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霍桑所派给我的任务本不算得怎样难办。不过他所说的疑团还是吞吞吐吐的没 有解释。 我回到了大北路鸿安里,便悄悄地向第三弄方维屏家的左右邻居去打听。我先 到左隔壁的成衣铺中去询问,上一天下午,那隔壁的方先生曾否差遣他们送什么信 息。巧得很,果真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学徒脱口回答。他告诉我方维屏曾叫他送过一 张条子。我又问那条子送到哪里去,他说就在昌寿里一弄,一个姓王的人家。我依 着学徒的话,往昌寿里去探访,可是总找不到这姓王的人家。我又回到那成衣铺里, 再问那学徒,究竟在昌寿里第几家。 他说忘记了。我又问他送信去时,曾否瞧见那姓王的人。那学徒见我仔细根究, 忽而支吾起来,回言不知道。我给他钱,他也不接受。我觉得这孩子分明在作刁, 但我不是公务员,又不便强制他指引。好在这一次总算得到了一个线索,以后的手 续,不如让汪银林去办。 我回到警局里时,汪银林还没有从验尸所里回来,我就在他的办公室里等候。 不一会,霍桑先回来了。我看见他的两目闪闪有光,好似这案子已有了什么重要的 发展。 他先问调查的结果。我照实说明了。他很高兴,略一思索,便拍拍我的肩膊。 他说:“包朗,你这一着着实助我不少。现在我的疑团已凿开了一个透光的小 孔。你姑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到后面拘留所里去,和顾阿大谈一谈。” 案情好像已有了开展,可是还隔着一重雾气。霍桑分明已探得了什么,他的神 色上也有了表示,但他还不肯说明,未免使我疑惑不定。我枯坐地纳闷的当儿,忽 见汪银林也回进办公室来。他的面色却和霍桑的不同,好似罩着一层失望的薄雾。 他向我招呼了一声,便道:“我刚从验尸所来。包先生,这件事有变端哩!这 一变把我们昨天的推想完全推翻了:”我暗暗地吃惊,正要问他发生了什么样的变 端,来一个打岔。外面距进一个人来。 那人是五短身材,年龄在三四十之间,肥胖的面颊上油光光地,一双狭长眼睛 满显着狡猾的神气。他的身上穿着毛织品的袍褂,像是一个商人,但他的举止的姿 态,却又不类。 他把头上侧角戴的那顶黑色呢帽拿在左手,当作扇子般地摇着,有手插在衣袋 里面,挺着大肚子,脸上带着笑容。 ,他向汪银林道:“银林兄,好呀?忙得怎么样?你刚才不是说有什么棘手的 案子吗?” 汪银林也起身招呼道:“世禄兄,你好?好久不见?哩。……正是,有一件新 发生的案子,真叫人头痛。” 我感到不满。我们正在解释案情,偏偏来个不相干的闲人,打断我们的谈话。 那个叫做世禄的问道:“什么案子呀?” 银林顿了一顿,答道:“对不起,这还不能宣布。” 那人微笑道:“这又何必?我们都是自己人。你难道怕告诉了我,会坏你的事?” 汪银林似乎不好意思,低垂着头不答。那世禄向我瞟一眼。他的右手仍在衣袋 中摸进摸出。他忽然走近银林的身边。 他低声问道:“可就是鸿安里的那件案子?” 汪银林突的震一震,仰面呆瞧着他,不答话。我也很吃惊。怎么这个人会知道 这件事? 霍桑忽然气冲冲地从外面进来。 他高声问道:“银林兄,这件事怎么外面已漏了风声?你不是约定守秘密的吗?” 汪银林更尴尬了。他站在书桌边,瞪着眼睛答不出话来。那人向霍桑凝视了一 下,忙赔着笑脸,点点头。 他说:“唉,这案子霍先生也参加的?嘿嘿嘿!霍先生,别错怪人。我的消息 是从外面听来的。俗语说:”瓶口塞得紧,人口扎不紧。‘你们虽十二分秘密,外 面却早已有人在谈论哩。“ 霍桑沉着脸儿,定睛向那人仔细端详。他的神气凛凛然。但那个叫做世禄的仍 嬉皮赖脸地不动声色。他不等主人的招呼,自动地坐在一只沙发上。我暗暗诧怪。 这个人究竟什么路道,怎么平空里闪出来?霍桑的眉峰皱一皱,似在追忆什么。 他问银林道:“这一位是谁?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汪银林道:“这是黄世禄先生。从前是篮桥路警区里的探目,现在改行做生意 了。” 霍桑点点头,领悟地说:“晤,我记起来了。黄先生,三年前在那件胶州轮船 的烟土案里,我不是和你见过一次的吗?” 黄世禄笑着,应道:“是埃霍先生,你的记性真好! 但是眼前鸿安里的这件事本是一件寻常的小案子,霍先生竟然也亲自出马,那 真未免小题大做了。“ 案子正当转变,忽而闪出这一个人来,他的口气又是似讥似讽,真使人莫名其 妙。霍桑的外貌虽仍镇静,但神气上也分明有些厌憎。 黄世禄又带着难看的笑容,问道:“霍先生,我想这件小事既然得你老人家亲 自出场,自然可以马到成功。现在怎么样了呀?” 霍桑闭着嘴唇,不即答话,自顾自坐下来。他从袋中摸出一只烟盒来,取了一 支,一边擦火烧着,一边从眼角里偷瞧黄世禄的面容。一时呆木的汪银林也坐到书 桌后面去。我当然也不例外。 一会,霍桑缓缓地问道:;黄先生,你这句话有什么意思?“ 黄世禄道:“这一件谋杀案,我问你是不是已经破获。” 霍桑冷然地答道:“你要知道那凶手是谁吗?这问题我们昨天早已解决。你此 刻还问这一点,未免太小朗我们了。”他暇豫地抽烟。 黄世禄似乎微微吃惊,脸上红一红。他的一双狭长的的眼睁阔了些,凝视在霍 桑的脸上。像在窥探他的虚实。 他又半信半疑地说:“当真?……是,我也早知道这种事一经你的法眼,没有 不立即明白。那个人是谁呀?” 霍桑很轻意地笑一笑,又向我点一点头。 他说:“包朗,你告诉他罢。我却懒得说!” 这像是一个晴空的霹雳!我何曾知道这案子的真凶? 霍桑不是故意作难我吗?还是他应付不了,却把难题移转到我身上来吗?不, 不会。 他从来不会有过这种恶作剧式的行径。那末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悯然了, 一时间不知所答。从所知的事实上看,那凶手显然是朱复昌。但霍桑何以不说,却 要我间接发表?我看见黄世禄的冷笑的眼光已经移注在我的脸上。我越发觉得窘迫, 但觉面颊上一阵阵热炙起来。我的耳鼓中又听得黄世禄冷峭的语声。 他道:“唉,这位就是包朗先生,失敬失敬……包先生,那一次烟土案中,你 似乎没有在常”霍桑又瞧着我道:“包朗,这位黄先生也是同道中人,此刻你没有 再守秘密的必要。昨天你发表得太早了些,此刻已到了成熟时期,你不妨再说一遍。” 这句话催醒了我的昏乱的神经,我便回复了镇静状态。我原说霍桑不会恶作剧。 他出了一个难题,立即给我一个解答的启示。我知道他所以有这一个转折,用意分 明在对抗对方的卖弄和刁难。他的意思这难题我也能够解答,别说霍桑,借此反映 出对方的幼稚。 我答道:“既然如此,我老实说罢。凶手就是方维屏!” 冒险吗?不,我相信霍桑的启示不会错。但我仍忙着观察霍桑的神色,以现我 的断语是否失当。霍桑仍在缓缓地呼吸他的白金龙。他的眼光并不瞧我,只在汪银 林和黄世禄的脸上膘来膘去,似乎表示这答语是非常平凡轻易的,他毫不在意。但 银林和世禄却都显着惊讶的神色。 世禄眯着狭眼,又进逼一句。“唉,凶手竟就是方维屏?那末被杀的人又是哪 一个?” 真刁!简直是考试了5 而且考题越来越凶!我记得我们在“嗣子之死”一案中, 那位夏芝苏医官曾串演过考官,不过应考的是霍桑。现在连我也间接在被考之列了! 第一题我总算派司过去,这一回我可应付不了!据我所知,那被害的就是昌寿 里第一弄某一家姓王的人。但这时情势有了变化,内幕中一定另有曲折。我既不知 道底细,当然不能答复。霍桑不会再来一手吗?不会! 霍桑把口中的纸烟取下来,接口说:“这更容易明白。那个人姓朱,名字叫复 昌,是一个才从第二监狱里释放的犯人!” 太奇怪!被害的是他?可是从反应上看,霍桑并不错。黄世禄在点头惊诧,汪 银林也在暗暗纳罕。我起先本一同侦查,只知道朱复昌是开枪行凶的人。霍桑有什 么根据,此刻却反把他断做被害的人?还有这油光光满面狡气的改业探员,我本以 为是个不相干的闲人,现在看起来,不但不‘闲“而且像关系很密切。他竟然比我 知道得更多! 黄世禄道:“那末这里面的情形,霍先生谅必已经完全知道——”霍桑忽剪住 他道:“慢,这条练子上还缺一个节环,故而还不能算完全。” 黄世禄道:“喂,那一节?” 霍桑道:“我觉得这里面还有一个串通的共犯。在这个人到案以前,当然不能 算完全了结。” 黄世禄顿了一顿,作疑惑状道:“还有一个共犯? 什么意思?你可是说另有一个人在这凶案里有分?或是——?“ 霍桑抢着道:“我确信方维屏曾写信通知过一个人,故而那人对于朱复昌被杀 的事明明知道,但这个人至今还守秘不宣。消灭罪证和隐匿罪行,在法律上都有处 分。你想这一个人不是已犯了串同罪吗?” 那种油滑嬉笑的神气已逐渐从黄世禄的脸上溜掉了,接替的是一阵白色。他竟 哑口无言。 霍桑接着说:“我已经调查明白,那个人就住在昌寿里,姓王。”他旋转头去。 “银林兄,你得赶紧预备一张拘票。我打算马上去拘他来!” 他的眼睛从汪银林脸上移开时,立即胶著在那位卸职探目的面部。黄世禄的身 子像在牵动,嘴唇也一张一合。 汪探长倒有些不知所措,向霍桑和他的旧同事瞧来瞧去。 霍桑又带着笑道:“黄先生,你不是也住在昌寿里吗?并且你的贵姓声音也相 同。在一般侦探的眼中,不是会说你有些嫌疑吗?” 黄世禄坐直些,益发局促不安,期期地说:“哈哈!霍先生,你倒善于说笑话。 一种出我意外的景象突然涌现在我的眼前。一转瞬问,霍桑站起来。他戳著右 手的食指,他的脸色沉下了。 他庄声说:“我生平最不喜欢说笑话。我刚才的话还留你三分面子。……银林 兄,你把这一位贵友黄先生暂且拘留起来!他就是朱复昌被杀案中的共犯,证据还 在他的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