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虽不会有过精密的统计,但约略地计算一下,在已往的十多年中,我的日记 上所记的老友霍桑的探案成绩,总得在一百件以上。在这百多件探案之中,霍桑固 然都是各案中的主角,但那警察总厅的侦探长汪银林,也往往在案中占着重要的地 位。汪银林的思想虽不及霍桑的敏捷,但关于侦探学上的常识,如观察、推理和应 用科学等等,也不能算太丰富,可是他知道爱惜名誉。他的办事的毅力和勇敢,也 和他的短阔肥硕而近乎臃肿的身材,同样在侪辈中首屈一指。这里所记的一件案子, 居于主角地位的是汪银林,我和霍桑只是从旁相助的配角。但是案情的迷离奇诡, 当时不但蒙住了汪银林的耳目,连我们俩也几乎走入歧途。 那是个盛夏的傍晚,我还没有结婚,和霍桑同居着。我们因着破获了一件康福 衬衫厂夏经理的勒索案子,特地到警厅中汪银林的办公处去,证明一二种疑点。 这天是星期日,恰是汪银林的值日,所以他仍照常办公。我们到他那里时,恰 在一阵雷雨之后。炎热蒸笼的空气,经过了一次迅雷骤雨的洗涤,陡觉凉爽得多。 主人供给的一满杯冰水,又调整了我们的内脏的温度,使我们的身体上感觉得 舒适异常。霍桑和汪银林谈了一会,汪银林忽牵到了那时候流行的绑票案子的问题。 他皱着眉头道:“这班可恶的绑匪越捉越多,他们的范围也越发扩展,说起来 真教人头痛。昨天一连出了三起绑案,内中有一起,所绑的只是一个小烟纸店主人! 今天的报告还没有来,我不知道会不会再增加些!“他把右手握着拳头,在桌 边上击了一下:”霍先生,我希望你能想一个斩草除根的方法,把这一班东西扑灭 干净,上海社会才有安宁的希望。要不然,那真越弄越不成话,报纸上的批评也越 觉难堪,我这地位也快站不住了!“他仍把握拳的手撑住在桌边,目光盯住在霍桑 的脸上,似在等他作答。 霍桑吸着一支国产的白金龙纸烟,两手交抱着肘骨,靠在椅子圈上。他凝视着 书桌上的两个空汽水瓶,默然无言。电灯光映照他的面容,沉着没有表示,但非常 庄严。 一会,他才抬起头来,缓缓答道:“这是一个最严重也是最困难的问题。我看 这种层出不穷的案子,根究它的主因,一大半还是生计问题。多数人都穷极无聊, 社会上又恰有这种不良的趋势,因此有些抱着”饿死不如犯法“观的人,便不计危 险地摹仿着乱干。你得知道罪案正象疾病一样是有传染性的。假使这班匪徒真是有 组织的,内幕中有个设计的人发令指挥,那倒容易办了。我们只须擒住那个匪魁, 便可有完全扑灭的希望。现在却——” 玲玲玲!……玲玲玲! 书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大震。霍桑就顿住了不说。汪银林急忙将听筒取起。 汪银林向着听筒说:“喂,是的。你那里?……吉庆里三弄,姓沈?……什么 事?……唉!……唉……什么?……” 他的话越逼越紧,他的眼睛张大了,脸色也跟着变异。接着他仍紧紧握着听筒, 忽又自言自语。“怪了!……怪了!……怎么?……怎么?……唔,还是个女人呢! ……唉!电话挂断了。“ 汪银林说这几句话时,那电话的听筒虽仍紧紧地贴在他的耳朵上,但他的说话 并不是向发话管口里发的。我和霍桑都很惊异,坐直了身子,准备听他的后文。汪 银林急急在电话箱上摇了几摇,又重新发话。 “电话接线部吗?……对不起。这里是警察总厅。请问刚才挂断的是什么号数? ……五一六七三……好,谢谢。“ 他把听筒挂上了,回头来向我们瞧着。他的手仍靠在桌子边上,眼睛不住地眨 着,似乎有一种惊奇难解的问题,却又不容易出口。 霍桑问道:“什么事?你听得了隔壁戏?” 汪银林答道:“是。奇怪得很。起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跟我问答了一句,忽 而有一种极猛烈的震动声,仿佛那听筒突然脱手了,触在墙壁或地板上!接着隐隐 有一种杂乱的脚步声,又象有个女人喊救命,末后咯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霍先生,你道奇怪不奇怪?“ 霍桑问:“你听清楚是个女人?” 汪银林点点头:“是,北方口音。” “没有男人声音?” “没有。我听得喊救命的也是女人。……霍先生,你想是什么把戏?” 霍桑把烟尾丢了,从椅子仰起身来:“根据这些声音推测,分明有一个女子正 要打电话报告,却被什么人从中用暴力阻断了,但瞧末后那听筒突然给挂上,再没 有别的说话,可见那打电话的女子已经屈服。对不对!” “对,很合理。” 我也同意汪探长的看法,因为霍桑的推想的确是明显合理的。霍桑已立起来。 他说:“银林兄,你不是已经查明了那打电话的人的电话号数吗?快把电话簿 查一查,究竟是个什么样人。” 汪银林连连点头,站起来翻捡那电话簿,翻到了五一六七三号。 他大声道:“唉,不错,正是姓沈……。大沽路吉庆里三弄二十七号,沈兰英 ……” 霍桑接口道:“唉!沈兰英?不就是那个中华舞台的女伶白玉兰?” 我一听得白玉兰的名字,便记起伊是一个唱青衣的女伶,这几天报上正登着大 幅的广告。伊已经休假了一个星期,有一出新排的“十三妹”将在明天晚上开演, 伊将重行登台。白玉兰的年龄还只十七岁,面貌很美丽,唱工演技也不错,登台虽 还没有多久,因着捧场的不少,却已声誉鹊起,前途很有希望。 霍桑又说:“银林兄,你不能耽搁,赶快去瞧一瞧才好。” 汪银林点头道:“是。霍先生,包先生,你们俩如果有兴,不妨一块儿去瞧瞧。” 这邀请是多余的。那奇怪的电话早已引动了我们的好奇心,即使银林不说这一 句,我们也会毛遂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