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 “总算是到了!”赵秀兰勾头望着车窗外左前的方那座静穆的深灰色建筑,长 出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了一缕疲倦而欣慰的笑容。 午饭后,再次经过将近四十分钟的颠簸,大巴沿着蛇身一样盘桓迤逦的山路, 穿过第二道山门,终于疲惫不堪地驶入了跨马山的深处,驶入了这座景区的核心地 带。 这是一块隐藏在莽莽群峰之中的狭长幽深的盆地,也不妨称它为一道相对平坦 的山谷。山谷东西方向相当漫长,起起伏伏的柏油路,向两个方向曲折延伸,影影 绰绰地隐遁于密林深处。南北方向则要窄的多,最宽处不过四五百米。 山谷植被茂盛,郁郁葱葱。一条清澈见底的绿色溪流,将这块山谷中分两片。 溪流的南北两岸坐落着疏密有致、高低错落的五颜六色的建筑物,不是大大小小的 宾馆饭店、茶楼酒肆,就是农家旅馆,或者是连绵成片的小卖部之类的购物场所。 跨马山宾馆坐落在溪流的南岸,算得上是这条山谷最大的建筑。宾馆楼高五层, 深灰色的外部装饰,显得沉闷而呆板。 宾馆门前是一块宽阔的长方形停车场,停车场前的一段缓坡,与一座宽约十米 的水泥路面的石桥相连,石桥下就是那条湍流不息、哗哗作响的溪水。宾馆主楼正 门上方贴着五个凸起的镀铜行楷大字:跨马山宾馆。而大字的上方,则是一匹看上 去十分抽象的黑色马头造型,马鬃猎猎,变形的马首低垂着,咧着大嘴,像在哀鸣, 又像要凶恶地吞食什么东西,给人的感觉颇为怪异。 文小鹿走进宾馆前厅,为游客们办理入住手续。游客们也很自觉地鱼贯进入, 或坐或站或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弥漫着一种疲倦过后的如释重 负。李木槌看了看表,此时已是正午1 点18分,比预计时间晚了将近50分钟。 宾馆前厅非常开阔,装潢也颇显富丽堂皇,与宾馆略显沉闷压抑的外表形成了 强烈的反差。正对宾馆大门,是一块巨大的仿制而成的六扇褐色漆屏,长约十米, 高约三米,看上去做工相当粗糙。漆屏临摹的是清朝宫廷画家意大利人郎世宁绘制 的围场御马图。高大的屋顶正中悬垂着一只又大又长的黄色水晶吊灯,顶端粗,底 部细,像一把倒悬着的尖利的锥子。 进门的左侧是服务总台,两位身着黑蓝色工作装,扎着同样平淡马尾辫的宾馆 女服务员,脸上带着充满职业感的可亲而又略显僵硬的微笑,耐心地与文小鹿进行 着沟通。在她们身后贴有高档壁纸的墙上,一字排开挂着五只硕大的石英钟,分别 注明着北京时间、纽约时间、东京时间、伦敦时间和莫斯科时间。 总台的对面,一幅水墨山水画,几乎将整面墙都给严严实实的覆盖住了。山水 画所表现的,理所当然的是跨马山风光鸟瞰,其水平却令人着实不敢恭维。不过群 山簇拥着的跨马峰,倒是在这位不入流画家的笔下显得中心突出,气势不凡,连山 顶的那块神似马形的大石头都描画的一丝不苟。 山水画的下方,摆放着四部貌似很高档的深黄色皮质三人沙发,围成正方形, 中间摆放着一台足以躺下一个1 米80大个子的宽大的咖啡色玻璃茶几,茶几的包边 和四条腿的颜色与沙发相同。茶几上则摆放着与茶几的块头相当匹配的,看上去憨 头憨脑的用树根雕刻成的烟灰缸,漆上去的颜色仍然与沙发相同。 赵秀兰提着帆布包,饶有兴趣地盯着漆屏细细观看。李木槌则早早就把肥胖的 身体陷进了皮质沙发里,喘着粗气,面朝着大门,微合双眼养神小憩。全玻璃大门 擦拭得晶莹闪亮,看上去仿佛并没有玻璃存在似的,眼神不好的若稍不留意,很有 可能一脑袋撞上。 透过亮晶晶的玻璃,可以一睹溪流对岸瑰丽耀眼的风景。午后的太阳,此刻被 一大团浮云遮住,而无云的天空则蓝得令人心碎。五座高高的山峰拥肩而立,虽然 每座山峰的顶部植被都略显稀疏,却反而令人产生了别有一番情致的感觉,仿佛是 一位巨人微微蜷曲握着的五根手指。 阳光将云朵的阴影投射在山峰上,山峰的局部出现了短暂的阴沉冷峻气象,令 人莫名生出一分恐慌和畏惧。好在阳光很快冲破了云朵的遮蔽,五座山峰顿时重又 变得容光焕发,光彩照人,看上去比任何一幅人工的山水画、风光摄影都要美的多, 绚烂的多。 “人的眼睛,才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镜头啊。” 李木槌不由得暗自发出慨叹。当看到聂索菲与何崴崴一前一后提着旅行包,轻 轻推开玻璃门,姿态曼妙轻盈地进入前厅时,李木槌猛然困意全消,眼睛一下子亮 了,一种人在画里、人从画中来、人就是画、画就是人的梦幻般的奇妙感觉,让李 木槌那颗负担过重的心脏突突突地加速跳动起来。 “请问,洗手间在哪儿?”何崴崴拦住一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服务员。聂女 士两手交叉放在身前,微微仰起头,出神地端详着锥子一样悬垂着的水晶吊灯。 “转过这扇屏风,一直往右走。”服务员个头不高,长相平凡,脸上搽着厚厚 的脂粉,说着一口乡音很重的普通话。她细细的小眼睛,很失礼貌地睃着两位身材 高挑的漂亮女士,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几分羡慕和嫉妒。 聂索菲与何崴崴把旅行包交给总台服务员,朝屏风的左侧走去,差点与一个从 屏风后面急匆匆走出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这个男人穿着米黄色西装,瘦的像根竹竿。他先是很恼火地皱起了眉头,但当 发现与自己几乎亲密接触的是两位妙不可言的女性时,脸上的表情立刻冰融雪消、 春风骀荡起来。 “对不起,没碰着吧?”他堆起唐老鸭似的笑容点头哈腰地问,一嘴黑牙和歪 歪扭扭的牙床暴露无遗。 聂索菲像是施舍似的赏给了他一个平淡的微笑,摇了摇手指,没说话,与何崴 崴像两只迷人而神秘的波斯猫,倏地消失在屏风后面。 那男人的目光依然恋恋不舍地留在屏风后,足有五秒钟才回过了神。他讪笑着 摇摇头,快步走到了服务总台。 他用手指敲了敲台面,咳嗽了一声。总台里的一位服务员连忙迎了过去,笑容 拘谨而殷勤。 “人还没到吗?”男人此刻的表情一本正经,还带着几分焦虑。 女服务员可怜巴巴地摇摇头,无奈地翻了翻下嘴唇。 “怎么搞的?那边说他们不到十点半就出发了呀?”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眉 头紧锁,“这都几点了?” 他背靠着柜台,歪着头瞅瞅身旁的文小鹿。文小鹿正笑盈盈地和服务员交接客 房磁卡钥匙。她显然注意到了身旁的男人正在看她,转过脸冲他笑了笑:“王经理 好。” “有好几个月没带团来跨马山了吧?”被称为王经理的男子,咧开了唐老鸭似 的大嘴:“我差点都不敢认了,小鹿姑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啊。” 文小鹿嫣然一笑,脸颊飘动着淡淡的红云:“谢谢,还是王经理会说话。” 王经理把身体转了个方向,两只胳膊支在柜台上,与文小鹿的距离也更靠近了 些,声音压得低低地说:“刚才那两位美女是你带来的?” 文小鹿微蹙眉头想了两秒,用力点点头,然后俏皮地冲王经理眨眨眼睛:“是 啊。怎么,王经理是不是动心了?嘻嘻,对哪位感兴趣跟我说说,没准我可以给你 牵线搭桥当红娘呢。听说你可是钻石王老五哟。” “嗨嗨。”王经理低下头,藏着略显羞赧的笑容摆了摆手,“别说笑了,省城 里的人咱可高攀不上,你没看刚才穿白色运动装的、个子稍高一点的那位美女,我 跟她赔不是,她连哼都不哼,眼睫毛都不带抬的,那叫一个高傲。” 他舌头舔着大嘴巴,眯起了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睫毛还真叫一个长, 个子也真叫一个高,跟你差不多吧?”他上下打量着文小鹿。 “我哪能跟人家比啊。人家可是私企的老板,事业发达,腰缠万贯。我呢,只 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妹。”文小鹿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但那只是很短的一瞬,她 的脸上很快重又恢复了生动的光彩。 “王经理,你看人挺细致的嘛,连人家眼睫毛都瞅的那么清楚,没来及数数到 底有多少根呐?嘻嘻。” 王经理窘迫地拱手求饶:“女孩子的嘴,天生就是扫荡和修理男人的。”他从 口袋里摸出香烟,取出一支叼在嘴边,眼神困惑而渺然。 “漂亮女人是不是都很骄傲?”他看了一眼文小鹿,赶忙说:“当然也有例外 了,比如你,哈哈。” 文小鹿毫不在意地笑笑,翘了翘嘴唇:“我又不是什么美女,用不着解释。” 王经理点着烟,把烟往下喷:“说老实话,漂亮女人我这儿见的多了,今年省 里举办的国际旅游小姐大赛就住在我们宾馆,那才叫美女如云、目不暇接呢。 要说咱这宾馆连三星级都不是,再看看人家那些金发碧眼的大洋马,都是什么 档次级别的,可真接触起来才发现人家那叫一个平易近人,什么时候都是笑容可掬, 一口一个哈喽欧开三揩油。哪像咱们的某些人似的。 半个多月前,我这儿还来了一位大美女呢,跟刚才那位美女个头差不多,也是 骄傲的不行,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美人德行。不过,那位美女可是自己开车来的。 你说刚才那位女士是个挺有钱的老板,那她怎么不来个自驾游啊?看来也有不到哪 里去。” “人家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单位里好几个人呢。再说,路这么不好走,万一走 岔了呢?”文小鹿细细地数着手中的磁卡钥匙,“今天我们就够折腾的,碰上青江 大桥出车祸不能走,才走了水路,要不一小时前就该到了。对了,我们路上还亲眼 目睹了一起车祸呢。” “是吗?撞死人了吗?惨不惨?给咱讲讲。”王经理兴趣盎然,咧起了大嘴。 文小鹿把事故发生的经过,简明扼要而又耐心地陈述了一遍。 “撞人的是什么车?”王经理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 问道。 “好像是,福特轿车吧,黑色的。” “什么?”王经理几乎扯起了嗓门喊道,前厅里所有的人差不多都听到了他的 喊叫。他一把抓住了文小鹿的胳膊:“你没看错?绝对没看错吗?” 文小鹿皱起了眉头,但神情和语气依然很镇定:“是啊,肯定没看错。车,我 还是认识几个的。” “她说得没错,那就是一辆福特轿车,长安福特蒙迪欧。车牌号是G55398。” 说话的人音质淳厚,中气十足,像在舞台上表演诗朗诵。他到背着双手,站在 屏风的左侧,面无表情,宽阔的大脑门在阴影里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