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总算办成了一件大事,田晓堂暗暗松了口气。有了空闲,便又琢磨起了局办主 任的人选问题。他清楚,包云河只怕是铁了心要让付全有坐上这个位子,但他还是 决心去跟包云河尽力争一争,为王贤荣说说公道话。他深知这样做只会惹恼包云河, 对自己半点儿好处都没有,他也不想轻易冒犯包云河,可是包云河让一个司机做局 办主任也太离谱了点儿,他如果不加以阻止,一味保持沉默,会感到良心不安的, 也觉得太对不起王贤荣了。再说,他刚替包云河办了一件大事,包云河这两天正高 兴,对他田晓堂也更加倚重,这个当口去找包云河谈这个事,说不定包云河趁着心 情爽,就将他的劝说一下子听进去了呢。 在去找包云河之前,田晓堂想先找一下付全有的什么碴儿,为自己跟包云河进 一步交涉作些铺垫。正当他为找不到事由发愁时,不想机会就送上门来了。这天包 云河看了市里关于加强网站建设的文件,批示道:网站是一个单位的重要窗口,是 外界了解我局工作的重要渠道。请付全有同志注重我局网站的更新,将局内相关文 件材料及时上网。包云河已把付全有当作了准局办主任,什么事就直接批给了付全 有。付全有看到这个批示后,急于表现自己,既没请教王贤荣,也没请示他田晓堂, 就自作主张地安排人将今年以来所发的文件全都搬上了网站。田晓堂点开网站浏览 了一遍,立即发现了问题。他悄悄叫来王贤荣,让王贤荣去了一趟市保密局。王贤 荣有个同学在那儿上班。第二天市保密局就过来了三个人,说在贵单位网站上发现 了不允许公开的文件,现前来调查,弄清情况后要严肃追查经办人的责任,在全市 通报批评。他们没用怎么查,就发现责任在付全有身上。付全有当时脸都吓白了。 包云河知道后大为光火,怪付全有没脑子,不会办事。见目的已达到,田晓堂就把 保密局来的人拉进酒店包厢,请求他们高抬贵手,放过付全有,并表态说一定以此 为戒,认真整改,坚决杜绝类似事情再次发生。保密局的人吃饱喝足了,又得了几 条好烟,也就松了口,送了个人情。 发生了这件事,田晓堂去见包云河底气就更足了。他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 :“包局长,付全有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看来他真是不适合做办公室工作啊。 我郑重地建议您,重新考虑局办主任的人选。付全有显然是不行的!” 包云河本来笑眯眯的,听了这话脸立马就拉了下来,挺不高兴地说:“局里是 你当家呢,还是我当家?如果连个办公室主任都搞不定,我这个一把手还有什么权 威可言?” 这明显是气话了,而且说得很欠水平。田晓堂十分恼火,就顶撞道:“您是一 把手,选用干部您有提名权,其他副职也应该尊重您的意见。但是,您完全不顾副 职的建议和劝说,硬要搞‘一言堂’,弄得大家都有想法,也不一定就通得过。我 向您再重申一遍我的观点,付全有根本不适合,王贤荣倒是可以胜任的!” 包云河十分诧异,没想到田晓堂今天口气竟然这么冲,就火冒三丈地说:“这 事你就不要跟我较劲了,我是不会改变初衷的。你想替局里当家做主,也不是不可 以,但总得等到你哪天做了局长之后吧!” 田晓堂今天总算是见识了包云河的霸蛮。看来包云河曾被称作“包霸天”,只 怕并非虚言。包云河这些咄咄逼人的话,把田晓堂深深地激怒了,他感觉全身的热 血都奔向了头顶,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那些激愤的、过头的话来不及经大 脑过滤,就慌不择路地脱口而出了:“您实在油盐不进,硬要一错到底,我也拿您 没办法。但是,让付全有做局办主任,我就没法做这个联系办公室工作的副局长。 到时我只有一个办法,辞去副局长的职务!我不干了还不行吗!” 包云河顿时瞠目结舌,气得说不出话来。田晓堂居然以撂担子相要挟,这是包 云河万万没想到的。可不等包云河完全反应过来,田晓堂早已起了身,气哼哼地拂 袖而去了。 田晓堂走后,包云河傻了似的呆坐在那儿,半天都没有动弹。 党组会是两天后召开的。进会议室时,田晓堂心中弥漫着深深的绝望情绪。坐 下来后,他谁也不看,谁也不理,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本时政杂志。 不想会议开始不久,包云河才讲了几句话,田晓堂就抬起了头,瞪大了眼。包 云河提出的局办主任人选,竟然不是付全有,而是王贤荣!不过,付全有也没有被 遗忘,提议解决正科级别。 两项提议都顺利通过了表决。 田晓堂心头却掀起了风暴。包云河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呢?是真正认识到自己 错了,还是迫于压力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包云河都算已尊重了自 己的意见,自己的劝谏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为此,他应该感谢包云河,并拿出一种 高姿态来,为那天的出言不逊表示歉意。 会后,田晓堂立即去了包云河办公室,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包云河 的反应似乎很平淡,徐徐说道:“其实,我俩的看法各有各的道理。你看好王贤荣, 主要考虑的是办公室这个岗位的特点,我提议付全有呢,主要考虑的是中层干部结 构问题。但我最终还是接受了你的意见。” 田晓堂说:“谢谢您。您有这种胸怀和度量,真是难得!” 包云河淡淡一笑,说:“你就别奉承我了。那天你把话都说绝了,连副局长都 可以弃之不干,我还能不依了你吗?我不依了你,就会成千古罪人呢!” 包云河似乎是一本正经的,却又好像在半开玩笑,田晓堂就揣摩了半天。包云 河这样说,无疑是在抱怨他了。不过,用心体味,又觉察到包云河的话里似乎还带 有一丝赞赏的成分。他心头不免就有些疑惑。 这次究竟把包云河得罪到什么程度,田晓堂心里还没底,但把付全有得罪尽了, 却是显而易见的。甘来生悄悄告诉田晓堂,付全有在背后骂过他,骂得很难听,田 晓堂大度地笑了笑,说:“别管他!” 开党组会的第二天,李东达端着个不锈钢茶杯过来串门了。坐下后,只是慢吞 吞喝茶水,并不急于说话。田晓堂却坐不住了,心想自己的定力到底不如人家,正 要无话找话打破沉闷,李东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真是不容易啊!” 田晓堂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隐约猜出了一点儿什么,含糊道:“唉,哪个 都不容易!” 李东达说:“我知道,要不是你跟老包又吵又闹,王贤荣肯定靠边站,付全有 可就得逞了。” 田晓堂说:“即使我不跟他唱反调,我想党组会上也是难得通过的。” 李东达不以为然地说:“只要上了党组会,多半就能通过。谁愿意做那个恶人, 当面跟老包撕破脸?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种胆气的!你想想吧,只要是一把手的提 议,几时被副职们否决过?” 田晓堂一想也是,不觉就感到有些悲哀。 李东达冷冷一笑,恨恨地说:“老包也真是搞笑,竟想用一个半文盲的司机来 做办公室主任。幸好你阻止了他,不然,那个阿斗真的走马上了任,还不知要闹出 多少精彩笑话来呢!” 田晓堂明白了,李东达这是在向他表示声援和致敬,心里不免觉得好笑。又想, 如果李东达知道他俩已成了争夺党组副书记职位的对手,李东达还会对他这样示好 吗?不过,想到包云河许下的愿,田晓堂就有些黯然。当时包云河承诺给他加封一 顶党组副书记的帽子,是有交换条件的,那就是支持付全有做局办主任。现在,因 他极力反对,付全有未能如愿,包云河跟他有了隔阂,那个承诺还能算数吗? 田晓堂的担心并非多余。不久市里开始在各单位大规模考察干部,却没有考察 到局里来,包云河也不再对他提起党组副书记的事。很快市里集中研究了一批干部, 他和李东达自然都没戏。对这个结果虽然早就有预感,但一切尘埃落定,田晓堂心 里还是有些难过。不过,他一点儿也不后悔。 这天,包云河在局里召开专题会,研究洁净工程质量问题如何处理。钟林因为 代表局里参加了联合调查组,情况掌握得最详细,就由他先介绍情况。不想钟林一 开口就说:“根据我们的调查,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作了具体汇报后,钟林提 出建议:责成施工队老板对存在严重质量问题的七公里长的水泥稻场全部返工重修, 并说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决问题,消除隐患。 钟林说完,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田晓堂注意到,包云河的脸已拉 得老长,脸色变得十分阴冷,便明白包云河一定是怒火中烧了。从内心讲,他很赞 同钟林的建议,也很钦佩钟林的仗义执言。他真想站出来,表示一下对钟林的支持 和声援。可他又知道,今天恐怕不能这样做。前不久他已将包云河得罪过一回了, 而且看起来得罪得不轻,如果这次又公然顶撞,那就是雪上加霜,就有可能由量变 到质变,招致包云河对他彻底失望,进而彻底抛弃。他必须适可而止,作点儿妥协。 再说,包云河为这质量问题,早已跟他作过暗示,打过招呼了,他也不能不拿出点 儿姿态来。不过,要他昧着良心说话,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还是十分痛苦和郁闷的。 但这种明哲保身又实在是迫不得已。换个角度讲,这也算是一种迂回之术、虚圆之 道吧。 包云河点名让大家发言,却没有一个与会者拿出鲜明的态度来,就连李东达也 是避实就虚、含含糊糊、顾左右而言他。轮到田晓堂发言时,钟林就目光灼灼地望 着他,满以为他会呼应一下自己。不想田晓堂却说:“具体怎么处理,我建议还要 讲个实事求是,讲个顾全大局,要考虑政治影响,考虑一方稳定,考虑处理方案的 可操作性……”他这番话看似很原则,又好像很含糊,其实意思不难揣摩。听了他 的发言,钟林的目光就暗淡下来,而包云河的目光却陡然一亮,并向他微微点头, 回报以欣慰的笑容。 大家发言完了,包云河清清嗓子,正要开口讲话,钟林却霍地站起来,怒气冲 冲地说:“看来大家没有深入现场,对问题的严重性还是估计不足啊。我建议让大 家都到戊兆去实地看一看,再来讨论这个问题,我想就不会这么不痛不痒了。” 钟林作出这个举动,让田晓堂大感意外。他仿佛看见了那个跟包云河怒发冲冠、 针锋相对的自己,不由得对钟林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对他的血性和勇气大为 钦佩,又不免对自己刚才的发言感到羞愧了。可又想,钟林这么冲动,这么怒不可 遏,又能改变什么呢?除了改变大家对他的看法,影响他自身的处境,恐怕什么也 改变不了。 果然,包云河黑着脸作总结讲话时,根本就没提及钟林那个返工重修的想法, 更没理睬他让大家去现场研究问题的建议。包云河一锤定音地确定了四个字的处理 意见:“认真整改”。所谓“认真整改”,说白了就是修修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