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哈维的一生中,他从未如此消沉过。慢慢喝光第一杯酒后,他又要了第二杯 甜酒加可口可乐。 第二杯酒也快喝光了,他定一定神,准备回家。这时,他意识到有人在他旁边 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他知道那是个女人,因为在荧光灯下,他看到了网眼长筒袜下 泛着光亮的柔软丰腴的大腿。 那女人向他探过身子,问道:“要上楼吗?” 哈维转过身打量她。比他妻子漂亮,也许还更年轻。他笑道:“不,谢谢。” “不要紧的,”她柔声说,“已经有人出钱了。” “什么意思?”哈维问道。 “这个,”她说,“先伺候你半个小时。半小时后,再由你出钱。” “你提供半小时的……免费出卖你的身体?” “嘿,听清楚了,”那女人说,似乎有些生气,但哈维觉得再也找不到更加能 侮辱她的话了。“我只是说已经有人出钱了,没说是免费的。” 哈维有些好奇:“谁出的钱?” “在那边。”她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哈维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在角落边的长 椅上,在一只白兰地酒杯后面,坐着一个人。“听着,半小时后,如果你不想的话, 他也拿不到退款的。还没有男人拒绝过我。” 哈维从凳子上滑下来,慢慢朝角落的长椅走去。那女人还在喋喋不休。那男人 身体笔直,坐在那儿,双手托着那只白兰地酒杯。 办公室门外,珍妮弗接电话的声音让哈维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看了下表,才 十点,他妻子还未离家去机场。他想象着她驾车穿过城镇,路上停下来(他知道她 一定会这样做的)买些杂志、糖果和化妆品。 他双手托住额头,假装自己是一块岩石,一块有记忆的岩石。此时此刻,他想 起了那件可怕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哈维朝他走去的时候,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也许是甜酒给他壮了 胆,哈维挺起胸膛,几乎是昂首阔步。他感到生气,他对自己说,让别人出钱替自 己买女人是一种耻辱。哈维不愿受此耻辱,他毕竟有自己的骄傲。 他在长椅上坐下,望着阴影中的男人,用大拇指指着身后的吧台,说:“是你 让那个女人来见我的吗?” 那人没回答。待哈维的眼睛适应黑暗后,他发现那人戴着副眼镜。 “我要的女人不用出钱买。”哈维说道,嗓音充满着愤怒。也许他应该尝试着 对他的妻子这样说。见那人不吭声,哈维更加自信了。我把他镇住了,哈维告诉自 己。他把身体往后靠了靠,提高了嗓音。“我不需要别人出钱替我买快乐,谢谢你。 我的事业很成功……”哈维突然停住话头。那个男人开口了,但声音很低,他没听 清楚。哈维把脑袋歪向一边,有点困惑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那人的声音依旧很低,“不是为了你的快乐,是为我自己的快乐。”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举向阴影中,然后送到嘴边。 哈维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觉得自己的愤怒像空气一样从没有扎紧的气球中跑光 了。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何要离开相对安全的吧台,坐在这个看上去很危险的男人 面前。 “嗯,谢谢你的好意。”哈维强颜欢笑,“可是我有……”他停了一下,“我 能应付女人,凭我自己的能耐。” “对此,你妻子是怎么想的?”那人听上去来了兴趣。现在,哈维能看清楚那 人的脸了。一堆蓬乱的头发,也许是红色的。一个鹰钩鼻,厚厚的镜片后是一对小 眼睛,说话时几乎不动的比常人更小的嘴巴,略带南方口音,可能是乔治亚,也有 可能是卡罗莱纳。反正是有教养的南方人。 哈维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结婚戒指,身体坐得更直了。“我们彼此理解。” “她有自己能应付的男人吗?”那人问道。 “她……”我在这儿干什么?哈维想。“嗯,谢谢你的介绍——不管是谁,” 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希望你把钱拿回去。” “你恨她,是吗?”那人说道。 哈维朝吧台望去,只见那个穿长筒袜的女人也在那儿好奇地看着他。“我甚至 不认识那个可怜的姑娘。”他说。 “不是她,”那人说,声调突然变得冰冷了。“你妻子。” 哈维眯起双眼,望着长椅的阴暗处。“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可我已对你十分了解。”那人说道,那语调有些令人讨厌。 “一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到这儿来办事的。从你的车和衣着来看,你不是很有钱。 从你的行为举止来看,你的生活一团糟。而且,你不想回家。” “你到底是谁?” “可以停止这种状况。”那人说。 哈维微微一笑。他不懂那人是什么意思。撒谎。不,我懂他的意思,他对自己 说。“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他大声地撒着谎。 “不,你懂。”那人说道,南方口音更重了,“你非常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珍妮弗的电话铃又响了。通过办公室的门,哈维能听到铃声。他回头看看自己 的电话,表示外面有电话打进来的按键亮着,他的胃部一阵痉挛。他望着那亮闪闪 的按键,希望它灭掉。它灭掉了。 哈维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睛。时间已过十点。 一开始,哈维觉得他只是装模作样,因为有些人警匪片看得太多了,假装自己 是乔治·克鲁尼或者约翰·屈伏塔。哈维相信,明天,他一定会到处吹嘘,说他如 何哄骗这个郊区的乡巴佬,让这个开着梅赛德斯(哈维把车停在围栏旁,透过酒店 肮脏的玻璃门能看到他的车)来到格瑞斯顿酒店的成功的会计师相信他是个杀手。 但是,那人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伸出手腕,撩开烫得笔挺的亚麻布粗花呢夹克 衫袖管,看了看手腕上那块配有鳄鱼皮表带的金表。“明天,你会听说一个人被枪 杀在自己的车库里,”那人说。“没人知道为什么,没人知道凶手是谁。但也许有 人会因为他的死而感到高兴。” “你干吗告诉我这些?”哈维说。与此同时,那人喝光了他的酒。“我会…… 会报警的。” 那人站了起来。哈维发现他又矮又瘦,身上穿的衬衫是领尖钉有纽扣的那种, 丝织领带打着一个漂亮的结。 只见他一边摇着头,一边从一卷钱里拿出几张。“不要这么想。”他说,同时 把钱甩在桌子上,斜眼看着哈维。哈维顿时感到周围的气温一下子降低了好几度。 “不要这么想。”那人对哈维建议道。他移开目光,气温瞬间恢复正常。“但是, 如果你想停止这种状况的话,明天带五千美元过来。” “为什么……”哈维说。他费力地咽着口水。“我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 …” “我所有的客户都是陌生人,”那人说。现在,他已从阴影中走出来,往头上 戴了顶苏格兰粗呢帽子。“这就是我的工作方式。”他用一只手扶着帽子的边缘, 侧身从哈维身边走过。“晚安,”他说。在离开前,他又侧过身对哈维说了句, “左耳朵。”然后消失在门口。 哈维一屁股坐下,身体抖个不停。就这样颤抖了十分钟后,他站起来,走出酒 店,开车回家,脑子里像在刮飓风一样。 第二天早晨,他妻子在客厅里大声喊他时,他再次颤抖起来。因为此时他在晨 报上读到一条消息,一位保险经纪人死在他的车库里。 只中一枪。 在左耳朵后面。 那是发生在昨天早晨的事。现在,哈维又开始颤抖起来。他站起身,在办公室 里来回踱着步,然后停在窗前,看着下面街上的行人。他看到了那个沿街乞讨的乞 丐。每天早晨,当哈维走进这幢大楼时,那乞丐便上前与他搭话,同时伸出一只长 满老茧的手,向哈维乞讨些零钱。 一星期前,和妻子又吵过后,哈维心情很是不爽。当那乞丐再次向他伸出手时, 他大声嚷道:“找个工作!”这是他对那乞丐说的唯一一句话。那乞丐有礼貌地点 一下头,说了声:“谢谢你,先生。”结果,在这天以后的时间里,哈维一直感到 既内疚又生气。 现在,他想,如果他和那乞丐换种活法的话,将会是什么局面。他可以和那乞 丐交换身份,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摆脱那可怕的心理负担,摆脱他做过的可怕的事 情。为了得到内心的平静,他可以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