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霍桑的眼光中一直现着无聊似的神气,这时忽然闪了一闪。他坐直了些。无疑 地章守丰的最后两句话已稍稍引动他的注意。 他问道:“喔,有什么人失掉钻戒?以后怎么样?” 章守丰的面色越发惨白,气息也咻咻地更见急促。他摸一摸他的高鼻,自顾自 地说下去。 “那个高呼失戒指的女人是一个姓王的当旅长的夫人。据说戒指上的一粒钻石 价值三万二干元。当时伊明明戴在手上,不知怎的忽然不见。于是大家都惊奇起来。 先在客厅上寻了好一会,没有。王旅长不免着急,声言一定是那幻术家弄了什么花 巧,将戒指偷去了。 因据王旅长说,我们中国从前有什么‘五鬼搬运法’和‘隐眼法’等等,外国 也许有这样类似的邪法。但瞧方才的那粒忽有忽无的红弹丸,便可见他一定有什么 骗人的邪术。“ 章守丰又略略停顿。他的面容沉肃,呼吸仍不正常,两只不大转动的眼睛也仍 钉住在霍桑的面上。霍桑也显得非常动神。他转过脸来,低声向我表示。 “怪有趣!包朗,你想这是一件什么样的玩意儿?” 我不回答,心中暗想,那三万二干元的钻石戒指忽然遗失,果然很奇怪。但王 旅长所说的理解,显然是无稽的迷信。幻术家的所谓神技,只是利用人们心理和官 觉上的弱点,又靠他自己手术的敏捷和熟练,绝没有什么超自然的灵术。那些所谓 ‘五鬼搬运法’一类的话。我们也捉破过几次,只是旧社会中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 章守丰接续道:“王旅长的意见表示以后,大家都没有异议。有两个年青的虽 摇头不满,但是没有人抗辩。那幻术家虽然竭力申辩,自认他的戏法都是假的,绝 对没有这一回事。王旅长不相信,便强制搜索那幻术家的衣袋和一切用具。” 我不禁插口道:“可曾搜出那钻石戒指来?” 我发了这句问句,仍不知道章守丰曾否听得,因为他答话的时候,他的平直的 视线仍向着霍桑。 他说:“王旅长在魔术道具和魔术家的身上搜索了一会,并不见钻戒;又在幻 术家的挑夫身上照样搜检,也没有结果。王旅长着急了,又建议幻术家也许有什么 同党混在贵客里面。因此他对于一般宾客都看做了通同嫌疑。他就继续发表,他要 搜检客人。” 霍桑注意地说:“唉,他这个意见可曾当真实行?如果这样,那真是愈弄愈糟 了。” 章守丰答道:“这啊?这事真糟到了一百二十分?主人杨步青伯得罪全体客人, 当然不赞成,可是他吞吞吐吐,像是怕这个军官会有什么蛮劲。那时首先明白反对 的是我。我以为若要搜查宾客,未免丧失体面。但是内中有好几个人,以为与其处 于嫌疑地位,不如爽爽快快地给他搜一搜,倒可以明白心迹,闹了一会,赞成搜的 人倒占了多数。杨步青便自告奋勇,情愿第一个人受搜。接着王旅长跟他的夫人又 把全堂的宾客,无论男女,一个一个都分别搜检,却都没有钻石戒指的发见。最后 一个才轮到我。我本不愿意给人家搜,可是那时候大众既然都已经搜过,我当然不 能例外。没奈何,我也只好解开了衣钮听他搜。 不一会,我忽听得王旅长发出一种冷涩而带讥讽意味的声浪。 “‘唉?钻戒在你的身上?怪不得你要反对!你到底是他的同党?还是你自己 是贼?’”唉?霍先生,你想想,这句话可受得住?“ 章守丰挺直了身子,铁青了脸,呼吸几乎短促得透不出。我也很觉惊讶,事情 并不像所料的平凡。霍桑也突然仰直了身子,眼睛也张大了。 他间道:“那末王旅长的话可实在?” 章守丰进出了一个字。“是!” “那钻石戒指确实在你的身上?” “确实在我的袋里I ” “什么袋里?” “短夹袄袋里!” “奇怪!” “当然!” “你可知道那戒指怎么会到你的袋里去?” “要是我知道了,我此刻也不会来请教你!” 事情太奇怪。我简直摸不出头绪,又忍不住从旁插我提示说:“也许有什么人 和你开玩笑?” 客人摇摇头。 我又说:“那末或是起先本有人图窃,后来情急移赃,就顺便塞在你的袋里。 你想可能不可能?” 章守丰直僵僵地转过脸来。他的外突的眼球第一次直接向我。 他答道:“不是,不是。我昨晚穿的就是这件夹袍和马褂。但那只戒指是从我 的里面的纺绸短衣袋里取出来的!倘使有人故意放在我的袋里,无论用怎么样的方 法,我决不会完全不觉得!” 就理智上推想,这回事委实匪夷所思。我再不能提供什么意见。因为我当然不 能想象章守丰真会有偷窃的举动。霍桑闭紧了嘴,定着目光。他的神情还不失镇静。 他仍缓缓地问道:“当王旅长从你里衣袋中摸出戒指来时,你可曾亲眼瞧见?” “是,我亲眼瞧见的!” “那取出来的果真就是王旅长太太的钻石戒指?” “是,正是伊的原物!” “你的里衣袋里本来没有钻石戒指的?” “没有!” 霍桑停一停,他的眼中似乎漏出一种疑惑不定的神气。他略略沉吟,继续问下 去。 “你昨晚上饮过多少酒?” “晤——不多,不多。我决不会醉。” “那王旅长和你从前可曾有过什么怨嫌?” “没有!我和他素不相识,怎么会结怨?” “昨晚上你可曾和他的妻子有过深密的交谈?” 章守丰摇着两手,答道:“没有,没有。我们只循例应酬了几句,不曾有什么 交谈,深密更谈不到。” 霍桑旋过头来,向我瞧瞧。我只能膛目相对。他抚摸着他自己的下额,忽而喃 喃地自言自语。 “那真是不可思议了!” 他立起身来,一边缓缓地在室中跟着,一边低垂了目光,似在竭力运用他的脑 思。我看见他那种捉摸不着的状态,仿佛一个小学生得到了艰难的作文题目,一时 不知道怎样动笔。 我乘机问道:“这回事真是不可思议?后来怎么样了结的?” 章守丰道:“唉:说出来也教人愧煞:当时我在惊愕之余,自然竭力辩白。王 旅长绝对不相信,一定说我是幻术家的同党。幸亏步青出来解围,保证我是素来有 信用的;这一次我也许受了幻术家的法术,处于被动的地位,自己还没有知觉。后 来又经几个客人说了许多好话,王旅长才冷冷地向我笑了一笑,从宽了事。其实这 么一来,我只避免了坐牢的处分,我的信用名誉早已完全丧失。因为那一大半的客 人都把我当做是真正的窃贼,不过表面上没有说破罢了!” 是的,在这种局势下,章守丰的地位果真难堪已极。 但是那只钻戒怎么会进他的衣袋里去,真是绞尽了我的脑汁,再也推想不出。 霍桑低着头,默默地踱了一会,忽而走出办事室去。接着我又听得电话的铃声。守 丰仍呆木木地坐著。他的面色越加灰白,嘴唇有些索动,手足也战栗不宁。引起了 我同情。 我安慰他道:“章先生,你姑且宽心些,真相如何总可以水落石出。论昨晚的 情势,我想那幻术家大概已给促进警署里去了罢?这回事是不是他在幕背后作弄, 我们但须从他的身上仔细根究,总可以明白。” 守丰摇头道:“不,那幻术家也没有给捉祝因为主人虽也疑心他作弄,但是真 赃不在他的身上,没有凭证。如果将他捉住了,他实供出来,势必仍旧要牵连我, 所以一并听他自由。但因这一来,有几个客人也许以为这件事和幻术家完全没有关 系,那戒指确是我直接偷的。你想我们在银行界里干事,信用第一。现在我凭空蒙 着了窃贼的名义,我以后怎么再能在社会上立足?” 守丰的脸色白里带青,益发可怖,两只手忽前忽后地无从安放,两足虽踏在地 板上面,却像受了电浪一般,颤动得愈加厉害。 我又勉强地作安慰语道:“章先生,实则实,虚则虚。霍先生一定尽力所及, 给你洗刷。现在我还要问一句。那幻术家施技的时候,你和他距离多远?” 章守丰道:“很近。我为着要瞧得清楚些,所以就在他的面前。” “他可曾和你招呼过?” “没有。但他在奏演的时候,不时向我微笑。现在想起来,实在有些可疑。” “那幻术家叫什么名字?” “他叫做万人惊。” “住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