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树枝在他面前的空气中飞快地旋转着,他开始喘不过气来,血液放肆地在他 脸上奔流,流进了他的鼻子里、眼睛里,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失去了平衡。刹 那间,他看起来似乎是在空气中飘浮,那一刻充满了恐慌和疑惑,然后他重重地 倒在了地上。他的头痛苦地撞在了一块石头上。他试图翻动,挣扎着想爬起来, 但是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脸上。然后又是一刺,就像一把炽热的剑。他更剧烈地战 栗起来,不停摇头尖叫。 终于,他设法抬起了一只手,抹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脸,瞥见了俯在自己上 方的那个人影。但是那张脸上戴着一具毫无特征的面盔。他开始无法控制地战栗 起来。那个模糊的身影直起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盖尔目送长途汽车离开,然后看了一眼表,6:21。她早到了二十分钟。她觉 得两腿僵硬,最好往肺里灌进点新鲜空气。她太兴奋了,没法在车站等雷来,决 定直接去通往美索不达米亚路的那条小巷子。 开始下雨了,她加快了脚步。走过第二座桥,她跑向树阴下,然后猛冲向水 车。那是工业革命的遗物,如今是一处遗址的一部分。巨大的木轮静静地伫立在 那里,水从不再移动的叶片上冲刷而过。大雨一泻如注,泼溅在小路和树木上, 和水车旁那条狭窄的河道里急淌的水流一起争先恐后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盖 尔往上拽了拽背包,以减轻肩膀的疼痛,然后她猛地弯下腰,倾盆大雨浇在了她 的头上。 某些东西让她不禁抬头看去。十码开外,是一幕超现实主义的舞台造型。一 个看起来像个大麻袋的物体染成红色丢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一 套湿漉漉的反着光的塑料外衣。一个面盔遮住了他的脸,一个塑料头罩盖住了他 的头。她可以看见那男人的手里拿着一个锥形的金属物体,正在微弱的光线中闪 烁着。 大概有两秒钟,盖尔被钉在了原地。然后,突然一阵理性的急流,她明白了 眼前的一切。地上那个大麻袋就是雷蒙德,他的身体,了无生机地浸泡在鲜血里。 穿着塑料外衣的男人已经发现了她。 盖尔一把扯下肩上的背包,把它扔在地上。然后她转身就跑,心里充满一种 原始的恐惧,惊骇一直涌到了她的喉头。她尽可能快地向水车旁的小路跑回去, 快到几乎可以救了她。但是侍僧的反应更快一筹。就在盖尔看清事实、扔掉背包 的一瞬间,侍僧几乎就已经越过了两人之间那十码距离。 盖尔向小桥跑去,她沉重地呼吸着,跑得比这一生中任何时候都快,肾上腺 素注满了她的血管。她跃上小桥,抓住木栏杆来平稳自己的身体。但是桥上的木 板都被雨水浸透了。刚跑到一半,她的右脚就踏进了一片泥泞,人沿着木板就滑 了出去。她几乎已经设法保持了平衡,但是正当她以为自己可以踏上尽头的草地 时,她的腿屈服了。她四体朝天地摔了下去,整个人都撞在了栏杆上,顿时,一 阵疼痛的战栗撕裂了她的全身。 侍僧迅速靠近了她。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又踢又挣。盖尔设法去咬他 的胳膊,但是牙碰到的只是坚硬的塑料。他用膝盖将她压在了地上,她试图尖叫, 但是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她的胃里涌出一种原始的动物的咕哝。侍僧在口袋里摸 索了一番,拉出一卷厚厚的带子,然后用训练有素的手指粗鲁地将带子缠在了女 孩的手腕上。他往她的嘴上也绑了一条,然后又牢牢地缠住她的脚踝。他的膝盖 仍然抵在她的胸上。 侍僧站起身来,低头看向盖尔,脸上滑过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只能透过 面盔看见他。然后他看看自己的手表,6:31。他得再等四十三分钟才能开始履行 程序,这也就意味着这女孩可以多活一会儿。他突然感到一股刺激的颤抖涌上他 的脊骨。“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玩玩。”他压着嗓子说。 牛津,3 月30日,晚上9:15 汽车行驶在奥克本斯路上,在伯特雷那些带露台的房子后面,他们能看见一 条一条的阴暗的紫色的天空。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菲利普正在思考前方 的任务,他的恐惧感越来越浓;而劳拉也一直不能驱散心中的念头,另一个女孩 的尸体就躺在他们附近的某个地方,她的胆囊被摘除了。 菲利普将车拐下主路,开进市中心西侧的“小门”附近一个免费停车场。这 里离the Trill Mill Stream 那两个不太明显的入口大概二十码远,就在一座现 代化写字楼旁的草地边上。 菲利普走出汽车,从行李箱里拉出一个大帆布袋,把它递给劳拉。然后他又 取出一个帆布背包,背到肩上,之后关上行李箱。这里很安静,他们沿街向前走 去,穿过一扇门,走上了一片草地,视线所及一直空无一人。一排矮树丛遮掩着 溪流的入口。 The Trill Mill Stream 的某些部分曾经是敞开的下水道,因此成为了健康 的公害。不过在19世纪中期,地面以上的部位都被遮盖了起来,上面还盖了一些 建筑物。直到20世纪60年代,它对某些勇猛的探险家来说仍深具吸引力,后来牛 津市议会决定不再对公众开放它,并将两端都用沉重的金属栅栏封闭了起来。 栅栏上有个小门,是用来进行检查和维护工作的。一条粗重的链子和一把挂 锁垂在门闩上。隧道大概有十英尺宽,五英尺高。墙壁泥泞潮湿。河水也就十八 英寸深,它从洞中流出来,流进一条粗大的金属管,管子以一个微小的角度埋在 土里,然后消失在草丛中。 劳拉扔下帆布袋,菲利普也把背包取下,放在了草地上。 劳拉做了个鬼脸。 “恐怕你得陪我进去,”菲利普回应她,“我们没有别的选择。”然后他打 开背包。 劳拉蹲在他的身边。 “两把手电,还有一包备用电池,火柴,手机备用电池,尽管我不知道进入 守护者入口之后是否还有信号。一段绳子,一把瑞士军刀,水,饼干,两件备用 毛衣。” “还有两双防水长靴,还有最重要的,门闩切割机。”劳拉边拉开帆布袋边 说。 菲利普拿起门闩切割机,大步走向栅栏。劳拉四处看着,突然感到非常紧张。 过了一会儿,铁链断成了两截。菲利普推开门,然后走回劳拉身边。劳拉正 在穿长靴,他也穿上自己的,然后把脱下的靴子卷起来塞进背包里。 在栅栏和隧道口之间,是一个小小的笼形区域,在那里,他们可以最后一次 站直身体,直到找到守护者的入口。即使是在那时,他们也不能确定,在隐藏的 入口之后究竟能找到什么。劳拉把断掉的铁链两端摆好,让它看起来就像没被碰 过一样。然后他们把帆布袋藏在入口的阴影里,在上面放了两块砖和一段铁管。 “准备好了吗?”菲利普问。 “我想是。”劳拉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 菲利普扭亮手电,试探性地往隧道里走了几步。他弯下腰,几乎身体都要对 折了,头离拱形的洞顶才只有几英寸远。劳拉回头看向朦胧的城市灯光,深吸了 一口气。“Au revoir (法语,再见——译注)。”她平静地说道,然后跟随菲 利普走入黑暗之中。 转过第一个急弯,隧道中就只剩下了手电的光亮。劳拉从没经历过幽闭恐惧 症,但是此刻,她开始感到四周潮湿的墙壁正在向她逼近。按照查理的地图,通 往守护者隧道的入口应该在左边,从The Trill Mill Stream 入口开始走六十三 步。但是“步”是一种相当不精确的测量方式,因此他们还是得用双眼紧盯着。 过了几分钟,他们的背开始痛,洞内的气味也强烈得让人难以忍受。墙上满 是霉土和黏液。然后,隧道突然豁然开朗,但是洞顶仍然沉重地压下来。 “不会太远了。”劳拉宣布。 菲利普停了一会儿,向后靠在泥泞的墙上,微微低下身子,以减轻背部的紧 张。他沉重地呼吸着。“没错,你是对的。我只走了五十五步,但是我的步子比 你的大。我建议我们最好背靠着这堵墙慢慢走,”他将手电照向右侧,“我们必 须得慢慢向前移,用手电仔细扫扫对面这堵墙。” 他们拱起背,靠在墙上,这让他们稍微轻松了一些,但是也没轻松多久:墙 面参差不齐,那些尖利的边缘刺进了他们的身体。他们尽可能地慢慢搜索着对面 的墙,试图发现在手电的光线中显得不寻常的地方。又走了10步,但手电筒始终 没能在那堵古老的墙上照出任何异常之处。 “事情不太妙,”菲利普嘀咕道,“该死,我们肯定是错过它了。” “我觉得自己像卡西莫多(《巴黎圣母院》中的钟楼怪人——译注),”劳 拉回答,“好了,让我来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