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 王经理大张着嘴,定定地望着站在屏风左侧的这个梳着背头、脑门宽阔的中年 人,身体僵直,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王经理?这车是……”文小鹿看上去也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问。 “哎呀!-----”王经理脸上那些搭配不当的物件,一下子全部拧在了一 处,脸色煞白,额头甚至冒出了汗珠,弓起后背在地板上狠狠地跺了一脚。 “怎么会出这种事呢?这司机是哪找的二百五、二把刀?怎么开的车呀?” 他颤抖着瘦骨嶙峋的左手,从西装内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摸出了一只大个儿手机, 同样瘦骨伶仃的右手则烦躁地拽开了领带。他抬起眉毛盯了一眼文小鹿。嘟哝道: “什么事吗,真他妈扯淡!”然后又连忙摆了摆手:“不是说你啊。” 电话拨通了,他心急火燎地大声扯起了嗓门:“喂,老陈,我是老王,王老鸭! 出大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朝外走,推开玻璃大门,冲到了宾馆门 前阳光灿烂的停车场。 “出什么事了?看把他急的。”赵秀兰离开屏风,走到文小鹿身边,望着玻璃 门外。王经理站在停车场上打着电话,肢体动作的幅度非常夸张。 “不太清楚,”文小鹿的目光迟疑,从大门挪移了回来,看看赵秀兰,略显勉 强地微笑着, 从磁卡钥匙中挑出一把,伸给赵秀兰:“给您,你们的房间是215 。 我刚才跟他说起了我们路上遇到的那起车祸,他一听说出事的是福特车,就成了这 个样子。看来这辆车子大概……,和他有什么关系吧。” 说着,文小鹿又把困惑的目光投向总台里的两位服务员。两位服务员都皱着眉 头,视线一致地望着大门玻璃,神情忐忑地绷紧嘴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刘东方晃悠悠地踱了过来,“今天晚上的 嘉宾演出可能要泡汤了。我是哪个房间?” 文小鹿疑惑地看着刘东方,拣出一把钥匙从柜台上远远地推给他:“217 。你 的意思是说……” “嘿嘿,出车祸的,很有可能就是你在车上说的那个大崔,什么所谓的著名摇 滚歌手。”刘东方把钥匙轻轻一扔,让它在半空中翻了个漂亮的筋斗,然后很潇洒 地接住。 “真的?”文小鹿瞪大了眼睛,眼神写满了惊诧与恐惧:“那真是太可怕了! 你是猜的吧?” 刘东方攥着钥匙的手塞进了口袋:“算我是事后诸葛亮吧。不过,除了猜测, 我也是有根据的。因为,我从翻倒的车子后窗上,看到上面贴有‘银港银海娱乐有 限公司’的标签,这可以作为一个根据吧?还有,车子是从左向右翻倒的,后座右 侧的车窗玻璃是半开着的,我看到有样东西,从车窗里冒出了个头。如果我没有看 错,” 他的手从口袋里又拿了出来,大拇指快速灵敏地将其余四根指头,逐个弹了一 弹,“那是一把吉他。” 说完,刘东方不无得意地眨了眨眼睛,转过身去,慢悠悠地地消失在那扇巨大 的屏风后。 “他的眼睛好尖呐!”文小鹿望着屏风,喃喃地说,“看得那么清楚。我当时 可什么都没看见,只知道害怕了。” “是啊,观察的真是细致。”赵秀兰钦佩地点点头,“你赵阿姨应该比他更靠 近出车祸的位置,可什么也没看清,只看到了一辆翻倒的车。” 何崴崴从屏风后走出来,身后跟着冷艳动人、顾盼生辉的聂女士。何崴崴眉毛 轻灵地抬了抬,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像两汪深邃幽静的潭水,美妙动人:“我住几楼 啊?房间钥匙呢?给我吧。” 文小鹿把磁卡钥匙交给她:“216 房间。” “我们老板的呢?”何崴崴接着问道。 “别急嘛,”文小鹿又挑出了一把钥匙,瞟了一眼迷人的何崴崴身后同样迷人 的聂索菲,“388 ,豪华套房。” 聂索菲从何崴崴手里接过磁卡钥匙,细长迷蒙的睫毛挑了挑,眼睛望着墙上的 石英钟,有些心不在焉地对何崴崴说:“一会儿,别忘了把我的包送房间里。算了,” 她转过脸对总台里的服务员冷冰冰地说,“麻烦你们给我提上去。” “聂总,别忘了下午两点半,在这儿集合啊。”文小鹿冲着聂索菲马上就要再 次消遁在屏风后的背影大声提醒。 “谢谢,忘不了!”聂索菲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还微微带着点 空洞的回声。 文小鹿转过曲线玲珑而挺拔的身体,脸上依然笑容灿烂,招呼游客们到她这里 来领钥匙。 “我是几号房间啊?”陈晓光啃着一只红扑扑的大苹果,和眼镜女士李飞雨走 了过去。眼镜女士手里拿着一小袋话梅,正用纤细的手指捏出一粒,往唇色淡红的 嘴里送。 “你是214 ,双人标准间。”文小鹿笑着把钥匙递给陈晓光。 “214 ?”李飞雨皱起了眉头,“多不吉利啊,换一个。” “哈哈,这有什么啊,我觉得没啥了不起的,随机分配的嘛。况且这个4 在简 谱里不还念‘发’的嘛。” 陈晓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拿住钥匙在手里掂了一掂,“电视能收着体育频道 吗?今天晚上和明天凌晨可有好几场欧洲足球联赛呢。” “这我还真没注意,我帮你问问。”文小鹿把脸转向总台里的服务员。 “给我分的是我哪个房间?”李飞雨不等文小鹿开口,尖声地问道。这让文小 鹿有些不高兴,她回头瞥了一眼李飞雨,没搭理她,自顾自地和服务员交流着。 “在这儿呢。”何崴崴面无表情,食指和中指夹住钥匙晃了一晃,嘴角快速地 闪过一抹微笑,“飞雨姐,咱俩一块儿。”她提起了脚边的旅行包,重又恢复了略 显漠然的神情,“我先上去了啊,一会儿见。” 李飞雨望着何崴崴的背影,把嘴里的话梅核轻轻吐在手心里,声音很低也颇为 恶毒地用英文骂了一句:“You ‘resuchabitch!” “问过了,有体育频道,耽误不了陈先生看比赛。”文小鹿说。 “我们的陈晓光同志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足球。你和谁一个房间啊?”李飞 雨问陈晓光。 “还能有谁?”陈晓光转过头扬声喊道,“陆洋!” 陆洋半躺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没精打采地说:“有什么吩咐啊, 老大。” 陈晓光捏住磁卡钥匙,像准备投掷飞镖似的瞄了瞄,然后粗壮的手腕猛地一抖, 磁卡钥匙在空中翻着滚儿急速地向陆洋飞去。陆洋高举两只手臂,凌空一拍,把钥 匙稳稳地拍在手心,皱着眉头嘟囔道:“多此一举。” “钥匙就归你保管了啊。丢了可跟我没关系,呵呵。”陈晓光说。 李飞雨嘴角带着笑盯了陆洋两秒,小声说道:“你应该和刘东方一个房间,让 陆洋和张淼他俩住一块儿,那可有热闹看了。” “你什么人呐?还嫌不够乱的?想闹出人命你才高兴吗?”陈晓光拿着吃剩下 的苹果核,用眼睛四下里寻找着垃圾桶。 “给我吧,我帮你扔了。”李飞雨又往左手吐出一粒话梅核,把右手伸了出来。 陈晓光犹豫了一下,拎着苹果杆儿放在了李飞雨手上。 “我真不知道,”李飞雨神采奕奕的大眼睛盯着陈晓光,脸上泛起闪亮的光芒, “看上你哪儿了?你以前的老婆有我这么体贴吗?” “陆洋!”陈晓光眉头紧锁,原地转了半个圈,叉着腰没好气地喊道:“走走 走,上楼开门!我快累死了。” 赵秀兰抓着钥匙,蹑手蹑脚地走到李木槌坐着的沙发后面,绷住嘴侧过身探头 看着李木槌。李木槌双手手指交叉,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闭着眼睛,发出轻微的 鼾声。 “首长,北京站到了啊,快醒醒吧。”赵秀兰将胳膊放在沙发靠背的顶部,把 嘴贴近李木槌的耳朵,一本正经地说。 李木槌慢慢地抬起眼皮,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迷迷糊糊地望着赵秀兰:“不 是告诉你了吗,莫斯科到了,再叫我!” “还想去见列宁和斯大林呢,起来吧,达瓦力士!到房间再好好休息,小心一 会儿感冒了。”赵秀兰笑着,使劲拍着他肥厚的肩膀。 李木槌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嘴里还在愤愤地说:“我要亲自告诉列宁同 志,布哈林是叛徒。” 李木槌夫妇俩跟在陈晓光、李飞雨和陆洋的身后,转过了那扇巨大的屏风。 屏风后面别有一片洞天。 距离屏风大约三米,是一扇长方形的门,高不足二米五,宽度则将近五米。走 过这扇门,是一条左右方向的狭长的走廊。走廊宽不到三米,光线昏暗,只有几盏 位置很低的乳黄色壁灯有气无力地发出些微弱的亮光。 走廊左端似乎有一扇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但又显然拉的不够严实,微弱而 倔强的光线,从中间的缝隙偷偷地溜了进来。向右的走廊,看上去则似乎要比左侧 的走廊漫长,右端的光照也更充足,并且似乎还拐了个略呈弧形的弯儿,通向一个 未名的所在。 横穿过走廊,走上两级低矮的大理石台阶,是两扇光可鉴人的玻璃转门。走过 玻璃转门后,前几秒钟略显沉郁压抑的心情,在一刹那豁然变的明朗敞亮了。 这是一间光线充足的长方形大厅,进深不小于五十米,横宽大约三十米。大厅 的高度直抵五层楼的顶部。顶棚靠中间位置有两扇长方形的天窗,天窗将灿烂的阳 光尽情地吸纳进来,洒遍了大厅的角角落落。 大厅亮黄色的水磨石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人影清晰。大厅的四角 各立着一棵盆栽的棕榈树,枝叶茂盛。左右两侧有几扇塑钢或铝合金的玻璃推拉门, 玻璃门上贴有“打字、复印、商务中心、烟酒超市”等字样。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 里面摆着办公桌、电脑等物品。门都是锁着的,看上去无人办公。 再走上****低矮的台阶,是一组摆成凹字形的玻璃柜台,柜台后是高高的货架, 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柜台上方的半空中,用笔直的钢丝串起四个鲜红色的黑体字: 购物中心。两个衣着光鲜的女营业员散漫地将手插在裤兜里,隔着柜台和中间的走 道,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台阶下面的大片空地,是一处专供游客们休憩聊天和饮茶的地方,用不足一米 高的油漆成黑色的铁艺栏杆围成长方形,随意而不对称地摆放着四张三条腿的玻璃 圆桌。 圆桌两大两小,小的桌子围着两把做工精致的深黄色藤椅,大一些的桌子则有 四张同样的椅子。圆桌上无一例外的摆着一只身形细瘦的,有点像人的小腿骨似的 深蓝色玻璃花瓶和一只标有某品牌啤酒名字的大红色塑料烟灰缸,花瓶里各插有一 只极为普通的红色月季花,花瓣和叶子上还挂有星星点点的水珠。 玻璃转门的右侧,面朝购物中心的方向,是一个半圆形的深黄色吧台,玻璃酒 柜上摆着几瓶真假难辨的落满灰尘的洋酒。吧台里没有看到服务员的身影。 站在大厅中央,向上的四层楼四个方向可以尽收眼底。每层楼的走廊窗户,由 乳白色玻璃塑钢材料做成。透过这些明晃晃的窗子,可以清晰地看到二楼乃至三楼, 那一扇扇谜一样的暗红色门扉,以及同样像谜一样快速闪过的飘忽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