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霍桑这句话产生了不同的反应。王裁缝张开了嘴,呆住了答不出话来。旁边的 胡世芳也挺直了身子,显着惊异之色。我也觉得霍桑的话有些突冗,但我相信他一 定有事实的根据,决不致凭空而发。这话有着重大的关系,如果证实了,胡香苏的 嫌疑自然可以减轻,这案子也可以另展一种新的局面。 王裁缝踌躇了一下,点头道:“先生,你说得不错。昨天六点半钟光景,真有 人来过的!” 胡世芳直立起来。“哎哟!我倒不知道!霍先生,你怎样知道的?” 霍桑淡淡地答道:“你瞧,书桌边的地板上不是有一个烟尾吗?晤,还很新鲜 呢。” 他楼着身子将烟尾拾起来,仔细瞧一瞧,“不错。我早看出是一种廉价烟。” 他指一指书桌上的烟罐,“这是高价卖的大炮台,单看烟纸就知道彼此不同。…… 这书桌上有一只茶杯,这边的茶几上也有一只,两杯中都有余茶存留。这又是一种 证据,足以证明新近有人来过”他顿一顿,又说:“胡香苏的话果然不假,他既然 匆匆忙忙地进出,当然谈不到茶烟。这样,可见除了胡香苏以外,势必还有第二个 人到这里来过。” 胡世芳大呼道:“哎哟!霍先生,你——你真是我的香苏的救星!这——这— —这另一个人一定是杀死荣锦的凶手——”霍桑忙摇摇手止住他:“胡先生,这话 你姑且慢说。 请坐下来,别打岔。“ 胡世芳勉强地重新坐下,但他的神经还不能怎样安定。他的眼睛张大了,眼球 像要凸出来,在比例地衬托下,他的鼻子倒像缩小了些。霍桑仍靠书桌边站着,向 王老头子点点头。 他说:“老王,你说得明白些;你说昨天下午六点半钟光景有个人来过?” 王裁缝答道:“是。先生,正是。在胡少爷来前,另外有一个客人来过。…… 对,这个烟尾和茶几上的茶,真是那个客人留下来的。” “这客人你认识?” “不,是个陌生客,我从来没有见过。不过他和少爷很熟悉。” 霍桑皱紧了眉,显一种迟疑的神色。 “怎么一回事?你把经过的情形说一遍。” “这客人是上海口音。他问我这里有没有白荣锦。我回答有的。他就掏出一张 名片,叫我进去通报。他是个四十多岁人,黑苍苍的方脸。他的个子很高,阔肩膀, 身上穿着白纱长衫,头上戴一顶软边草帽,嘴里衔着一支纸烟,说话时很和气。我 进去通报以后,少爷立刻请他进去,又喊小秋香送茶。后来小秋香告诉我,伊送茶 进来的时候,那客人和少爷正自谈着笑着,所以我觉得他们一定是很熟悉的。” “你可曾听得他们的谈话?” “没有,我不曾走进来。” “小秋香呢?” “也没有,伊送了茶就回到后面去。” “有没有争吵的声音?” “也没有。” “要是有,你可也听得到?” “如果这第二进屋子里高声吵闹,我在墙门间里也听得到。” 霍桑停一停,把目光送到窗外,似乎察看那天井的大校他又问道:“那么这客 人你太大可曾看见?” 王老头儿摇摇头:“没有,太太在后面楼上。” “江北妈子呢?” “张巡官已经问过伊。伊在灶披间里预备烧夜饭,也没有看见。” 霍桑皱皱眉:“这客人什么时候走的?” 王裁缝答道:“他耽搁了约莫十多分钟光景。” “你看见的?” “是,少爷还送他出去。” “喔,你主人还送他出去?” “是。” 问答搁一搁。这书房中的空气有些变异。霍桑的语尾的声浪含着一星于失望。 胡世芳尤其懊丧,他的挺直的脊梁也突然萎缩了。 霍桑继续问道:“这样说,这客人临走时还是客客气气的。是不是?” 老裁缝点点头:“正是。我那时正在大门口,听得少爷要送客出来,忙把大门 开直。 但那来客在客厅后面站住了,再三推辞,叫少爷留步,少爷一再说要送他出来。 后来推让一会,少爷方才住步。接着,我便看见那客人从厅后走出来。“ “喔,你主人到底有没有送出去?”他的注意的语调又恢复过来。 “少爷虽没有送出大门,但他送到客厅后面,我可明明听得。” “你听得些什么?” “我听得他们俩从这书房中走出去,一路谈笑着。未了我还听得少爷向来客道 :”那么我放肆不送了。过一天我到府候你。‘客人也说:“自己人客气什么?往 后找还得常来。 再见。‘少爷又说了几声不送,不送,那高个子的客人便从后面走出去了。“ 霍桑的头沉落下去,紧闭着嘴唇,失望的神气再度笼罩他的脸。胡经理叹了一 口气,让他的下额接触他的胸膛。一会,霍桑把身子坐在书桌边上,又继续下去。 他问:“以后又怎么样?” 王裁缝道:“那时天色渐渐儿昏暗。我提着茶壶到镇上迎月楼茶铺去泡茶。” “你出门时大门上有人没有?” “没有。我把大门拉上的。” “回来时呢?大门怎么样?” “有一扇大门已给推开了。我正疑惑有什么人进来过,刚才跨进门口,忽然看 见有一个人从里面奔出去——就是胡少爷。” 静默再度控制这小小空间。胡世芳抬一抬头,把含怒的眼睛注射着老人。可是 只是注视罢了,说不出话。我见霍桑又低沉了头,交抱着两肩,默默地在沉吟。 我乘机问道:“老王,你从出外泡茶,直到回来,这中间约摸有多少时间?” 这问句在霍桑似也认为有些价值,因为只抬头向我瞅一眼,并不插嘴。 王裁缝迟疑道:“这个——这个我说不出。我只记得我到了迎月楼之后,碰着 了几个镇上的熟人,我站住了谈了几句,约略有些儿耽搁。” “你耽搁了多少时候?” “我——我说不定。大概不过一刻钟光景罢了。” 胡世芳突然从椅子上立了起来,大声道:“唉,这一点就很可注意了!两位先 生,你们刚才不是经过迎月楼的吗?那里离这里约有三十家门面。王裁缝一来一回, 又加着谈话时的耽搁,至少也得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间,不是很有研究价值吗?” 霍桑问道:“晤,你的意思怎么样?” 胡世芳得意地说:“我看在那陌生客出去以后和我家香苏进来以前,这中间一 定另有第三个人进来过。这个人乘隙行凶,在时间上不是很可能的吗?”他的手也 舞起来了。 霍桑仍镇静地说:“是的,很可能。不过我们先应和令郎会一会面,问问他进 来时实在的情形,和他在这书房里究竟勾留了多少时候……胡先生,你坐下来。” 我们的委托人遏制了他的兴奋的情绪,勉强坐下来。他把睁圆的眼睛向我瞧一 瞧,似乎很感激我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问句。 霍桑又换一个题目:“这几天可有什么人来看你的主人?” 老人说:“这几天倒没有。可是上礼拜天有个老头儿来找姓莫的——喔,我想 想看。 他说要找一个莫秋丝。我回答没有。他也就走了。“ “晤,这个人你也不认识?” “不认识。他说话北方口音。个子也很高,满脸胡子,戴一副眼镜。” “还有别的人吗?” “喔,还有个山东乞丐,硬要钱,给少爷骂出去。那是半月以前的事。” 霍桑又沉默一下。胡世芳的嘴唇忽张忽阖,像要发表什么,可是给霍桑的冷静 状态镇慑住,终于没有说出来。 我又乘机问老王:“这位白少爷的品行怎么样?有没有冤家?” 老王疑滞说:“我不知道。他以前一直不在家里,外面的人缘好不好,我不清 楚。” “那么你的旧主人白菊南生前的行为怎么样?可有和人结怨的事?” 那成衣匠又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老实说,他往年很有些凶名,镇上的人背 后都不说他好话。后来他的太太跟太少爷都死掉,连接续娶了两个,不料又在三年 之中先后过世,到底只剩他一个人。他方才悔改过来,常常做好事。他在最近的三 四年中,冬天总施衣施米,镇上人对他也已好得多。不过他生前有没有结怨的人, 我可不知道。” 胡世芳再也忍耐不祝扬一扬手,抢着发言。 他道:“包先生,关于这一节,我不能不补充几句。以前我内兄很吝音自私, 委实有些刻薄,结怨的事难保没有。我以为他生前也许有什么人和他结下了深怨, 此刻他虽已死了,那仇人还不肯干休,特地来杀死他的嗣子,施行一种间接的报复。 包先生,你想可合情理?” “晤。你有怎样的见解?” “我看这个人势必已经守候了好久,昨天傍晚,趁王裁缝出外的机会,他便乘 间下手。 这凶手的举动一定很快,我儿子进来的时候,他必已完了可出去,故而没有撞 见。“ 霍桑忽把反抱的手臂放下了,立直了身子。 他接口道:“胡先生,你这想法虽也有成立的可能,但还需要事实来证明。我 们还得到镇上去查查,也许有什么可凭的线索。” 他旋转身去,先把书桌上的几本书翻了一翻。那几本都是新近风靡一时的性欲 的小说。 此外砚池笔架等等,并无可疑之物。 霍桑有些失望,咕着道:“那张名片呢?” 王裁缝接嘴道:“先生,你可是要知道客人的姓名?我还记得那个人好像姓汪。” “名字呢?” “这——这倒忘了。” 霍桑又向四周瞧了一瞧,便离开书室。我们也跟着出来。 到了外面,他向胡世芳道:“这里的情形,我已约略明白。现在我要到警署里 去看看令郎和跟张巡官谈谈。我还打算到附近去查访一会。” 胡世芳带着希望的口气,问道:“霍先生,你想你到底能把香苏救出来吗?” 霍桑点点头:“我想有办法。回头再谈。” 胡世芳抱着一团高兴分手以后,霍桑又向我表示,他准备在镇上多耽搁一会, 如果时间上来得及,检验时他也可一同在场,故而他当日能否回沪还说不定。 他向我说:“包朗,你昨夜一夜没有回家,今天到这里来又不曾通知你夫人。 你不如先回去,免得你夫人挂念。这案子我看很简单,你用不着一同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