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杨啸是在自己家里因氰化钠中毒而死亡的。与我小说中描述的一样,他倒在沙 发上,茶几上的杯子除了一只留有他的唇印外,其他好像没动过。不过,其中一只 很快被检验出有用餐巾纸擦拭的痕迹,与此同时,茶几的桌面上、沙发里以及门把 手也都相继发现留有同样餐巾纸的微痕。显然,凶手是想制造一种自杀的假象,可 用餐巾纸擦拭痕迹的做法却让他露出了破绽,再加上家里未发现任何遗书之类的东 西,他杀的结论不容置疑地就此确定。 杨啸被何人所杀?如何扯清他与我的关系并拿出有力的反证,是我摆脱这场人 生危机的关键所在。在我的小说中,死者是一位名叫晏丽的少妇。她之所以被杀, 是因为与当地国土资源局副局长关系暧昧所致。据警方调查,这位副局长正待提拔, 却因此问题受阻,由此具备充分的作案动机。另外,他平常有使用餐巾纸的习惯, 案发当天又曾出现在死者所住小区,因此,很快被列为重要嫌疑人。后来,为了证 明自己不在现场,他竟唆使他人去作伪证,结果被警方戳穿,当即遭致拘捕。谁知 他在较为完整的证据链面前始终不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为慎重起见,警方只有再 一次对案发现场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勘验,终于从死者家发现了蛛丝马迹。谜团随即 被解开,作案者为了不留痕迹,结果连本该留下的指纹也擦去了。正是这近乎“完 美”的作案,最终令狐狸尾巴显现出原形。 为了创作出一篇本格派的经典,也为了在这次大奖赛中独树一帜,小说设计了 一个又一个的悬念拐点:先是副局长因情人死亡而陷入窘境,为了自己的前途他想 到去作伪证,反而不折不扣地成了凶手。当事实被确定无疑时,突兀的转折又让整 个案子柳暗花明,展现出一种近乎是鸡蛋里挑骨头的意外结局。当然,更为蹊跷的 是,凶手之所以要杀死晏丽,并非与其本人有什么恩怨,而是为了巴结这位副局长 并促使他顺利晋升,进而从他身上攫取更多利益,为此采取了极端手段,妄图帮助 他消除前进路上的障碍。他的行为弄巧成拙,反倒使这位副局长成了犯罪嫌疑人。 现在,杨啸被杀的案子又是怎么回事呢?按照警方的推论,一种可能是凶手是 作者本人,另一种则是有人模仿作案。如果是前者,案情推理不会太复杂。为解妹 妹被抛弃之恨,我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将他杀死。而这个合适的机会就是经过精 心准备,不给警方留任何把柄,就像警方现在的处境,对我仅是怀疑,却拿不出可 资证的有力材料。而我则要竭尽全力与他们周旋,毕竟我不是真正的凶手。如果是 偶尔巧合则另当别论,要是确为有意模仿作案,特别是附加上被模仿小说的作者与 死者有某种联系的话,此案的破解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了。凶手杀死杨啸的 动机是什么?是知情的模仿,还是有意栽赃陷害?如果是后者,其意图何在?无疑, 要是按这一方向去推论,说不定还真能找到比较合理的、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经过几天彻夜不眠的思索,我拟出了一份名单,决定从既认识我又认识杨啸的 人查起,看能否找到对自己有利的证据。说干就干,第二天我便按照名单逐个开始 排摸。三天下来,尽管我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但并没有发现谁与我俩有解不开的过 节。相反,只有我与杨啸的关系显得格外地水火不容,最能成为诱发恶劣后果的重 要根由。杨啸与我妹妹相处的两年里,关系纯情热烈,是大家公认的神仙美眷。有 一次,他因野外写生不慎摔伤腰部,我妹妹对他精心照料这才得以痊愈,谁知半年 后本该是他俩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却在获得第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大奖后突然与她分 手。随后不久便与一位搞舞蹈的小女孩结婚,俩人过了不到一年因感情破裂离婚, 以后再也没有结婚。 所以,每当我看到妹妹因过分忧郁哀伤而半痴半呆的样子,仇恨之火便无时不 在,本想通过写小说来寻求解脱,岂料故事中发生的一切却推演到了自己头上。如 果公安局同样找不到什么线索,那自己……由此看来,要想尽早摆脱,唯一的出路 就是想办法去寻求假证了。可这种行为一旦败露,自己就成了真正的犯罪嫌疑人了。 因为目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小说中所写的完全一样,这个凶手不是自己还能有谁?可 现在,我能有什么办法?虽然现在的冤假错案并不是很多,但毕竟还是存在,所以 我铁定不能坐以待毙,尽管这需要冒很大风险,但我必须这样去做。就在我考虑找 谁为我作伪证最为合适时,刚刚吃过宴请的卢小石不期然地来到了我家。 “好长时间不见了,是不是一直待在家里爬格子呀?”卢小石一进门便吐着浓 浓的酒气朝我问。他现在是市财政局副局长,之所以和我熟悉是因为他也是个文学 爱好者,常常写些诗作,不过仅在当地报纸偶见,从未上过大刊。他曾自费出过两 本厚厚的诗集,不仅为他的仕途增色了不少,也给没有任何财路来源的作协拉他入 伙赚得了口舌,由此他与我这位作协副主席也算有了几分交情。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真是稀客。”我赶忙将他让到客厅的沙发上。 “在对面街上刚开业的大酒楼里吃了一顿饭,想起你住在附近,顺腿就溜达过 来了,”他朝沙发靠背上一靠,“也算是专程对主席先生的拜访。” “什么主席,别挖苦我了,这几年作协的一些活动如果没有你这位财神的大力 支持恐怕什么都干不成,要说拜访,应该是我到你那里才对。”说这话时,我是打 心眼里感激他。 “楚老兄,你也太客气了,”卢小石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我确实要找你,想 和你商定一下作品研讨会的时间,结果就是没找到你,后来连续出了两趟差,也就 把这事给搁下了。” “不可能吧,我的手机一直是开着的。”我否定地摇摇头。 “上个月,大概是……二十六号,晚上九点多,我打你手机,你关机;后来往 你家里打,同样没人接,不知你到哪里去了,你这位主席先生是不是活得比我还潇 洒呀。”卢小石说出了找我的确切时间。 一听到这个日期和时间,我的脑子里像装了颗定时炸弹似的突然被引爆,全身 的神经随之一阵强烈的震颤。这天的这个时段正是杨啸被杀的案发时间,我的上帝, 他为什么迟不找我早不找我,却偏偏在这个时间找我?而我那天……我实在无言以 对,两眼一眨不眨地定格在那里,半天动弹不得。 “你总看着我干吗?”卢小石向前倾了倾身体,开玩笑地说,“你老实交代, 那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活动,要不然怎么连手机都关了?” “我……我……”我舌头僵硬地打着结,“你……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不会错,别看我天天喝酒,那个日子我还是记得非常清楚的。”他肯定地说。 “那……”我不知该怎样解释,因为那天我确实没有待在家里,而是见到了一 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啸!那天他与我在电影院门前邂逅的情景不禁又浮 现在我的脑海里…… “大哥,你也来看电影了?” 晚上八点多,我看完《让子弹飞》从电影院出来,突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和我打 招呼。我回过头,发现是杨啸,多年未消的怒火倏地直冲脑门。我使劲地克制住自 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而去。 “大哥,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他好像并未在乎我的态度,快步地追了上 来。 我只好停住脚,没好气地质问:“你要干什么?” “大哥,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次说话的机会,”他怯生生地站 在我面前,竭力央求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把心里话告诉你,可你……” “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愤愤地打断他的话,“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一个卑 鄙到了极点的小人!” “不,大哥,无论你怎么骂我都行,可我真的有话要对你讲,否则我的良心一 辈子都会不安宁的。”他的声音低沉,听得出是真心的。 “告诉你,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冷淡地甩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楚悦——”他似乎失去耐心了,上前拦住我的去路,“是的,我知道你不愿 听,可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所以……”他两眼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你……”我像不认识他似的,直勾勾地怒视着他,“你想要挟我?” “你错了,我毫无这个意思,”他摇头否定道,“我只想你听我把话说完,从 此你可以永远地不理我,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听完他的话,我迟疑了。尽管胸中憋着一股痛恨的恶气,但见他态度如此强硬, 我倒冷静了许多,勉强地点点头:“好吧,给你一次机会,我倒要看看你想怎么样。” “那就谢谢大哥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这里说话不方便,请到我家中如 何?”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像押着一个犯人似的,朝他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