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 早晨六点二十分,天还没有亮干净,天空灰蒙蒙一片,云层很厚。一辆黑蓝色 的越野吉普以很快的速度,驶进了跨马山宾馆湿漉漉的停车场,猛然一个刹车,稳 稳地停在了两台挂着红色警灯的警车旁边。 车上下来三个人,两男一女。走在前面的男士,中等个头,穿着深灰色的直领 夹克,手里捏着一只黑色的皮包。他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略瘦,但身板 挺直的有些过分。短短的、松软的头发向后梳,脑门宽阔。眼睛不大,但目光坚定 深邃。 跟在后面的女性,二十四五岁,个头几乎与走在前面的男士一样高,一身咖啡 色休闲装,身材匀称健美,两腿修长笔直。一头乌亮的头发刚刚及肩,随着她急匆 匆的脚步左右前后节奏轻快地摆动着。漂亮的瓜子脸,宽宽的额头,尖尖的下巴, 一双睫毛很长很密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精致的鼻子下的一对厚薄适中的红润 的嘴唇。第一眼印象,这是一个漂亮大方而利落清爽的女孩。 走在最后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身高约有一米八五,身材健硕。头发是 精干的短碎,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眼神精明而凌厉。 宾馆前厅外的台阶上站了不少的人,一个个表情惊恐而阴郁。王经理似乎比几 小时前更瘦了,面色也难看的吓人。他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神呆滞,佝偻着后 背,脚步踉跄地迎了上去,嘴角僵硬地歪了歪,那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好,我是这儿的经理,我叫王满仓,这儿的人喜欢叫我老鸭。这一路不好 走吧?黑灯瞎火的。” 穿深灰色夹克的男士,把右手握着的包挪到了左手,伸出手同他握了握:“市 局重案队萧越。是挺不好走,驾驶技术不好非掉沟里不可。”他介绍了一下身后的 两个年轻人,“这是我的两位同事,周灿,彭垣。请带我们去案发现场。” “好好好,快请!”王满仓连忙挥着手示意门口的人让开,领着三名警官走进 宾馆。一边往现场走着,王满仓一边哭丧着脸叹气说:“萧队长,你说这算什么事 吗?一下子死了两个。这个大崔,你要是坚持在医院里呆着该多好,那么认真、那 么热情干什么?怎么就那么经不起又哄又劝呢?来跨马山干什么呀?真还不如昨天 上午出车祸死了呢,死在我这儿算什么事儿吗?……” 女警官周灿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目光严厉地看着王满仓:“你这说的算什么 话?” 王满仓垂下了头,但还在一个劲儿地叹气。 四个人从主楼北端西侧的楼梯上楼。二楼的走廊里依然站了很多游客和工作人 员,他们或是趴在窗台上,仰起脸,眼神好奇而迷惘地往三楼南面的走廊张望,或 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间或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是你给这个什么大崔安排的房间?”萧越不紧不慢地问。 “是啊,专门给他安排的豪华套房。毕竟也算是位名人,当然要给点贵宾待遇 了。” “大崔?”周灿长长的睫毛闪了闪,“这是艺名或者绰号吧?他本名叫什么?” “好像是叫崔志军,是个北漂的摇滚歌手,老家是咱们省云阳的。” 萧越扶着楼梯扶手站住,回过头打量一下王满仓:“我闻着你身上酒味很大, 昨天晚上喝了多少?跟谁喝的?” 王满仓似乎浑身哆嗦了一下,接着又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他表情 痛苦地摇摇头,用手在干瘪的脸上抹了一把:“是喝了不少。跟大崔,陈胖子……” “陈胖子是谁?”萧越打断他,问道。 “他叫陈有武,是咱们市银海娱乐城的二老板,大崔就是他请来的。还有景区 管委会的两个头头。大崔唱了整整俩小时,唱完都11点多了,总得犒劳犒劳人家吧。” “喝了多少?多长时间?” “五个人喝了六瓶吧,可能喝了有一个多小时。喝到最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谁把我扔到床上的,我到现在还想不起来呢。” “这么说,大崔怎么回的房间,几点回的房间,你都是不知道的?” 王满仓很快地点头:“没错,是这样的。不过,这些陈胖子应该都知道,你们 还可以问问楼层服务员。” “那另一个被害者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昨天中午和这个女的打过一次照面,三十岁出头, 给我的印象就是长的很漂亮,个子至少有一米七五,”他说着,偷眼看了看周灿, “属于那种看见一眼,马上想看第二眼的。真是可惜,红颜薄命啊。听导游说,这 女的还是省城一家私企的老板,挺趁钱的。” “嗯。”萧越沉吟了两秒,说:“好吧,就先谈到这儿吧,我们要先看看现场。 需要的话,我们随时还要叨扰。周灿,记一下王经理的手机号。” 王满仓快速地说出了自己的手机号,在周灿的要求下又语调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点头哈腰地对萧越说:“我的办公室在一楼,118 房间。随时听候萧队长 召唤。” 王满仓转身准备下楼。周灿想了想,叫住他:“等等。” “周警官,您还有什么吩咐?”王满仓的笑容此刻已经松弛了许多。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别这么客套。”周灿不高兴地盯了他一眼,说:“你们 是不是没有在走廊里安装监控设备?” “这个,”王满仓笑容尴尬,手指头抓了抓头皮:“周警官真是火眼金睛。你 知道,我们这个宾馆连三星级都不是,财力有限,加上这几年景区里旅店宾馆竞争 激烈,生意也不是很景气,所以也就一直没……” “没把这当回事,是吧?”周灿苦笑着,抬头看了看萧越,无奈地对王满仓说, “好了,你先回去吧。” 彭垣望着王满仓的背影,转过脸冲周灿眨眨眼睛:“可以啊,小灿灿,越来越 老练了啊。”他又瞅瞅萧越,“真是跟着谁像谁。” “那是自然。”周灿得意地甩了甩头发,“谁跟你似的,老不长进,四肢发达, 头脑简单。” “你还来劲了不是?”彭垣眼睛瞪起来,脸上还是笑嘻嘻的,“说你胖你就喘 上了。” 萧越从口袋里取出手套戴上,回头扫了两个年轻人一眼:“好了,也不看看什 么场合,耍什么贫嘴?” 三楼靠南的走廊,由东至西都被警戒线圈住。各有一名穿警服的警察把住两头。 一个大概是因为谢顶而把脑袋几乎剃成光头的大个子,从靠西的388 房间里走出来, 拉开走廊的窗户,嗓门很大地朝天井式大厅发出一声咳嗽。 “什么情况?”萧越从警戒线底下钻了进去。 光头大汉皱起眉头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自己不会看?”他伸出两根指 头比划着,“快来根烟抽,半夜三更地跑过来,烟也忘带了,憋得够呛。” 萧越看着他亲切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扔给他。 “有个新情况,”光头大汉从烟盒里抽出一棵烟,在鼻子底下摩挲着,“据388 房间死者的同事反映,他们单位一个叫做刘东方的,一夜未归,不知去向。手机始 终处于关机状态。” “是吗?”萧越表情严肃起来,有点愣愣地盯着光头大汉的大鼻子头,“这可 有点棘手了。跨马山这么大,夜半三更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儿去?” “哼哼。”光头大汉把烟点着,往窗外喷了一口,“是啊,据我所知,这山里 可是有豹子、野猪。我已经给支队打过电话,请求增援,再带两头警犬过来。” 萧越掐着腰,咬了咬嘴唇,声音低沉地说:“死还是活,这是个问题。” “还有,”光头大汉表情神秘地把嘴贴近萧越的耳朵,“我刚才看见了一个人, 挺眼熟的。估计你肯定也认识。” “谁啊?”萧越眨眨眼睛,困惑地看着对方。 “先不告诉你,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光头大汉背着手拍拍萧越的胳膊,脸朝 向窗外。 “搞什么名堂,神秘兮兮的。”萧越干笑一声,垂下头,走进388 房间。周灿 和彭垣跟在后面。 这是一间套房。进门是长方形的客厅,紫红色的地毯,摆着一大两小三只漂亮 的蓝底白花的布艺沙发,一只玻璃茶几。南向的窗户拉开了金丝绒的窗帘,可以看 到楼后山上茂密的松林。 客厅东侧的墙壁开了一扇门,里面是卧室,弥漫着一股清淡好闻的香水味。一 张双人大床,样式精美而大气的白色床头顶在东墙,床头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世界 名画《向日葵》的复制印刷品。洗手间在卧室的北端一角,推拉式衣橱则紧靠在在 卧室门北侧的墙上。 先期到达的几名技侦人员正在房间里聚精会神、分工明确地勘验现场。 死者着一套淡紫色并缀有白色栀子花图案的小翻领睡衣,坐在大床右侧靠窗的 一只圈椅上,煞白的双手僵硬而又松软地垂在椅子扶手的两侧,左手下方的地毯上 扔着一本打开了的时尚杂志。死者的身体倒向左侧,左腿蜷曲,右腿向前伸直,光 脚穿着蓝色的平底拖鞋,露出煞白但仍不失精巧秀美的脚踝。她的脑袋沉沉地耷拉 着,一头柔软的栗色长发把脸部几乎完全遮住。 萧越在死者身前慢慢蹲下去,用手轻轻托起死者的下颌,那张脸还是很不高兴 地隐藏在头发后面。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撩了撩她额前的乱发。一张没有血色的脸, 一张五官精致的脸,只是因为死者生前经受的某种痛苦,使这张脸显得有些扭曲和 怪异。她半露的左胸,插着一把刀柄华丽的匕首,胸前的衣襟全是黑红色的血。 “刀扎得很深,失血过多造成休克后死亡。”年轻的法医使劲挤了挤眼睛,轻 轻打了个哈欠,“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为9 到10小时,应该是在昨晚9 点钟左右死亡 的。最终的结论还得等到对尸体进行解剖以后才能下。” 萧越站起身,眼睛仍然盯着死者垂下去的长发,缓缓地说:“刀柄上的指纹提 取了吗?” “有狗屁指纹。”光头大个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萧越身后悻悻地说, “干净的很,不是戴着手套干的,就是作案后进行了清理。像是个老手,有一定的 反侦查经验,要么就是心理素质不错。” “其他地方呢?”萧越回头瞥了一眼光头大个子,“指纹,脚印?” “指纹到处都是,比如暖瓶、茶杯,不过要搞清楚是谁的,那恐怕需要时间。 脚印嘛,乱的很。” “是谁第一个发现的死者?也就是说案发后谁第一个进入的现场?” “一个老头,不,应该叫老年游客,省城来的。和死者还是一个团过来的。距 离发现隔壁死者的时间差了十几分钟。之所以发现这个房间的死者,是因为几乎全 楼的人都被服务员冯雪梅的尖叫惊动了,而与366 房间紧紧相邻的388 房间却大门 紧闭,毫无反应。这个反常现象引起了现场不少人的怀疑。这个老同志头脑很清楚, 进来时还知道把鞋脱了。” “是吗?”萧越瞥了一眼光头大个子,露出了一丝微笑,点点头,“广大人民 群众也越来越有专业精神了。388 ,366 ?这两个号码怎么会紧挨着?” “王满仓说,宾馆有一共有六间豪华套房,三楼有四间,其他两间在楼层的西 侧,分别是386 、368 。四楼还有两间,488 、466 。号码不是带8 就是带6 ,没 什么顺序,就是图个吉利。” “死者所带财物有没有丢失?” “除了衣物,没有发现钱包、手机等贵重物品,死者的钥匙也不见了。据她的 同事反映,她还戴着一块价格相当昂贵的江诗丹顿腕表,现场也没有发现。” “看来,有杀人劫财的明显迹象。”萧越沉吟着,转脸看了看站在一旁沉思的 周灿,“小周,说说你的看法。” 周灿忽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舌头舔了舔嘴唇,说:“不管犯罪动机如何,依 我看,应该是熟人作案。” “理由?” “门窗完好无损,室内没有搏斗痕迹。从死者生前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很放 松地看杂志的姿态来看,当时她应该是在和一个自己相当熟悉的人进行交谈,猝不 及防之下突然遭到了凶手正面的袭击。” “那就没有可能是****杀人,然后劫财,最后重新布置现场?”彭垣颇不以为 然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拜托,你再认真看看现场。先不说死者穿着整齐,刀子是扎破外衣进入身体 的,坐的姿势也完全不像是死后被人摆在那里的。如果是生人作案,他有必要这样 大费周章吗?”周灿声音响亮地说。 光头大个子微蹙眉头,目光深邃,表情凝重如山。萧越右手食指在鼻尖滑动着, 挑了挑眉毛,绷紧嘴轻轻地点点头,慢慢地说:“分析的有道理,我基本同意周灿 的观点。至于有没有****,还是等正式的尸检结果吧。”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依我看,凶手洗劫财物可能不过是在混淆视听,他真 正的动机一定另有文章。” 周灿冲彭垣翘了翘下巴,不无得意地说:“学着点。” “不是情杀,就是仇杀。那个一夜未归的刘东方有重大嫌疑。”光头大个子说 着,右手大拇指一翘:“走,去下一个现场瞅瞅。” 萧越低着头慢慢往外走。光头大个子虎着脸对周灿、彭垣说:“你们俩留在这 儿,再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疑点。周灿,你以后就是彭垣的师傅,他要再不长 进我拿你是问。” 等光头大个子走出房间,彭垣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小声咕哝道 :“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