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所有三十一盘录像带中没有七月十八日这个日期的编号,这是一件奇怪的事 情。惟一的解释是当周立君离开营地下山去求援之后,全体队员缩在营地里没有 工作。留下的Helen 、尹杰、夏老师、窦炎这四个队员是怎么度过这一天的,已 经无从知道了。不过猜想他们一定没有初来乍到时候的闲暇心情了吧。那个由八 个人组成的意气风发地进驻原始无人区的摄制组,现在阵容减半。笼罩在每个人 心头的阴云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 七月十九日。 再见到Helen 的面孔时,我觉得十分安慰,就像看到一个久无音信的好朋友。 不过画面中只有她一个人,正不安地和藏在摄像机背后的窦炎交换眼神。 窦炎:你再试试,早过了换班时间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从画面的背景我辨认出那是他们一直值守的原始森林。 Helen 举起对讲机。 Helen :尹杰,尹杰,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窦炎:这是怎么了,睡过了?不会啊,有夏老师啊,夏老师不至于啊,他从 不迟到。 Helen :不等了,我们先下去再说。 窦炎一反常态,在回去的路上关掉了机器。当画面再次出现的时候,是一阵 摇晃和混乱的图像。接着听到窦炎大叫。 窦炎:你看! 画面慌张地推近营地。从画面看,营地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起码有一千米以 上。因为摄像机使用的是十八倍的变焦镜头,再加上两倍的数字倍增,但在画面 上营地只是呈现出很小的一块。不过隐约可以看出,营地上的帐篷全部坍倒在地。 Helen :窦炎,快! Helen 的声音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孩子般的恐惧和惊慌。我因为不能忍受长达 十多分钟的摇摇晃晃的像喝醉酒似的跑动画面,于是将录像带快进到接近营地的 地方再正常播放。只见Helen 在大叫。 Helen :夏老师!尹杰! 她一边叫一边掀起帐篷翻看。草地上散乱着夏老师拍摄的照片。所有四顶帐 篷都被翻倒,支撑帐篷的支架都被折断。周围的草地被踩踏,倒了一大片。看得 出来,这里遭受了毁灭性的攻击。 Helen :尹杰! Helen 从绞缠在一起的帆布帐篷中找到尹杰。他居然还活着,迷迷糊糊的样 子似乎只是从睡梦中刚刚醒来。 Helen :发生了什么,尹杰? 尹杰:我不知道,不知道。 他喃喃地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 Helen :你受伤了。 在尹杰的左臂二头肌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流血不多,而且已经凝固。 显然没有什么大碍。 Helen :夏老师呢?这里发生了什么? 尹杰:不知道。记不清了。就好像是喝醉了酒。大脑的一块儿给割掉了,完 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也不疼也不痒的。 Helen :夏老师-- Helen 对着空旷的山峦无望地叫喊。 他们在树林中盲目地寻找着。直到中午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吃中午饭的时候 大家沉默不语,情绪极度低落和哀伤。所有人都意识到夏老师一定凶多吉少。 吃过东西,他们开始往回走。意外地,在腐木和落叶组成的地面上见到几张 夏老师拍摄的照片。那些打印在A4纸上的符号散落着,而且都被树枝穿透,将其 固定在地面上。纸张上沾着点滴新鲜的血迹。尹杰正要弯腰去取,被Helen 阻止 了。 Helen :等等,不要动。 摄影机也停下来,似乎在等待Helen 作出决定。 Helen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向我们传达什么信息?你们看这些符号组成的 形状似乎是有某种意思的。 摄像机将地面上散落的照片扫了一遍。看得出来,镜头后面的人有疑惑和不 解。这究竟是夏老师干的还是其他什么人,在场的人无法给出答案。眼下他们已 经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了。夏老师究竟在哪里?没有人可以从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 如同天书一般的符号中解读出答案。但是凭着本能,他们顺着照片铺排的方向继 续往前走。谁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箭竹林再次出现在画面中。箭竹上结满了竹米。队员们穿过的时候,身体拽 动密密麻麻的箭竹杆,大片的竹米被摇落。这些箭竹在生长了六十年后,死了。 他们没有人顾得上欣赏这六十年一遇的奇观,只是默默地不停往前走着。 尹杰忽然大叫。 尹杰:你们快来看! Helen 跑过去,见箭竹竹竿上沾着点点血迹,一直往前延续着。他们寻着血 迹的方向缓慢地前行。突然Helen 惊叫。 Helen :不好了! 尹杰:怎么了?! Helen 快速展开手中攥着的那些照片,按顺序一张张铺在落满竹米的地上。 Helen :你们看。 尹杰:怎么了? Helen :这些符号的顺序是我们刚才看到时候的顺序,和我们第一次在森林 中发现时候的顺序一模一样。 尹杰:你确定? Helen :你看我相机里面。 她说着拿出自己的数码相机,一张张对比着给尹杰看。 Helen :这些数码照片都是我当时按照发现这些符号的先后顺序拍摄的。这 些照片按照拍摄先后的顺序被编码记录在相机的记忆卡里。你们看这和这些照片 的顺序完全吻合。 尹杰:我们第一次发现这些符号的时候,先后次序完全是偶然的,可能这根 本是一个巧合。 Helen :你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尹杰沉吟了片刻。 尹杰:你的意思是? Helen :这个顺序很可能是某种拼写的顺序。就像英文拼写一样,是一个字 或者一句话。 尹杰:Helen ,我不想现在和你讨论关于什么天外来客的话题。你愿意这么 假设就这么假设吧。重点是夏老师怎么办,找还是不找?找不到怎么办?我建议 我们必须马上集体撤退。不管这是天外来客还是什么高级野人,也许根本是隐藏 在这一带的逃犯。总之他们的动机非常的阴险,他们是一些危险分子。我们不能 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Helen 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尹杰:你怎么不说话?窦炎,你说呢? 尹杰几乎是哀求。 终于从摄像机的背后传来窦炎的声音。 窦炎:都到这会儿了,还什么都没有拍到,现在回去太不值了。 窦炎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最初时那么坚定,更像是无奈的重复。 尹杰无力而绝望地长叹了声。 尹杰: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Helen ,我想回去,我不想死在这里。你们都 是疯子,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啊? 尹杰的精神已经崩溃。他身体松软地坐在地上抽泣起来。Helen 望着他不知 道该说什么。除了尹杰低低的饮泣声,周围十分安静,静得都听得出摄像机转动 的声响。这种情况持续了长达三分钟。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片响声,似乎是什么生物在走动所发出的声响。声响之大 绝不会是一两个发出的。窦炎迅速将镜头摇到发出声响的方向,见大约三十米外 的箭竹林在剧烈地晃动,而且一大片都在晃动,范围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但 是除了见到剧烈摇晃的箭竹,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尹杰触电一样从地上弹起来。Helen 也万分紧张地注视着前方,她下意识举 起手中的数码相机。他们都知道最后的一刻降临了,也可能是最幸运的一刻降临。 他们苦守了这么多天,以几个同伴的生命为代价,等的就是这一刻。那个神秘而 凶残的家伙的庐山真面目就要出现了。我也为画面中的人感到紧张和兴奋,眼睛 死死盯着显示器,不敢有丝毫懈怠。 随着箭竹的摇动,看得出来目标越来越接近了。从对面传来的粗笨的喘息声 带着令人极度不安的节奏和力量。从画面中Helen 和尹杰的神态看,他们似乎都 忘记了恐惧,只有身体激动而紧张地颤抖着。就在这个时候,令我最不愿见到的 事情又发生了。电视画面上再次出现令人困惑而烦脑的噪波。接着听到尹杰“啊” 地嘶叫着往前冲去。这些画面由于被噪波干扰,看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令尹 杰发疯。噪波减弱的时候,见到尹杰已经冲到一棵大树前,树上有明显的血迹, 很新鲜,还正往下流。镜头在血迹上停留了不到三秒钟,就像一个人看到意想不 到的事情时会出现大脑短暂停滞一样,随后镜头顺着血迹摇下来,见树根下有一 只断臂,断口参差不齐,还在往外冒血。断臂虽然离开了身体,大约是神经的作 用,手指还在抽搐。如果不是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中,你会以为是电影摄制组制作 的一个遥控断臂道具。断臂的旁边摆放着那把和夏老师形影不离的土制猎枪。这 些画面因为出现得太突兀,你一时不会联想到那断臂就是夏老师的,或者你不愿 意那么想。这未免太残忍了! 可是严酷的现实再次呈现出来。不远出传来夏老师撕心裂肺的哀嚎。听到这 声惨叫,原本就几乎要崩溃的尹杰像遭受电击一样弹了出去。失去控制的他不顾 一切地抓起地上的猎枪,盲目地冲着惨叫传来的方向扣动扳机。猎枪发出小型火 炮一般的震耳欲聋的响声,一团火焰从枪口喷射出去。由于后坐力十分强大,猎 枪从尹杰的手中震脱,他的身体也像被重重地推了一下一样向后跌倒。噪波瞬间 消失了。巨大的枪声还在回荡,窦炎不顾一切冲进密密麻麻的箭竹林。数分钟后 他终于走出箭竹林,看到一副惨不忍睹的画面,只见夏老师匍匐在被松软的腐叶 覆盖的地上,缺了一段的左臂还在不停地冒血。令人感到更加震惊的是,在他的 身上布满了数不清的窟窿,每一个窟窿都在往外冒血,显然是霰弹猎枪造成的。 头颅上,靠近左耳的地方有一个手表大小的窟窿,从里面冒出的不是血红的鲜血, 而是黄白色黏稠的浆液--这是致命的创伤。夏老师死了。 尹杰彻底崩溃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充当了谋杀夏老师的凶手。在他扣动扳机 前,夏老师可能只是受到了残忍的伤害,但不至于丢掉性命。是他的那一枪决定 了夏老师永远丧失了生还的希望。尹杰双手抱着头在夏老师还在往外冒血的尸体 旁蹲下来。他的嗓子眼里发出估计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奇怪的声音。 Helen 不久也进入画面,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我越来越为这个弱小的女导 演感到担心,同时充满敬意。在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之后,她还是在最危险 的一刻来临时勇敢地举起了相机。这个画面对我太震动了。如果不是具备强大的 信仰的力量,没有人可以那么冷静。她是那种即使付上生命的代价也要完成使命 的女性。这种专业精神,只有在那些出现在冲突地区的新闻记者身上,才能找到 解释的依据--他们都具备为专业牺牲的过人的精神力量。但是面对不断出现的 死亡事件,我相信Helen 的精神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