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当埃莉娜的XK型深红色捷豹车最终在我面前停下时,我已经完全湿透了。车站 的时钟已经指到了一点半。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埃莉娜坐在方向盘后面说道,然后前倾着身子亲吻 了我的面颊。 “翁尼,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做什么。” 刹那间,我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这倒不只是因为捷豹车里的暖气。 两件式的套装换了,但样式没变。挂在她脖子上的那条细的金项链和手腕上那 只精美的金表还是一样,只是她的手指上没有了戒指。 “我带了一支左轮手枪,以防万一。就在你脚边那个钱包里。你知道怎么用吗?” “我不知道。”我说道。“我在军队里用的是突击步枪。我想,手枪我们也试 过,可我觉得那就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 “也没有什么难的。它已经装上子弹了。只要对准目标,扣动扳机就行了。” “那我应该在哪儿瞄准目标呢?” “地方还没有确定。”埃莉娜说道,“不过,你可以把它放在外衣口袋里,以 防万一。” 我拿起了钱包,看着那把在路灯下泛着黑色亚光的左轮手枪。那枪摸起来很沉, 也很危险,冰冷的却有几分活力。我把它放进了我的口袋,把钱包又放回地板上。 星期二晚上,雾雨蒙蒙的中心广场一片宁静。广场上,一个孤零零的酒鬼紧紧 地抱着廷里斯外面那个步行街上的抽象喷泉,并用其粗糙的青铜表面挠着他的脸。 要是在前几天夜晚,说不定这人就是我。 “看起来酒吧好像要关门了。” 酒吧里的保镖将最后一批客人引到了外面,撵到了雨中。库奥卡宁也在其中。 他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破旧的皮夹克敞开着,随着他的脚步荡来荡去。那位保镖在 他身后催促时,他的鞋尖踢到了门槛上。库奥卡宁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那金黄色 的鼠尾巴似的辫子在他的脖子上左右摆动。还未站稳,他又继续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去,在一座古老的银行大厦的拐角处消失了。随后传来了一阵嘎嘎声、咔嗒声和咒 骂声。库奥卡宁想必是撞到了垃圾桶之类的东西。 埃莉娜将车开了过去。经过老集市广场之后,她在交通灯处来了个左拐,然后 又左拐,再经过麦当劳门前的排列的长队转到了空旷的帕瓦罗广场。库奥卡宁出现 在她的车头灯前。 挡风玻璃雨刷慢慢地刷着雨水。埃莉娜在空旷的广场上掉了一下车头,然后停 在了库奥卡宁面前。这家伙摇摇晃晃地靠在后门上,脸贴着车窗,露出一副笑容。 “扶他进来。”埃莉娜吩咐我。 我下了车。库奥卡宁用车子支持着自己,在路灯下盯着我,久久地,一副慢条 斯理的样子。整个世界停了下来,雨还在不停地下。 这时候,他骂道:“叙耶宁,你他妈的,快上车呀!” “我本来就在车上。快坐到后面的座位上去。”我开着车门。 库奥卡宁看着捷豹车,然后看着我。“你怎么开得起这样的车子?” “进去吧。” 库奥卡宁的身材比我略小,体型几乎跟我一样的糟糕,只是他在搏斗方面经验 更为丰富。我不敢对他推推搡搡,我怕他会打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又朝后座打了一个手势。最后,库奥卡宁明白了。 “好吧,就后座。你要把我带到哪去?” “我们要看情况。” “好吧,那我们就看情况吧。”库奥卡宁说着,打开了车门。这时候,他想起 来了。“嘿,这是埃吕的车子呀。埃吕在开车!” “只管进去就行了,别再嚷嚷了。”埃莉娜平静地说道。 我和库奥卡宁服服帖帖地钻进了车子,没再言语。埃莉娜启动了汽车。经过几 个交通灯之后,她向左钻进了轨道下面。当我们回到地面上时,大雨倾盆而下。埃 莉娜不得不将雨刷调到最高速度。 之前,库奥卡宁的眼睛一直只是盯着车内的皮革和非常漂亮的内装桃木饰板, 一边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的气味并不好闻。 突然,他厉声说道,“你们把我的钱带来了没有?” “我们马上就付给你。”埃莉娜望着后视镜答道。“别担心。” “我现在就想要钱。我可不想被带到什么鬼地方让人干掉。” “我们像什么杀手吗,啊?”我问。 “去你的,翁尼。你还不是那块风雨无阻要杀人的材料……这需要有阳刚之气, 而埃吕就有——比你有阳刚之气。叙耶宁……你在学校不是天才吗?可天才又给你 带来什么好处呢?你不还是像你老爸一样没用。” 我们经过了那个叫香港的便宜零售店。埃吕右转进入贾斯皮拉。靠左边,有几 座古老的独立式洋房和广袤的森林,而右边则是几座八十年代风格的平顶办公楼和 工业厂房。 “我老爸开过一家油漆店。”我说道。 “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库奥卡宁说。“他和我爸爸一样整天泡在那些下等酒 吧里。我们总是在那里碰得到,我们的面前总是有几碗冰淇淋。” “那时候有钱给我们买冰淇淋。”我细声说道。 “是的,可那通常都是为了得到更重要的东西。我过去常常想,我再也不会变 成我老爸那样的酒鬼。” “你再也不会?”我问。 “绝对不会!我才不会带着小孩去那种该死的酒吧。我家那个老东西从来干不 了杀人越货的事,他实在太心软,下不了手。他想方设法把我和妈妈踢出了家门, 可那时我们人小体弱。一长到十二岁,我就用一把猎刀逼着他跪在他妈的地上,吓 得他屎尿拉了一裤裆。他当时以为我要宰了他。我本来可以这么做,可我所在乎的 不是这个。我只是不想这么做。” “你向来都是一条正直的汉子。”埃莉娜说道。 我们路过考夫啤酒厂、红砖木结构的克朗代克住宅区和诺基亚的老轮胎厂。我 们已经来到了萨维奥。 库奥卡宁接着说道,“别来奉承我,埃吕。我也记得你,虽然你不是我们一个 班的。你总是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哪怕你爸爸喝酒给喝到了地下,你妈妈把公寓卖 给了别人。看来,你的职业还真的有她的一份遗传基因呢。” “我就是有她的遗传基因。”埃莉娜说道,“那又怎么样?” “嘿,我们在这丛林里干什么呀?”库奥卡宁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 “我们快到垃圾场的大门了。”埃莉娜说道。 “你们想对我怎么样?”库奥卡宁害怕起来。 “你以为我们会怎么样?对一个像你这样的杀手?”埃莉娜问,并对着后视镜 天真地微笑着。“当然是给你付钱啰。” “是嘛。”库奥卡宁高兴起来。“钱在哪儿?” “在行李箱里。我马上就停车,翁尼会把钱交给你的。” “你们不会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吧?” “我们可以打电话给你叫一辆出租车。一万块钱可以把你送到很远的地方。” “是啊,那就好。”库奥卡宁说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想在城里让人看见和 我在一起。” 埃莉娜转过头来,又微微一笑。“你明白了就好。” 可我却并不明白。到达考夫之后,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音响城里一个被放错地方 的高品质立体声音响。那支左轮手枪摸起来就像在我的口袋里烧了一个洞似的。埃 莉娜究竟想要我如何处理这种局面呢?难道她想要我开枪杀了库奥卡宁? 一只褐色野兔从云杉丛里跑了出来,出现在捷豹车的前灯下。它一见到亮光就 被吓坏了,然后改变了方向,僵在那里,久久地蜷缩在我们面前,瑟瑟发抖。我明 白它的感受。 最后,它企图逃往路边。埃莉娜猛踩了一下刹车踏板。 “哇……哇!”库奥卡宁喊道,突如其来的刹车将他抛向前面,重重地摔在位 于前排座椅之间的仪表板上。 我和埃莉娜惯性前冲,可安全带挡住了我们,随后我们被拉回座位上。库奥卡 宁就像从天上掉下的一只鸭子一样落在了我们之间。他的脸转向我,一脸的茫然。 他的鼻子血肉模糊,脖子弯成了一个反常的角度。 呼吸没有了,脉搏也没有了。 “我们最好叫警察。”当我回过神来,我说道。 “当然。”埃莉娜说道。“但首先你要将那支0.38口径的手枪放进工具箱,取 出一支0.22口径的手枪,把它塞进库奥卡宁的手里。” “干什么?”我惊讶地问。 “然后扣动扳机,那枪一定要留在库奥卡宁的手里。我们要在他的手上留下一 点弹药。” 托皮?现在,我记起来了。库奥卡宁的名字叫托伊沃,意思是“希望”,也叫 托皮。不过,现在什么希望也没了。反正,托皮是没有希望了。 埃莉娜什么也没说,只是等待着。我按下了电动窗,抬起库奥卡宁耷拉下来的 手臂,将小手枪放在他的手上,瞄准窗外,用库奥卡宁的手指扣动了扳机。什么也 没有发生。 “想必是卡住了。”我说道。 她叹了一口气。“保险栓。”她告诉我如何打开保险栓。 第二次尝试时,那枪很顺利地开火了。火光刺伤了我的眼睛,而枪声比雨声大 不了多少。 垃圾场那紧闭着的大门隐隐约约在一百米前看得见。大雨倾盆而下,就像一个 喝醉酒的钢鼓乐队在敲击着车顶,阵风摇曳着那片森林。那只褐色兔子已经不见了 踪影。毕竟,它不是一只愚蠢的动物。 我和我一生中的情人坐在了车子里。一个杀人犯! 还有那个死了的库奥卡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