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 下午两点三十五分,游客们打起精神,再次登上那台忧郁的宝蓝色大巴,沿着 山谷向东迤逦前行。 陈晓光一坐下,就隔着面色阴沉的刘东方,朝李木槌竖起了大拇指:“老嫂子 的牌艺真高,兄弟服了!真是看不出来啊。打双升我还真没有几个服气的,老嫂子 算一个。” “是吗?呵呵,”李木槌转过脸看了看赵秀兰,“看来今天是超水平发挥了啊。 我教出来的,她的水平我还不知道,关键时刻经常出错牌。” “那是我平时让着你,你没看出来?”赵秀兰难掩脸上的得意之情,抿了抿额 头的白发:“一输就吹胡子瞪眼的,谁还敢赢你啊?” 说着,赵秀兰笑着轻轻指了指的前排的何崴崴:“主要还是这位小何姑娘水平 高,要不是她关键时刻给我使眼色,最后一局肯定输了。” 何崴崴从座椅上转过脸,摇着嫩白细长的手指,笑吟吟说道:“哪里哪里,阿 姨客气了,还是阿姨经验丰富,稳扎稳打,关键时刻毫不慌乱。这还是我们第一次 赢陈晓光和刘东方这对魔鬼组合呢。” “嘿嘿,真是吹吹捧捧、一团和气,你们几个在这儿开吹拍会呢?”李木槌哈 哈大笑起来。 “这可不是吹拍啊,老同志,今天我们真是栽了。”陈晓光抱着胳膊,表情沮 丧地摇了摇头,“老嫂子的牌技没的说,看来说在家打牌让着你真不是瞎话。今天 也邪了门了,明明一手好牌可怎么就晕晕乎乎地输的这么惨呢?要知道,”他用大 拇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刘东方,“我们俩在公司号称是东方晓光组合,这名字 帅吧?那可是打遍公司无敌手、独孤求败啊。今天可真是领教了什么才是高手。” “这句话,说的确实没错。”刘东方合上眼睛,表情严肃地把脑袋靠在了座椅 上,嘴角滑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正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你平时真是让着我?和闺女、女婿串通好的?”李木槌皱起眉头盯着赵秀兰, 目光凶巴巴的。“你们几个原来一直是逗我玩啊!我说我怎么在家就赢,出门跟别 人怎么打怎么输呢?原来都是你们给害的。回去我再给你们几个好好算算总账!” “行啊,”赵秀兰狡黠且得意地笑着,“有本事牌桌上见,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耍脾气啊。” 聂索菲的视线,一直默默地关注着窗外迷人的山光水色。何崴崴重又在耳朵里 塞上耳麦,眯着眼睛陶然于曼妙的旋律中。张淼左手支着脑袋,右手不停地在大腿 上无聊地摩挲着,脸上一副痴然空洞的表情。小个子陆洋这回没背着他的笔记本电 脑。他把眼镜摘了下来,仔细地抠着眼屎,抠完了,他还不忘认真地做了做眼保健 操。 半小时后,大巴在一座围有水泥护栏的高高的平台上停了下来。那辆来自云阳 的米黄色大巴看来是先到了一步,车上空无一人。大巴司机坐在一间小卖部前的石 凳上懒洋洋地抽着烟。马铁勺一边捧住大水杯喝着水,一边走过去,笑嘻嘻地说: “你们到的晚,倒比我们来的还早啊。”米黄大巴司机笑了笑,弹弹烟灰:“那是, 我们住的近吗。再说,山里天黑得早,得抓紧时间呐。” 站在平台的护栏边上往远处看,起伏连绵的苍苍群山似乎遥不可及,却又尽在 脚下。一片片灰白色的云朵,在青峰翠谷间恣意自由地漫步游弋。即便有护栏遮挡, 立在崖边往下观望,仍会令人产生头晕目眩的感觉。 “英州的游客朋友们,我们现在马上要进入跨马山两日游的第一个项目,”文 小鹿理了理鬓边柔软的头发,举起了手里的扩音器:“大家往这边看。” 平台的左侧立着一块蓝底白字的指示牌,上是中文,下是英文,题头写着“飞 虎潭”三个琥珀体大字。指示牌的左侧,是沿着嶙峋的石壁用石块垒成的台阶。台 阶在峡谷中曲曲折折,向下方、向深处气象诡谲地延伸着,看不到尽头。隔着老远, 似乎都能感受到峡谷中游浮飘荡的阵阵阴风,令人后背发凉。 “我们现在要参观的景点就是飞虎潭。这一路上我们将欣赏到许多美丽的瀑布。 而飞虎潭是这群瀑布中最为壮观的,不仅水大,而且落差也非常大,将近30米。尤 其值得一提的是,瀑布的石壁上天然形成了一头栩栩如生的猛虎图案,所以被命名 为飞虎潭。届时,大家可以仔细观赏一下,你就会体会到什么叫鬼斧神工、天地造 化,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力量。” 文小鹿说着,步履轻快地率先走向了石阶:“大家请随我来吧。注意不要拉开 距离。观赏风景的同时,一定要注意脚下。年龄大或者体质较差的先生女士,请量 力而行,保持好速度和节奏……” 峡谷幽深曲折,空气潮湿而阴凉,越往深处走,水流的声音似乎越响亮,回声 不断敲打着两侧高耸的石崖。两边的山崖陡峭笔直如刀劈斧切,面目严峻尖刻,甚 至有些狰狞可怖。 尽管文小鹿有言在先,但队伍还是很快就拉开了距离,变成了自顾自、各忙各 的散兵游勇。体力充沛的大步流星昂首向前,流连风景的则不忘在镜头前拍照留影。 李木槌两者都不属于,他属于体力不支型。他很快就出汗了,两条老腿开始一阵阵 地哆嗦。他索性脱去了外套。 山道好不容易显得舒缓开阔了些,道旁出现了两株古柏,古柏下有一张砖红色 的圆形石桌和三张石凳,李木槌赶紧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坐在了湿漉漉的石凳上, 气喘吁吁地吆喝着走在前面的老伴:“走那么急干什么?回来!” 赵秀兰扶着腿一步一个台阶地走回来,掐着腰长吐了一口气,然后用指头点点 他:“才走了多远呐,就不行了?让你整天就知道抽烟,不知道锻炼身体。”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在李木槌汗涔涔的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幸亏我给 你带了件换洗衣服,要不今晚睡觉,你就穿着这身湿衣服,不感冒才怪呢。” 李木槌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转过来、绕过去的,真是 花钱找罪受。”他仰起头出神地看着山崖上的树木,感慨地说:“真是比不得当年 了。三十多年前,山里连这样的路都没有,还不是一天几个来回。人呐,有时候不 服老还真不行哩。” “不行了,我也得赶紧向老革命学习和看齐一下,坐这儿歇会儿。”话音未落, 只见陈晓光左手臂上搭着外套,右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紧走两步,在李木槌对面 的石凳上一屁股结结实实地坐下。 “走啊,晓光,越休息就越不想起来啦。”李飞雨嘴里说着,却也走了过来, 冲赵秀兰亲切地笑了笑,左手掐着纤细的腰肢,小心翼翼地站在悬崖边向山谷深处 张望着。 “要走你走,我反正得好好喘口气。”陈晓光揪起被汗水沾在身上的T 恤衫, 抖了一抖,又扯起衣领子鼓起嘴往里面吹了吹,很有沧桑感地感叹道:“看来我真 是老了,一年不如一年了。还真是第一次感觉这么累的,不加强体育锻炼看来是不 行了。” 他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喉结剧烈地蠕动着,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抹了把嘴, 看着李木槌笑呵呵地说,“有同感吧,老同志?” 李木槌嘿嘿一乐:“你不到四十吧?怎么能跟我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比?” “这儿的风景确实挺美的,山清水秀,气候宜人。”李飞雨扶着身旁的一棵古 柏,赞叹道,“这棵柏树恐怕也有些岁数了吧?” “我看呐,天下的山山水水都差不多,大同小异。”陈晓光拽起了裤腿,眼睛 望着正结伴在山道上快步行走的聂索菲与何崴崴,在她们的身后不远,还跟着个子 高高瘦瘦的张淼。 “无非就是这一套,山沟里昏天黑地地转转,山峰上汗流浃背地爬爬,然后再 让导游连哄带骗的购购物,烧烧钱。跟着哪家旅行社出来玩,全都一个德行。” 他笑哈哈地冲聂索菲她们挥了挥手,“战友们,路还长着呢,快来这里歇歇脚, 喝口乡亲们给你们准备的茶吧!”他索性站起身,双手叉腰,仰着脖子捏着嗓子唱 了起来:“同志哥,请喝一杯茶呀,请喝一杯茶……” “没让我们喝成茶,一会可别把狼给招来啦。”聂索菲脚步不停,速度不减, 边走边说。 “你的茶太贵,我们可喝不起哈!再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特务、汉奸,说不 定茶里有毒呢。嘻嘻。”何崴崴把一件灰绿色的外套系在腰间,看上去飒爽而俏皮。 她冲陈晓光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别人没准备,专门为何崴崴小姐准备了三聚氰胺!哈哈。”说着,陈晓光冲 着何崴崴咬牙切齿地挥了挥拳头。 “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聂索菲放慢脚步, 半垂下长长的睫毛瞟着陈晓光,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你吹牛的劲儿哪去了? 就这点路都累成这样?别让我看不起你哟。”说完,脚步轻灵地走了下去。 “嘿嘿!”陈晓光用手抓了抓头皮,望着聂索菲在草木间忽隐忽现的修长的白 色背影,使劲提了提裤腰带,“激我是不是?还真以为我走不动呢。我先让你十分 钟,看看我能不能追上你。”他扭回脸瞅瞅面沉似水的李飞雨,“要不,五分钟?” “陈晓光啊,我还不是小瞧你,”李飞雨斜着眼睛,上下扫着陈晓光,“就人 家那两条大长腿,别说十分钟、五分钟了,就是一辈子你也甭想追上!”说罢,李 飞雨甩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山间小道,向下走去。 陈晓光愣了两秒钟,无奈地摇摇头,冲李木槌老两口尴尬地笑了一笑,从石桌 上抓起矿泉水瓶,长吁短叹地慢悠悠地上了路。 刘东方手插在裤口袋里,气定神闲地走着,扭脸看见了一旁小憩的李木槌夫妇, 脑门宽阔的脸上,浮起了已令李木槌有点感觉厌烦的淡然的笑容。 “怎么了?李师傅,走不动了吗?”他在李木槌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面朝着悬 崖,弓下了脊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未启封的大中华,“其实,走一走、停一停, 劳逸结合,在体力消耗比较大的时候,让自己放松休息,然后尽情享受一下眼前的 景色,才是游山玩水的真境界。” “呵呵,你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我这会儿连欣赏风景的心情都没有了啊,头昏 眼花、两腿哆嗦,还看什么风景啊。身体跟不上,精神享受也就成了奢谈喽。”李 木槌把外套重新穿上,“一把老骨头了,好多零件都生锈啦。” 陆洋沿着山间石径走来,往石桌这边仔细地望了望,食指推了推眼镜,面无表 情地快步走了过去。 “你们这个小伙计,是个大学生吧?”李木槌随口问道。 “不错,计算机专业硕士生,是个电脑方面的人才。”刘东方目光从陆洋的背 影慢慢转过来,望着李木槌,“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你能猜,我就不能猜吗?” 刘东方悠悠地吐了一口烟,说:“猜得挺准。不过,大学生现在遍地都是,电 脑公司哪能少得了正牌的大学生啊。再说,陆洋这小子的模样,也跟脑门上贴着标 签式的,呵呵。” “我看你们老板,好像不怎么欣赏他啊。” “哟呵,这你也看出来了?”刘东方夸张地闪了闪眼睛,然后低下眉头想了想, 微微点点头,淡淡地笑了,“嘿嘿,我们的聂老总岂止是不欣赏他?你看不出,就 拿我们几个来说,又有谁被她真正放在眼里。” “是吗?你老弟如此高才,居然也……” 刘东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把西装的扣子整齐地扣好,立在悬崖边上,把最后 一口烟雾用力地喷了出去,伸着脖子往下看了看:“下面的路还长着呢,李师傅, 我估计走到飞虎潭还得一个小时。” 李木槌面色难看,发出了两声干咳,赵秀兰赶忙把大水杯子递给了他。 “休息的差不多了吧,李师傅。怎么样,一起走吧?”刘东方抬起眼睛看了看 赵秀兰,接着把目光投向李木槌,嘴角荡起不可捉摸的笑纹。 “我们腿脚慢,刘同志你先走吧,一会儿我们就来。”赵秀兰笑着朝刘东方挥 挥手。 “那好,我就先行一步了,一会儿飞虎潭见!”刘东方也摆了摆手,转身迈下 了石头台阶,嘴里吹了声怪异的唿哨,在崖壁上荡出空旷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