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说得准确些,我之所以从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变成犯罪嫌疑人,是被一个读者 “检举揭发”的。因为就在上个月我所发表的推理小说《绝对没有指纹》中,案发 现场与前不久发生的一起案子的现场极其相似。特别是作案者用餐巾纸抹去作案的 指纹这一细节,简直是如出一辙。 虽然小说中的刑侦人员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和高超的智慧终将狡猾的凶手成功 抓获,然而,发生在现实中的案件可就没那么容易侦破了。当警方在得不到任何线 索难以确定嫌疑对象而不得不展开大规模排查的时候,恰好接到了这位读者的“举 报”。也许这位读者并非存有不良企图,仅是想为警方提供些思路,可警方却不这 样想。在眼下山重水复疑无路,难以理出一丝头绪的境况下,他们突然看到这样一 种与案发现场完全吻合的描述,除了眼前一亮外,整个神经都绷紧了起来。 直观的描述告诉每一个人,什么人能对犯罪现场知道得如此详细?毫无疑问, 除了犯罪嫌疑人本人外,还会有谁?于是警方立时有了以下两种可能的推测。一种 是,凶手就是这篇小说的作者,因为任何作家的想象都不可能与真实案件的现场如 此相似,此案的发生很可能是作家将自己的想象付诸实践的一次尝试。据说有不少 推理小说作家渴望涉足杀人现场,站在血迹未干的案发地,亲眼观察难以想象的犯 罪经过,有时甚至想亲自体味一下作为凶手的惊悚感受。而另一种则认为,凶手是 看过这篇小说的人,依葫芦画瓢地按作品中描述的场景作案,从而克隆出一个极其 相似的现场。 既然有了这样重要的线索,而案件的实际情况究竟是哪一种,以肖柯为首的警 方循此思路展开了调查。一方面,他们准备根据小说故事中所提供的侦破方向进行 一下试探,看能否找到与现实案件的契合点,争取有所发现。另一方面就是对这篇 小说的作者进行全面了解,以便尽快掌握情况,寻得根本性突破。经过一番辛苦之 后,他们按小说所进行的试探没有取得任何收获。小说毕竟是小说,所写案件的故 事现实中根本不存在,那些所谓的侦破技巧与推理思路全都起不了作用。相反,倒 是对我的调查有了惊人的发现。死者名叫杨啸,生前是一位画家,六年前曾是我妹 妹楚桦的男朋友,就在他一举成名之后,竟然情绝义断地抛弃了她。妹妹为此吞下 大量安眠药,抢救过来后精神一度失常,至今仍留有严重的后遗症。有了与死者的 这层关系,我作案的动机赫然凸显,再加上我又详细地知道现场的情况,所以,在 未发现其他任何有用线索之前,我毋庸置疑地成了怀疑对象,被叫到公安局接受询 问。 “说说吧,案发现场为什么与你小说中所写情景惊人地一致?”肖柯用较客气 的口吻问我。 “这……我哪知道!”我一脸无奈地满不在乎。 “你不知道?”他淡淡一笑,“这不会是你的托词吧。我承认,你们作家的想 象力的确丰富,可丰富到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你说,这该作何解释?” “我……我……”我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其实,用餐巾纸擦去现场痕迹 并非我的想象,有洁癖的我平时就随身携带餐巾纸,写小说时将这一习惯信手拈来, 岂知惹来如此麻烦。不知是这个凶手与我有同样的嗜好,还是看过小说后刻意模仿, 再不就是机缘巧合,我实在说不上来。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不能让他们知 道我有这一积习,否则我的处境可能更糟。 肖柯见我半天答不上话来,开始用一种研判的目光注视着我,并继续他的问话 :“这个问题答不上来,我也不为难你,但你与杨啸的矛盾应该否定不了吧。” “这一点我承认。”我痛快地答道。说实在的,对于那个家伙我打心眼里恨他, 他不仅耽误了妹妹的青春,而且还毁了她的一生。现在他遭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但在此时我绝对不能坦露这份心思,稍有不慎都会酿成不可想象的后果。想到这里, 我毫不含糊地接上话:“我对他是有些意见,但这能说明什么,何况此事已经过去 多年,早在我心里淡化了,所以我不会对他怎样,更不会有什么失去理智的举动。” 我避重就轻地辩解道,“再说,真把他怎样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听了我的话,肖柯微微蹙起眉,从我的言谈中感觉出坐在他面前的人绝非是一 个好对付的主儿,要不怎么能写出一篇篇无论是因果关系还是逻辑推理都相当到位 的侦探小说。他略略思忖了一阵,调整了脸上的表情,郑重地问:“杨啸死的那天, 也就是七月二十六日晚上九点至十一点间,你在什么地方?” 问到这儿,我除了犯难还有些紧张。我知道,这是他最后一张牌,如果我不能 准确地说出那天的去向,再加上其他疑点,我是犯罪嫌疑人的可能就八九不离十了。 而恰恰在这一点上,我还真说不清楚,只能语焉不详地支吾着答道:“这个……你 让我想想,让我……”边说边不由自主地将手捂在了额头上。 看我这种神态,肖柯并未催促,而是凝视着我,眼神中流露出等待的急迫。 “呃,我想起来了,是这样的,”我从额头前拿开手,“那天晚上我哪里也没 去,待在家里看书。” “有人证明吗?”肖柯立刻跟进问。 “没有,在自己家里会有谁来证明?”我摇摇头,“那天我妻子正好不在,也 没有客人或电话来过。” “嗯……”见我将如此关键的问题设定在一个似是而非的特定环境下,他显得 有些无奈,但似乎也抓到了什么,“这么说你是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了?” “也可以这样认为,但无人证明并不等于我在现场,我想这样简单的逻辑关系 你还是明白的。”我一边澄清事实,一边进行着强有力的辩解。 肖柯轻轻点头,承认我所说的有一定道理。他沉吟了片刻。“这个问题我们会 调查的,你也一定清楚你所说的每一句话的后果。其实不用我说,你应该明白自己 的处境。我最后想提醒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等我们有 了确凿证据再……那时你可就‘晚’惜了。” 我笑着低下头,认真地琢磨着他的话。半晌才艰涩地张开了嘴:“是……是的, 我……明白。” 从公安局出来,我有些沮丧,本想痛痛快快地写一篇推理小说,可天有不测风 云……天色有些发暗,已过八月的天气本该是风轻云淡的季节了,可现在,厚厚的 阴霾笼罩着天际,沉闷得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平心而论,写推理小说并非我的特长,仅是喜好而已。闲暇时读读这类小说既 可以历练自己的思维,又能弥补其他文学创作知识的不足。然而,这一被誉为涤荡 思维的头脑体操,在国内的发展却十分萧条。除了刊发的媒体少得可怜外,好的作 品也是凤毛鳞角,多数并没有掌握这一文学品种的实质与真谛,一门心思地认为只 要写案子就是侦探小说,其实不然。侦探小说的核心是智慧,无论是作案还是破案 都是以智慧的角逐为前提的。说白了,也就是作者与读者间所进行的一场设迷局与 解迷局的思维较量。 而国内的侦探推理小说并没有在这上面下足工夫,常常不是主人公的感情纠葛, 就是各种人物关系的剥离,再不就是案件过分简单,侦破方式陈旧直白。不少严格 说来并非侦探推理小说的作品却贴着这一文学品种的标签登堂入室,让人非但得不 到思维体操的锻炼,反而伤了胃口。由此整个市场是何样一种情形便可想而知了。 正是出于以上考虑,以刊发推理小说闻名的大型期刊《推理月刊》开展了“推 理小说大奖赛”这一活动,意在发掘优秀作品,以唤起读者的兴趣,进而拯救这一 文学品种。而我正是冲着这个目的而来,准备拿出真正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就像本 特利创作的《特伦特最后一案》那样。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竟会失去控制, 我所创作的小说还未能为这一领域吹进一股清新之风,就平白无故地受到怀疑,这 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如果警方找不到其他线索硬是朝着我紧逼过来,说不准真 有可能死定了。当务之急除了要找到反证——哪怕对自己有一点利的东西都可以, 还要弄明白整个案件与自己的关系,说清楚每一个细节,只有这样才能占得先机, 取得主动,洗脱自己的不白之冤。想到这里,我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不由 得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