他无疑不会无所事事地袖手旁观,等财产管理人进来插手。事实上,如果你有闲 钱,现在是花在股票上的时机。现在是大好机会。我保证,一旦恐慌消失,价格就 会开始回升。” “至于财务上的不法行为,又是怎么回事? ” “我打赌没那回事,或者说无法证实。亚当曾说过,如果苏格兰场倾全力也无 法找到他任何错处,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办到了。” “你要去买些股权吗? ” 她眼中闪着糟透了的表情。“我已经买了。我今天早上打了电话给我的股票经 纪人。他正以我卷宗里所有的财产,买进法兰柴思一霍汀有限公司的股权。” “如果你错了,结果丧失所有的投资,怎么办? ” “那也是败在一个好的动机上,”她说。“至少我知道,当事情变坏时我在摇 旗呐喊打气。” “你的动机真那么纯洁吗? ” 她猜疑着盯住他。“这是什么意思? ” “翡萝妮卡·高登告诉我,你继母昨晚来过。我只是猜测,在这个利他的博爱 主义里,是不是含有一些敌意和怨恨存在。”翡萝妮卡被珍的残酷吓住了,比对贝 蒂喝醉的样子还要讶异:“亚伦,我想我低估她了。我现在的猜测是,她就跟她父 亲一样毫不留情。” “怎样的敌意和怨恨? ” “就是手舞足蹈着高喊:看看我,亚当,我在支持你鼓励你。看看她,她什么 也没有做。”珍点上根烟。“有没有那样的机会是个问题,对不对? 我会有那样的 机会表现吗? 我不记得亚当来过这里,或者那是我忘了的其中一件事。” “你邀请他来过吗? ” 她笑了,但几乎难以让人察觉。“我没有邀请赛门·哈利斯,但他来了。我没 有邀请迈尔斯或佛格斯,但他们来过。为什么亚当需要被邀请呢,坡司罗医生? 一 个有爱心的父亲无疑会把探视他生病的女儿当作是天经地义的事。” “也许他怕被拒绝,珍。” “我怀疑。即使他真是这样,他也不会那么快拒绝别人。”她回到他对她动机 的问题。“不管怎样,把敌意用在与贝蒂有关的事情上是完全多余的。她已经亲手 把自己的船烧了,而她正在溺水,我是不会劳动我一只手指去帮她的。”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看起来还是那样哀伤呢? 他疑惑着。 苏瑞郡里其蒙,格雷凡园十四号——匕午十点半 警方打算重新讯问跟珍·康思立、里奥·沃尔德以及梅格·哈利斯有关的每一 个人,这是那个星期三贯穿始终的计划,目的是要把五月底最后一个放假日到六月 十三日星期一晚上每一天里这些人的行动和去处勾勒得一清二楚。所有的问题都是 针对这个答案特别设计的。 费哲巡佐被分派到伦敦,讯问克蓝西家、贾西·汉尼斯、迪恩·佳瑞得及梅格 的邻居海姆兹太太。他先到里其蒙的克蓝西上校家,首先解释访谈的目的,然后领 着他们回到五月三十日星期一,珍车祸前两个礼拜的时间。“我们从里奥父母那儿 知道他和珍那天傍晚时分回到伦敦。你们可以证实吗? ”他一面说话,一面拨弄戈 贝尔毛茸茸的耳朵。小小的狗儿在他膝上舒服的伸展着,下巴垂在他的腿边,费哲 满心喜悦地抚弄那小东西,兀自感谢莫道克这回没有在这里,否则他准会对这单纯 的情感泼上蔑视讥讽的冷水。 克蓝西上校缩缩他那上了年纪的嘴唇。“我记得星期六早上看到珍,但星期一 没有,”他最后说。“我当时在花园,她出来跟我说话。我记得,她当时忙得团团 转。她两个弟弟因为前晚宿醉还躺在楼上睡觉,里奥前晚就不在家。她问我知不知 道他去了哪里,因为他们应该一块出发前往焦得堡去的,我说我已经快两天没有见 到他了。”他简短看了他的妻子一眼。“我还说,”他坚定地继续说,“她跟里奥 生活在一起根本就是个错误,但她说,不要担心,上校,我自己也已经得出结论了。 然后她回到室内,不一会儿里奥就出现了。” “你从来就没有告诉我你说过那些话,”克蓝西太太说。 “我想你也许会生气,”他咳嗽几声。“你一直都希望她能够再婚。” “胡说八道。是你不停地跟她唠里唠叨说,有孩子是她对社会的责任。你一直 跟她说,像你这样有脑筋有主见的女孩子,有责任把良好的基因繁衍下去。不该只 是那些愚蠢的青少年生上百个孩子,而聪明的人却什么也没生出来。到最后会是一 群笨蛋在领导地球。” 费哲急急制止了这场争论。“你后来再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 ” “我星期天早上看到他们一块儿离开,”黛菲妮提供了有用的资讯。 “珍戴着一顶棒球帽,因为里奥坚持要开他的敞篷车,而我记得那时我在想, 她戴草编圆盘帽会有多漂亮。” “如果她已经决定他不是她要的那一类人,她为什么还要跟他一块儿去呢? ” 费哲深思着问道。 “她有很好的教养,”克蓝西太太说。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三,”上校很努力地想了一下,说,“我们在花园,大概 六点钟左右吧,喝茶时间就要到了,此时珍从车库的小道上过来,”他对着窗户欠 欠身,“沿着围篱跑着,你知道吗? 她快乐得像个卖花的小孩,大声唱着歌,我喊 她:‘有人中了头奖吗? ’她的头从篱笆那儿探过来说:‘变个戏法怎么样? ’” “是喔,”黛菲妮附和道,“我说:‘你看起来很乐意回汉普郡待上一个礼拜,’ 而她说:‘都一样,克蓝西太太。一个大转变跟好好的休息一阵子都一样令人快乐。’” 在费哲膝上的戈贝尔转过身来仰躺着,露出肚子要人搔弄,费哲等着它静下来。 “就那样? ”他问,屈起顽皮的手指抓那身金黄色的毛发。 他们同时点头。 “你们没有问她有关里奥的事,也没有问她那个周末过得怎样? ” 上校看来有些不高兴。“老天,当然没有,”他说。“那不是我们该问的呀。 再说,她不见得会告诉我们。珍是把自己的事情留给自己的那种人。”他对着戈贝 尔皱眉,它勃起的阴茎正从它一身毛发底下露出来。 “肮脏的小东西。如果那让你不舒服,就把它踢下去。” 费哲起先没有注意到,这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指停下来不再抓它。“你那 天看到过里奥吗? ” “没有。事实上,”上校停下来,想了想,“我似乎从星期六早上起,就没有 再见到他了。真的,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但是你现在问起……”他询问似的 看着他的妻子。 “你记得你看到过他吗? ” “对我而言,是星期日,”她提醒他们。 上校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那之后,女人,那之后。” “喔,就一般情况而言,我从来就不期望看到他,”她说,转向费哲论述她的 观点。‘’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让人喜欢的人。偶尔会出乎意料地说声‘早安’,那 应该是一般的礼貌。我觉得他排斥我们,因为我们认识罗素,他怕我们私下比较, 但是我们也不怎么喜欢罗素,看到珍又选了相同类型的男人,还有点失望呢。“ 她丈夫像看个传说中的怪物般看着她,“你这愚蠢的老太婆,人家问的问题是, 星期日之后你有没有再看到过他? ” 她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我认为没有。没有。” “即使珍离开的那个礼拜也没有? ”费哲再提问。 “绝对没有,”上校猛地叫起来,一只手把唇上的胡须抓松,“但是,那时他 也不应该在那里出现。珍星期五晚上到这里来过一趟——那是六月三日——她说她 上午就要到汉普郡去,而他也会在苏瑞待上一个星期。她说不需要麻烦我们为屋里 的植物浇水,但得麻烦我拿水管为草坪浇水时,顺便浇浇她的花园。她告诉我们, 下个星期天回来。” 费哲皱着眉头俯下身来,在他先前放置于座椅旁地板上的一些纸张里翻寻。 “我以为她在六月十日星期五就回来。” “嗯,是的,事实上她是。可我们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她回来了。她星期 六过来找我那应该是十一日——说,‘猜猜发生了什么事,上校,婚礼取消了。那 个混账把我遗弃了,唯一让我气恼的是他比我早说出来。…他又一次皱缩嘴唇,这 回伴随着蹙眉。”我告诉你,巡佐,她看起来兴高采烈,就好像几千斤重的担子已 经从她肩上卸下。然后她回家打电话给她父亲,还要我帮她祷告,希望她父亲不会 要她自己负担取消婚礼的费用。“ “根据她父母的说法,她在星期五下午接了一通电话后就回家,比她原先计划 的还要早。当她到达这里时,发现里奥正在收拾他的东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 告诉她他要改娶她最好的朋友,然后离开。这表示了在那之前他一直住在这里。” “没有,”上校坚决地说,“我也很肯定他星期五绝对没有在这里出现。我那 天整个下午都在前庭花园里,我会看到他的车。” “你很肯定? ” “相当肯定。我们的生活作息十分有规律。星期二还有星期五,前庭花园;星 期一跟星期三,后院;星期四,购物。从不改变。” 费哲往黛菲妮·克蓝西的方向望去,她点点头。“从不改变,”她同意。“我 把它归咎于军队。”一抹稚气顽皮的微笑爬上她的嘴角。“我把很多事都归咎于军 队。” 费哲咬着嘴唇,深思着。“里其蒙警局对珍的车祸查访时,你们为什么没有告 诉他们呢? ”他说。 “因为他们只对珍为什么企图自杀有兴趣,”上校指出。“所以黛菲妮告诉他 们里奥抛弃了她,在我来得及解释说她看起来并没有对这件事沮丧前,黛菲妮就开 始啜泣星期天发生的事情。结果一场误会流传得到处都是。” “你对星期天发生的事情怎么解释呢,先生? ” “不过是个意外,”他说。“门被风吹得关了起来。戈贝尔首先发现情形不对 便大声嚎叫。我随后跟出去。把她拉出车库,她就像下过一阵雨般很快安然无事。” “这个愚蠢的老家伙差一点就送了命,”克蓝西太太怜爱地说。“珍可不轻呢。” 费哲再次点点头。“你把她拖出车库后,她有没有跟你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 “只同意那是意外,”上校说,“然后请黛菲妮不要太大惊小怪。‘我没事,’ 她说。”费哲抵达时曾到那个车库外面观察过。车库就跟克蓝西家的一个样子,两 栋房子间隔着一堵四英尺高的墙和一条狭窄的小路。 车库建在屋后,属于两层楼房的一部分,车库内有直通屋内的通道。正门在房 屋转角和车库间彼此面对着,庭园栅门和房屋正面之间有个让人羡慕的庭园。珍的 庭园里植满灌木丛和小树,使得马路面向一楼的视线被阻挡住;而克蓝西家的比较 正式,玫瑰花丛围绕着一方小草坪。费哲想着,把星期二和星期五的时间都花在照 顾这庭园上,倒一点也不让人奇怪。从起居室窗户望向他们的后园,发现那是个面 积大致相当的区域。 “康思立小姐在你们把她救出来以后,是不是开着她的车离开了? ” 他问克蓝西上校。 “不是立刻。” “但是她出去了? ” 他点头。“她先打了通电话,然后把我们赶出去,说她没事。” “她打电话给谁? ” “不知道。从她卧室打的。可能是她本来准备要去拜访什么人吧,得解释一下 她有事耽搁了。” “你当时认为让她在那种情况下开车适当吗? ” “老实说,我不认为。但是我们阻止不了她。” “她之后回来过吗? ” 上校看着他的妻子。“老实说,不太清楚,但我猜想,她不是那种会随便在外 过夜的人。” 费哲拉了拉戈贝尔的一只耳朵。“那么,当你到外头察看戈贝尔吠叫的原因时, 车库的门是锁上的,还是没锁上? ” “没有锁上,”上校说。 “喔,艾历克! ”他的妻子斥责着。“为什么要说谎? 那帮不了珍的。 门当时是上锁的,“她告诉费哲。”艾历克从车库窗户看进去,看到发生的事 情才跑来跟我要备用钥匙。天可怜见她没有把正门也锁了,否则他就得要花上好一 阵工夫才能进到屋内。“ 老人把自己从椅子上拽起来,走到另一边,往外看着花园。“打珍跟罗素搬到 这里开始就认识她了,”没多久他说。“十三四年了,或多或少。 她是个好女人,也许感觉有一点距离,有时也太独立,认为自己可以做任何事, 包括男人的工作。然后发现她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强壮——有一回我从一袋水泥 下把她救出来,那东西对她来说是太重了。“他停下,发出低沉的笑声。”她被压 在下面,像只笨拙慌乱的螃蟹——我有好几年没那样大笑了。“他再次停顿。”看 着她挣扎着度过发生在罗素身上那件骇人的事,看着她好不容易重整旗鼓在摄影工 作上有了成就。她不肯从她父亲那儿得到任何帮助。‘上校,我要靠自己站起来, 不然就算了。’那是她说的。“他转过身来,突出的白色眉毛靠拢着形成冷酷的皱 痕。 “这种女人是不会自杀的,甚至连想都不会想。假如她真的要做,她会选择比 较有效率的方法,从排气管直接接根管子,把瓦斯废气送进窗户里来。我不认为向 车库灌废气能杀得了她。” “也许她想要获救,”费哲提出。 上校嘲弄地哼了哼。“那么在获救之后,她就应该伤心落泪,告诉我们她有多 不快乐,”他争辩。“对我来说,重要的问题应该是为什么在大家知道里奥和梅格 被杀前,警方把调查重点放在珍是否因为失去里奥而哀伤。当你沮丧灰心时,尝试 自杀两次,似乎有些道理。”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但是现在你知道里奥死了,又 怎么想的呢? 你是在暗示说她早知道那桩谋杀,然后事后又试着自杀? ” 费哲把这点好好想了一想,他的眼睛研究着老人的脸。一个值得深究的重点, 他承认。如果第一次尝试自杀发生在梅格和里奥被谋杀之前,这个动机在本质上就 互相矛盾,那必定是经过了复杂的心理状况,让你从自杀的沮丧转移到谋杀的愤怒, 然后再回到自杀的沮丧。 他把那只小狗圈在手掌里转过来,放到他脚旁的地上,然后拾起他的笔记整理 着。“我昨天跟她谈过,”他告诉他们。“她谈到她的车祸,说她不认为她曾经想 要自杀。”他拿出一张纸,“她说:‘这跟我的个性非常不合。’然后她又说: ‘如果我不是要自杀,那么必定是有什么人要我死。’”他抬头。“那个星期天, 你们看到有人到她家去吗? 还是听到过什么? 你从她前门进去时,注意到有什么地 方不对劲吗? ” 克蓝西上校遗憾地摇着头。“没有,”他说。 费哲有一股奇异的失望。“好吧,”他说,“那么让我们往前谈谈星期一,六 月十三日。” “我注意到,”克蓝西太太说,眼神有点恍惚。她把他们请到她的记忆里,并 且把注意力集中在巡佐身上。“我注意到了,”她重复。“多奇怪,我差点忘记了。 那时艾历克把珍拖出她的车子,我多么担心他的心脏病会发作,所以那件事就完全 被我忽略掉了。”她往前倾斜,她那苍白的、流露着岁月印痕的眼睛突然散放出兴 奋的光彩。“戈贝尔跟着艾历可进到屋里”她说,“我听到它狂吠着.像是要把自 己的头给喊掉了似的。喔,当然,我以为它跟艾历克在一起,但是紧接着,我知道 它正从后园沿着小径跑着,吠叫着,就好像正找着什么人。你知道,就是那种狗儿 追赶着陌生的闯入者时发出来的噪音。它是从客厅的窗户跳出去的,那表示,”她 毫不犹豫地说,“有什么人在它之前先跳了出去,也许就在戈贝尔一开始叫喊着警 告的时候。当我们把珍带回客厅时,客厅窗户是大开着的。她去打电话时,我才把 窗户关上。” “好极了,老伴,”上校嘉许地说。“一定就是这样。哪个混账试图要杀她。 除此之外,什么都说不通。” “那么珍为什么没有告诉你? ”费哲不情愿地说。“她那时并没有丧失记忆呀。” “她对戈贝尔大惊小怪了一番,你知道,我告诉她是它警告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之后,她几乎把这小可怜那小小的头都给揉扁了。” “但是……”整个情节实在很愚蠢,费哲告诉自己,但是他却任由自己说下去。 “你瞧,你不可能把一个清醒的人放到车子里,启动引擎,希望他们会傻坐在那里, 让汽车废气使他们窒息,不是吗? 她必须是在昏睡状况中才行。” “她说她的头在痛。” “一定是有人先打了她。那么她为什么不向警方报案呢? ” 沉默。 “因为,”克蓝西太太说,“她对那个人非常熟悉,不能相信那人想要杀她。 她毕竟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而艾历克不停地说那是一场愚蠢的意外。往好处想是人 的天性,你知道。” “或者,”克蓝西上校回忆说,“她当时有比报警还来得重要的事要做。正如 我说的,珍是个非常独立的女人。以为她可以掌控全局。比方说,她究竟打了电话 给谁? 当时这似乎是很寻常的举动,但是现在——我会说,这值得进一步探究。” 费哲写进笔记簿。“你下一次再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 老人看了看他的妻子。“我不记得这之后再见过她。我们知道的下一件事,是 警察星期二来敲我们的门,告诉我们她在医院。” 费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俩。“你的邻居试图自杀,你们却没有去探望她? ” “自杀的事情一直到星期二才知道,”上校尖锐地说。“就我们所知,那只不 过是个意外罢了。自然的,我们有所警觉,但是没有什么麻烦或不幸的事情再度发 生。我们不想让自己变成讨人厌的老家伙,那可怜的女孩也许只想静静地独处。” 伦敦索霍区,哈利斯与汉尼斯公司——中午十二点半 贾西·汉尼斯,虽然在梅格答录机上发出了要解除合伙关系的威胁,但仍在办 公室里努力让公司继续营业下去。他不甚起劲地向费哲巡佐问好。“我已经把我知 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们了,”他一边说,一边搔着满头乱发,不高兴地看着身前 的男人。 费哲解释着这番来访的目的。“如果你有工作日记,”他建议,“也许可以让 速度加快些。我需要梅格过去的工作日记,越详细越好。” 汉尼斯粗野地从他办公桌抽屉里拉出一本东西,沙沙地翻弄着。 “好吧,这些是梅格的约会记录。星期一,五月三十日:空白。那是国定假日。 星期二,五月三十一日:空白。但是那一页用蓝色铅笔画了一条斜线,那表示她应 该是在她办公室工作。” “你记得她那天在办公室里吗,先生? ” “不记得,”贾西草率地说。“那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梅格和我已经合作了 好几年。我怎么记得起几千个日子中的某一天? 不管怎么说,如果我出去了,我也 不可能知道。” “你出去了吗? ” 他瞥了眼日记。“我在温莎,征募新员工。” “这些蓝色线条可靠吗? 她会不会即使不在办公室,仍在日记上画这么条斜线 呢? ” “是的,如果对她来说方便的话。” “请继续。” “星期三,六月一日:十点钟,比尔·莱立,堪诺街十二号。全天会议。星期 四——”“请等一下,先生,”费哲插嘴。“她去赴约了吗? ” “那上面被画了线,理论上表示已经处理完毕。”他耸耸肩。“好吧,是的。 根据我自己花在那个客户身上的时间来看,她很可能在那里待到午夜,帮他解决他 自己的私人问题。得提醒你,”他颇不情愿地承认,“那是目前让我们仍然可以顺 流漂浮、不至于沉船的原因。” “很好。星期四,”他提议。 “星期四,六月二日:早上空白,下午三点半,跟银行经理会面。上下两个都 有横线画过。” “是合伙事业的银行经理,还是她个人的? ” “有可能是合伙事业的。我们在经济不景气时,有过财务困难,梅格跟那个负 责向我们贷款的混蛋会定期见面。曾经定期见面,”他垂头丧气地纠正自己。“我 还没有办法接受她已经死了的事实。星期五,六月三日:空白,但是画了线。星期 一——” “我很抱歉我一直打岔,先生,但是你知不知道四日到五日那个周末她做了什 么? ” “我们之问的关系纯属同事,巡佐,就像我上一次跟你谈话时解释过的。她在 周末做了什么,对我而言,就像一本合上的书,除非那跟公事有关。星期一,六月 六日:十点钟,又是比尔·莱立。画了线。星期二——” “也许把那些复印下来会比较方便,”费哲说。“我想继续这样进行对我们双 方来说,都是浪费时间,除非你在记录间有什么要补充说明的。” 汉尼斯把记录本推过办公桌。“没有。上回你们离开之后,我自己查过,除了 跟莱立的两次会面,以及银行经理要求在十日订立工作计划之外,那个星期大半时 间她都无所事事地混过去了。老实说,如果你认为我可以告诉你什么事,那么你就 太天真了。” “先生,你相当不合作,”费哲不带火气地说。“你难道不想让杀了你合伙人 的凶手早日被绳之以法吗? ” 贾西伸手从桌子的一边拿来一盒烟。“在这些事情发生以前,我以为已经成功 地把这坏习惯戒掉了。现在我又回来复仇了。”他点燃一支烟,把用过的火柴丢向 烟灰缸,神情抑郁地看着从疲乏的脸上升腾的烟雾。“我不知道我要什么,巡佐。 梅格曾是个好朋友。珍也是个好朋友。 赌头你赢,赌尾我输(英谚。意思是“反正我输定了”)。“ “为什么这么说? ” “因为我能阅读,”贾西简慢地说。“报纸上都是,除非他们根本就是乱飞流 弹。你们因为罗素死亡的方式把矛头指向珍,想要逮捕她。” “你认识罗素? ” “不太熟。珍曾带他到办公室来两次,那时梅格和我仍然待在威耳曼——郝伯 司公司里。” “他曾独自一人在没有珍的情况下,来看梅格吗? ” 贾西摇头。“就我所知的,没有。” “你知道她跟他之间的关系吗? ” 贾西狠狠吸了口烟。“当时不知道。事后听说了。” “谁告诉你的? ” 贾西没有立即回答。“我不记得,”他平直地说。“梅格或赛门吧,我想。” 他似乎在作着决定。“是梅格。她因为罗素的死非常沮丧,常常无缘无故地暗自落 泪,我问她为什么,她告诉了我。” 费哲不相信。“我想是康思立小姐告诉你的。” 贾西盯着他看了一会。“我不记得,”他又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费哲友善地笑了笑。“那不重要,但是我们的确试着把疑点澄清。 你记不记得罗素死后多久她才告诉你的? “ “听着,我没有说是珍,好吗? ”费哲对汉尼斯的双手深感好奇,它们似乎自 己也有生命似的抽搐颤动,显得相当慌张。 “了解。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是什么时候,先生? ” “我想是在她失去孩子之后。” “谢谢你,”费哲轻松地说。“我不会打扰你太久。我会很感激,如果你把你 和梅格最后一次交谈的内容告诉我,我相信那是六月十一日.星期六,她打电话到 你家去。根据你之前告诉我们的,她说里奥和珍的婚礼取消了,变成是她嫁给他, 还说他们计划星期二前往法国,但是她会在离开之前到办公室去交代她手头的公事。” “没错。” 费哲查了查约会记录。“但是,根据这本记录,她星期五下午曾回到办公室, 那是在跟银行经理约谈过后。她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告诉你? 那有点奇怪,是不是 ? ” “没错,那很奇怪,”他咆哮着。“天杀的,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接到这通电 话说她要躲到法国,留我驻守阵地直到她回来。我火冒三丈,告诉她如果不回到这 里把办公桌清理清理、把事情交代清楚就离开,我会被逼死的。” “那么要她星期一回办公室,是你的意思而不是她的喽? ” 贾西皱着眉头回想。“也许。我那时太生气了,她竟然就这样,没有任何事先 警告,就把所有事情丢给我。其中一个合伙人随时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说走就走, 照这样下去,有谁会对公司有信心? 我把我所有的钱全投入了这桩不起眼的合伙事 业里了。”他摇着头。“这会有什么不同呢? ” “有可能不同,”费哲说。他停顿,想了想。“也许你让她觉得很有罪恶感, 于是改变了他们原先的计划,在这里停留得久一些。” “我不懂。” “梅格星期六早上打电话,”费哲慢慢地说。“我在想,当初他们有没有可能 是在一宣布之后马上动身前往法国的。让我们想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发生在罗素 ·兰迪身上的事。” “你是说,如果我没有让她产生罪恶感,他们现在也许仍然活着? ”贾西哑声 问。 “我不知道,先生。我想我们必须先把他们星期一的行踪搞清楚,才能下结论。 我是说,是你向他们施加压力,才让他们延迟了出发时间。” 费哲仔细观察着眼前的男人,然后继续。“就事论事,我只有你单方面的说词, 说她和里奥没有在预定的时间出现。”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