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草莓采摘者(4) 那段时间我在随便什么地方到处游荡,荒废学业。之后的一次打击让我长大 了,那时我十五岁。 一年以后我父母离婚了。父亲没有随我们搬进收拾好的水磨坊里面,他留在 了老房子里,和已经怀孕的安琪一起。 “好了,”母亲摘下眼镜,“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想喝杯咖啡呢,你有时 间一起吗?” “只要你愿意。我真的没有打扰到你吗?” 她放下笔:“打扰到了,但是正是时候,我正好写不下去了,电脑我早就关 了。像兔子盯着蛇一样一直盯着最后一句话,然后忽然发现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你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吗?” 母亲没有等我的回答,演讲式的提问是她的特色。她站起来,俯身吻了我一 下。 她香水的味道,跟她的声音和皮肤的温度一样,让我感觉很熟悉。Calypso ①,她从来不用别的款,这款香水柔和、清新,有夏天的味道,是母亲在一个化 妆品店掺的,她特意将香味混在一起,然后自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这是自从有钱之后,除了在一些从来不戴(因为她觉得看起来太引人注目) 的比较别致的戒指、项链、手镯上花费一部分钱之外,她允许自己做的唯一一件 奢侈的事情。 “有什么不对吗?”她捋了一下剪短的黑头发,上面已经夹杂着缕缕银丝。 “恰恰相反,”我微笑着,“你看起来棒极了,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她挽着我的胳膊拉我出门:“你也是。” 一个很明显的谎言,但是或许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对我说谎了,又或许她在对 自己说谎,说服自己,我很漂亮,长得像她。 然而我并不是这样的,而且我也从来不想这样。我不想用我的独一无二去换 取这个世界上的美丽,即使我的独一无二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我自己,而且这 比某些人所声称的更要坚定。 我们向楼下走去。阳光洒满整个厨房的地板。莫莉,我们的母猫,伸着大大 的懒腰,身上的黑白图案就像棋盘状的瓷砖。“莫莉”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是 我给它取的,没有借助于什么东西,也没有谁给我什么灵感。见我来了它对我喵 了一声,站起来在我的腿周围来回蹭了蹭,对我表示欢迎,然后便和埃德加一起 穿过开着的阳台门消失在花园中了。 母亲在那台已经用了有些年头的压缩咖啡机旁边煮咖啡,我又一次发现,她 跟我外祖母越来越像了。她经常会因此而生气,因为外祖母跟她水火不容,而且 两人之间的关系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 “你的新书什么时候完成啊?”我一边问她,一边坐到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 桌子沿儿上。 “会花掉我生命中的几年吧!”母亲随时能够将最富有戏剧艺术的语言与最 平庸的技巧联系起来。她专心致志地把咖啡杯、糖和一个盛着橘子小饼干的碗放 到一个托盘里,一起端到露天阳台上去。那个托盘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或者 见过但是没有注意过。“你在这儿住的那会儿,我更能够集中精力写作,现在我 需要我们生活中曾经有过的安安静静的规律生活。” “那你就不需要我?” 话几乎还没出口我就已经后悔了,在我名人母亲的生活中,我难道一直就是 一个可有可无的组成部分?她根本不需要我这个事实难道会一直让我这么痛苦? 是不是对她来说谁做她的女儿都一样,随便哪一个,可以任意换掉? “忘了我刚才说的吧!”我挥挥手,试图把刚才的问题抹掉,“我只是随口 说说。” 她看着我,很受伤的样子。 “洁蒂,你就不能改掉你这过度敏感的毛病吗?” 而这恰恰是她的毛病,有时候她可以为了某个音节和你争论上一个小时。 我把自己扔到花园的椅子上,靠着椅背深深地吸了口气。每次当我后悔从这 儿搬出去的时候,都仅仅是因为这边的风景目光越过起伏的田野,能够看到附近 农夫在田野上放牧的羊群,偶尔某处会立着一棵弯曲、倔强的果树,像是被遗忘 在了草丛中。 没有人碰过这片风景,庆幸的是,就连我母亲也没有一时突发奇想,自己或 请人在这儿修一个公园式的花园。她跟我一样,也感受到了那种魔力,所以没去 破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