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天星期一早晨,热度照样很高,风却已敛迹。霍桑起身很早。他从循例的 寒暑无间的清晨散步回寓以后,先问我有没有电话。我回答没有,问他是否等汪银 林的报告,他摇摇头。他上楼去换了一身本国装束,穿上了一件白熟罗的长衫。我 不知他有什么用意,他还是缄口不说。我们刚在进早餐的时候,汪银林传来一个报 告。这倒是出我意外的。 白玉兰已经回家了! 这消息在我自然要加上“惊奇”的评价,但在霍桑看来,一定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是不!我瞧他接电话时的神情,也一样出于他的意外。因为他接话以后,并 不兴奋,反而呆呆地瞧着那条宁波土产的花纹地席。这真使我莫名其妙! 我问道:“霍桑,你的见解不是证明了吗?这当真不是绑票案哩。” 霍桑皱着双眉道:“我原料不是绑案。不过——不过伊此刻自己回去,而且回 去这么快,我可没有料到!” “伊既非被绑,自然要回去。你怎么反觉诧异?” “是,我委实觉得很诧异,……伊怎么就能回去?”他有些象回答我,又有些 象自言自语,“好罢,包朗,现在别说废话,快到多福里去,听听伊说些什么。这 个闷葫芦大概立刻可以有分晓了。” 可是变化太多了!事实的结果又和霍桑的希望相左。我们冲破了早晨的骄阳, 满头大汗地赶到贵州路多福里,见过那娇小美貌的白玉兰以后,不但不能把这闷葫 芦打破,却反把案情变得更幻复了些! 那时汪银林已经先到,正在那全副红木家具陈设已经楚楚的客堂中,向白玉兰 查问上夜里经过的事实。时间还早,那鸦片鬼显然还在做梦。 白玉兰穿一件茄花色薄纱旗衫,襟角上缀一球白色的紫薇。伊的旗衫的袖子很 短,露出一双雪白柔滑的玉臂。右手指上一双钻戒,不过一克拉大,左腕上一只镶 细钻石的小手表,表面是完整的,比我们看见的碎玻璃小得多。伊的身材娇小玲珑, 面庞略带长形,白皙而细腻,两条弯弯的细眉,一双波活的美目,猩红的小口,细 直的鼻子,头顶上盖着一头未经剪髻的美发,神情间还有一种天真稚气的美。 伊坐在汪银林的对面,手中执一方绯色的丝巾,当做扇子般地徐徐挥着。伊看 见我们进去,也不起身,只把灵活的俏眼向我们俩瞟一瞟,脸上露着些诧异的神气。 汪银林站起来和我们作简短的招呼。我们又象上夜里一般地采取旁听态度。 伊自愿自问道:“汪先生,你有什么凭据,说我给人家绑去?我全没有这一回 事啊。” 伊的语声很清脆,有些音乐美。可是汪银林并没欣赏的兴趣。他有些不自在, 把惶惑的目光瞧瞧霍桑。霍桑坐在伊的斜对面的红木靠椅上,正在偷眼窥察白玉兰。 他也显着疑讶的神气,似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我觉得很窘,不能不暗自纳罕。 伊没有被绑?那么被绑的又是什么人?假使完全没人被绑,怎么又有打电话到警厅 里去的女子?太奇怪! 汪银林又找出一个问句:“那么你昨夜里往哪里去的?” 白玉兰仰起了伊的一双美目,向汪银林平视了一下,又低了下去,用丝巾扳着 伊的小嘴。 伊说:“我到哪里去,何必告诉你?” “我要查一查。” “我的事要你查?笑话!你又不是我的爸爸!” 窘态再度在汪探长的脸上表演。他摸摸他的肥圆的下颏,咽了一口涎沫。 他庄容道:“沈小姐,对不起!这回事不能不请你说明白。昨天晚上我们在你 的吉庆里二十七号旧屋中查出了许多证迹,明明有一个女子给人绑去。” “可是被绑的并不是我。干我什么事?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啊。” “不错。不过我们知道昨天傍晚六七点钟时,你曾回到你的旧屋中去过,不能 说完全没有干系。所以你昨夜里的踪迹,不能不告诉我。” 白玉兰抿着嘴,偷偷地向汪银林眨了一个白眼。 伊略顿一顿,才冷冷地回答:“我偏偏不说!看你把我怎么样?”伊的小嘴也 努了起来。 负气吗?不是。我看孩子气的成分居多。不过局势确有些僵。汪银林的眼睛瞪 住了,咬着嘴,搔着头皮,分明不知道怎样对付。怎么办呢?伊如果坚持着不说, 汪银林能强迫伊说吗?假使对方不是个女子,他说不定会参用些恐吓的方法。可是 伊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子,这时又当着我们的面,这办法当然“此路不通”。幸 亏霍桑放弃了旁听态度,插身进来,方才解除了这个重围。 霍桑婉声道:“沈小姐,请你原谅。我们来侦查,并不是要干涉你个人的行动。 你得明白,我们真正的动机,就为着顾全你的安全。因为你是个社会上人人注 目的艺人啊!“ 语气变换了,含着充分的恭维。恭维是容易给人接受的,何况对方又是个天真 的孩子?伊向霍桑瞟了一眼,又抿一抿嘴,负气的局面摧破了。 伊说:“我已经说得再清楚没有。我实在没有给人绑架过。” 霍桑忙应道:“是的,你的话我们当然可以相信,但就法律的立场说,最好还 得有事实的证明。你得知道一个人被绑了,如果出了赎金赎回来,在法律上也是有 处分的。你若是坚持着不肯说明你昨夜的行动,人家岂不要疑心你被绑后出价赎出 来的?这样,你岂不是平白地犯了法?” 白玉兰又移过目光,向霍桑瞧了一瞧。伊似乎已感觉到霍桑的语气温婉而含威 力,有不能不遵从的光景。伊又将绯巾掩在口上,低头沉吟了一下,果真改换了口 气。 伊反问道:“你们一定要我说吗?真讨厌!” 霍桑陪着笑说:“是,很抱歉。不过你尽放心,你的行动要是有秘密的必要, 我们一定不给任何人说。” “那倒用不着。昨夜我是跟静安村李总长的三小姐往卡尔登舞场去的。” 好象一把构制纤巧的小锁,投进了一枚适当的钥匙,嘀嗒一声,锁簧跳动了。 这是我当时感到的印象。 霍桑点点头,顺水推舟地问下去:“那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约莫两点钟过后。” ‘出去时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离家的时候,约莫六点钟左右。” “你离家后直接往李小姐家里去的?” 白玉兰顿一顿,摇头道:“不,不是——我先到旧屋里去过一次。后来三小姐 开了汽车,接我一块儿去。” 黑暗中又透露了一线光明。伊已经承认一部分。我的调查也得到了证实。汪银 林象一个退伍的兵士嗅得了火药气,又跃跃欲试地想显显身手。 他接着问道:“你到旧屋中去干什么呀?” 白玉兰又作不耐声道:“这一点跟你们毫无关系。你们何必这样子唠叨?” 老兵士上了阵,第一炮就不响!伊的语调中恢复了强硬意味,白眼又连续地丢 向那胖子方面去。僵!第二个礁石又来了,霍桑能再度解围吗? 霍桑果真把身子凑向前些,又作婉和声道:“沈小姐,我已经说过,我们所以 仔细查问,原是为着你的安宁,并无丝毫恶意。现在你幸而平安,我们也放心了。 但是这里面一定另有曲折。你若使不说明白,将来另生枝节,给报纸上登出来 了,到底是于你有损无益的。现在请你把经过的情形仔细说一遍,免得发生不必要 的误会。沈小姐,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白玉兰又象受了霍桑的催眠。伊踌躇了一下,点点头,手中的丝巾依旧缓缓地 挥者,脸上又显出一种谅解的表示。 伊说:“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昨天我们迁到了这里,什么东西都 是搅得一团糟。爸爸不管事,我真累死了。傍晚时我忽然觉得我的右耳环上镶着一 粒珍珠失落了。那是一粒牛奶珠,值五百多块钱。我自己也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可是料想起来,多分是在旧屋中整理东西时丢落的,说不定已给佣人们拾了去。我 就决意先往旧屋中去找一找,如果没有,再打算向小禄跟黄妈们查问。因此,我在 雷雨过后,并不声张,独个儿回到旧屋里去。” “那时候天快黑了。我记得旧屋中的电灯已经拆卸了,就顺路买了一支洋烛, 向看弄的王大拿了后门钥匙,点着蜡烛进去。我在楼上的卧房里找了一回,不见珠 子,又走到下面来瞧。我正找到天井中时,忽然听得厢房中的电话响起来。” “原来前天我虽已报告电话局剪线拆装,但因着昨天星期,局中没有派人来拆。 我想那打电话的人一定没有知道我已经搬家,找我有什么接洽。我就带着蜡烛, 重新走进厢房中去接话,我才知是静安村李三小姐。伊是在新新公司里打来的,要 来看我。伊知道我仍在旧屋里,叫我略等一等,伊的汽车立刻就来。我答应了,就 重新在那厢房中找寻。寻了一回,我果真在厢房的壁角中找着了那粒珠子。厢房的 地板已给人扫过,这珠子没有被人扫去,我自然很高兴。这时我忽听得前门上的铁 环响动,知道三小姐到了,就匆匆从后门出来,连蜡烛都忘了熄灭。我刚走出空屋 的后门,三小姐也己绕到后门。伊邀我往卡尔登去。我本来不答应,告诉伊我匆匆 出来,爸爸还没知道,新屋中的电话也没有装好。伊却拉着我就走,不肯放。伊说 我的休假要满期了,下一天就要唱新戏,不如痛快玩一夜,又说夏天晚上迟归些也 不妨,伊可代我回复我爸爸,决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拗伊不过,只得跟着伊去。我 给伊拉拉扯扯,匆忙间连空屋的后门都没有锁,钥匙也没交还王大,还在我的手袋 里呢。“ 伊的故事告一个小段落。伊举起了白嫩的纤手,掠一掠额角上的半月形的美发, 樱唇上也露出一丝笑容,仿佛伊的回忆中有什么甜蜜的印象,不期然而然地现出一 种娇憨的笑容。汪银林张大了眼睛,向霍桑瞧瞧,似乎他认为这故事不在他的想象 的范畴之内,有些疑信参半,要征求霍桑的批评。霍桑却敛神地倾听着,并不理会 他的视线。我不知道他是否不觉得,还是防汪探长再来一个不响的炮仗,故意装做 不看见。那女孩子的音乐声音又响起来。 伊又说:“我和三小姐在卡尔登吃了晚饭,伊碰见两个朋友,谈谈说说,非常 有兴。他们又邀我一同跳舞。我不会跳,他们又硬教我跳,闹了一会,他们又拉我 出去兜了一会风,直到夜半后两点钟过后,三小姐才送我回来。我回来之后,爸爸 告诉我大家都很替我着急,还有人疑心我给匪徒绑了去。我还以为是笑话罢哩,谁 知道竟是真的。但这就是我昨夜里的经过情形,一句没有假。别的事我都不知道。” 是的,这故事完全出我的意外。我相信汪银林也和我一样,甚至霍桑也不一定 例外。据伊的说话,简直完全没有这一回事。那么我们三个人又忙些什么?汪银林 在电话中得到的报告,和在空屋中发见的种种迹象究竟是事实吗?还是做梦?伊说 话时,贯串流利,又不象是临时假造得出的。那么这里面真是另有一个女子吗?这 个女子是谁?无形无踪,我们又到哪里去找? 汪银林的嘴也哆开了,他的眼光又瞧到霍桑的脸上。霍桑起初本振作精神地听 伊,听到后来,他的头忽而逐渐地低沉下去。这时他的两手交握着,他的凝定的目 光注射在地板上面,依旧不理会银林的求援电信。他不是也陷进了困境了吗? 前面是一团黑漆,至少也有一层浓厚的雾障,我委实看不见出路。聪明的读者 们,能给我指示一下吗? 我在这无聊的当儿,偷眼瞧瞧白玉兰,伊的脸上先前的笑容已经消减,蹙紧了 柳眉,又象露出厌烦不耐的神气。伊用丝巾抹着伊的额角和头颈,好象感到太闷热, 要立起来逐客,却又不敢开口。我本想乘机发出一个冲到了咽喉间的问句,伊昨夜 碰见的两个李三小姐的朋友,男友还是女友,伊怎么想起了还觉有趣。可是我终于 没有这种勇气! 这难堪的静默延续了一分钟光景,霍桑忽点了点头,从袋中摸出表来,突然地 失声惊呼。 “哎哟!我的表坏了!……唔,我得立刻去修理哩!” 他霍的立起来,向白玉兰点一点头,又向我们招招手。 我们就在这闪电方式中攻破了重围,从伊家里出来。 我以为那修表的话是借此落场的幌子——是霍桑打破僵局的一种托词。可是不。 他这句话竟是真的。因为我们到了外面,上了汽车,他便吩咐汪银林的汽车夫 驶往浙江路正丰街口的余昌钟表铺去。 汪银林舒了一口气,问道:“霍先生,你想这女孩子的话实在吗?” 霍桑作简语道:“是,完全实在。” “那么昨夜又是什么一回事?” “老实说,我此刻正和你一样困在葫芦中!” 车厢中静一静。汪银林叹一口气。 他作失望声道:“唉!这件事初看似乎很平淡,可是想不到有这奥妙的变化! ……霍先生,你想这个闷葫芦可还有打破的希望没有?“ 霍桑回头向我瞅了一眼,又似向我安慰,又似回答汪银林的问句:“希望当然 有!人是靠希望生存的!……别性急。我相信这迷团快要打破哩。” 我的精神振起了儿分。汪银林的失望神气也给这几句话扫除了。 他高兴地问道:“霍先生,当真?什么时候才可以打破?” 霍桑在衣袋中拍了一拍:“等我这只表修好以后,大概总差不多了……。喂, 车夫,就停在这里吧。” 汽车停了,他忽然向着一个卖水果的小贩扬一扬手,点了点头,急急穿过马路, 直向那转角上余昌钟表铺奔去。他这举动太突兀,也近乎神秘。我当然想不出有什 么意思,但也跟着他奔到马路的对面。霍桑已经先走进钟表铺去。我和汪银林跟到 里面。他正摸出了他的那只准确不差分秒的瑞士钢表,向那修表匠谈话。 霍桑说:“请你给我把这表较一较准。” 修表匠道:“可以。快呢慢?” 霍桑答复了一个“慢”字,忽又回头招呼我们:“你们走到里面来。站在门口, 会妨碍人家的生意。” 我看见他的两眼闪烁。脸部的肌肉完全紧张,精神上异常兴奋。我一时摸不着 头绪。他怎么有这个变态?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修表匠又问:“一天慢多少呀?” 霍桑答道:“这是不能以天计算的。每一个星期约莫慢三十秒钟——” 他忽然住口,眼光直射出门外。我也回头瞧去,看见外边走进一个少年来。他 身材不高,穿一件白丝纱长衫,新式巴拿马草帽,脚上镂孔白鹿皮皮鞋,脸上戴着 玳瑁边粗脚黑色的眼镜,容态很潇洒。 他一直走到修表匠面前,问道:“我的表面配好了没有?”他拿出了一张修理 单。 那修表匠听了霍桑所说一星期只慢三十秒钟的话,正皱拢了眉峰,似乎有些为 难。这时他便旋过头去,先招呼那进来的少年。他接过单纸瞧一瞧,点点头。 “唔,你的手表已经配好了。” 他说着,便开了壁上的玻璃橱,将一只挂着的金手表拿下来交给少年。少年便 取出皮夹来付钱。 霍桑似乎觉得不耐烦,乘这当儿,把他的钢表从表匠的桌子上取起,重新纳在 袋中,嘴里自言自语地咕噜着:“慢得太少吗?不容易修理,是不是?算了,我暂 且将就些吧。” 那少年拿了手表,交付了修费,回身走出门去。霍桑忽然表现一种奇突的举动。 他跨前一步,拍着那少年的肩膊。 他婉声说:“喂,对不起,请你换一个角子。” 少年回头瞧时,看见霍桑的手掌中承着一个双毫。他呆了一呆。他的视线一接 霍桑的脸,又怔一怔。 他作诧异声道:“你——你是谁?怎么向我换这双角?” 霍桑笑嘻嘻地说:“我是元章野味铺里的伙计。昨晚上你不是在我们铺子里买 过一只麻雀吗?你把这个铅质的双角给我们的伙友,我们还找给你十个铜元哩。是 不是?” 动作既然太奇特,说话又象给人猜谜。汪银林的手在牵动,一双黑眼却呆定了。 我也除了呆瞧以外写不出当时的情绪。 那少年停了脚步,一时答不出话,只顾向霍桑呆瞧。他要溜,情势上不可能。 他仿佛在怀疑,霍桑的打扮不象是野味铺的伙友。 霍桑接着道:“这双毫是铅的。你不相信,我们不妨到铺子里去质对。” 他不等那漂亮少年的答复,便拉着他走出钟表铺去。我和汪银林也迷惘地跟踪 而出。在走出门口的当儿,霍桑突的旋转身来,低声说了一句:“银林兄,这果真 是一件绑票案!” 他又抢前一步,走到那少年的身旁,伸出了右手,拉住了少年的左臂,迅步穿 过马路去。那少年的脱身的企图落空了,便象醉人般地被扶着进行。霍桑走到了我 们的汽车旁边,拉开了车厢的门,正要把少年推上车去。那少年已感觉到不妙,便 站定了想抗拒。我和汪银林恰正赶到。利用这现成的机会,用手一推,便把那少年 推上了车。他们三个人并肩坐,我坐在对面。霍桑立即吩咐车夫,驶回爱文路我们 的寓所去。车辆动了,那少年变了脸色,还想挣扎呼喊。 霍桑向他说:“知趣些静一静吧。别吃眼前亏!”他格格地笑了一声,又回头 向汪银林道:“银林兄,这是不是一件绑票案?现在我们三个人权且做了绑匪;这 个绑票案子的设计人倒反而做了被绑人!” 雾障稀薄了一些,我开始看见些眉目。霍桑所以把这个人押上车来,就因着他 有主谋绑票的处分。不过他怎样知道这个人,又为什么采用这种滑稽的方式,却完 全出我的意外。 那少年被夹住在霍桑和汪银林的中间,动弹不得,骇汗满额,两只眼睛不住地 眨着。他听了霍桑的话,似乎已领悟了几分。他点着头。他的口吻张动,象要答话, 又说不出口。霍桑从衣袋中的日记册中,取出那封匿名信来,授给少年。 “对不起得很。承你的情,给我这一封信。现在请你收回吧。……晤——我想 你在书法上大概是用过些功夫的。你不是常临赵松雪的枯树赋的吗?可是这封信, 写得太不高明哩。” 少年的诧异的眼光瞧在信上,他的手不期然而然地伸出来接受。他的嘴里发出 一种低低的惊呼声。 霍桑又说:“现在你总明白了我是什么样人了吧?这两位我也来给你介绍一下。 这一位是我的老朋友包朗先生;你左手的一位就是侦探长汪银林先生。“ 他点点头,说:“是的,我认识你们。”他把手中的那封信用力在团皱。他咬 着嘴唇,把眼光转向汪银林一边去。 汪银林开口道:“那更好。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定了定神,从袋中摸出一只精致的名刺皮夹来,取出了三张,分给我们三 个人。名片上印着“宋梦江”三个大字,片的左角又有“别署说梦生”五个小字。 我说:“你是常在小报上投稿的说梦生吗?我记得你善于写剧评。是不是?” 说梦生向我回目一瞧,点了点头。 汪银林又说道:“唔,你总算是一个著作者。怎么做出这绑匪的勾当来?” 那少年辩道:“我没有绑什么人啊。” 汪银林怒容道:“你还赖?我们已完全知道哩。” 自然,这分明是一句虚冒。他已经知道些什么?怕连他自己也不能回答吧!他 自从和霍桑交识以后,可算是力趋上流,他的态度和习惯都已改善了不少。可是此 刻他那双三角形的眼睛又漏出了本相,鼻子里也发着哼声,还使我想象到他当“包 探”时代的那种神情。要是换一个环境,除了这抽象的表情以外,说不定他会利用 更具体些的动作,来发泄他的闷气。 那少年正要辩答,霍桑早从中调解:“敝寓到了。我们到里面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