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去年春天,出院后的弟弟,在明日香家里摆弄着大和田克彦的遗物——爵士钢 琴。这时那只猫就一直叫着,像是在请求“弹点什么吧”似的。于是,夏树就给它 弹了《Guru‘s 慢四步爵士舞曲》,是用大和田克彦的那架旧爵士钢琴演奏的。Guru 非常兴奋地弓着着身子,像以前一样高声叫着。 “从自己的演奏中获得如此的愉悦,这还是第一次。”后来有一次夏树无意间 说道。 “根据我的推测,这首表现‘大和田四重奏’乐队主旨精神的《我的合奏》是 一种理念的体验,是‘大和田四重奏’的继续,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岸本点头表示同意,并高兴地用力摸着下颌。 “这可是重要部分啊,决不能外泄出去。” 我双手抱着胳膊,问题不是Guru这只猫,而是明日香。如果要设计猫Guru的话 就必然要接触明日香,这很麻烦。是不是应该拜托岸本将事情搞清楚呢,岸本这家 伙靠得住吗? “过一段时间再写吧。夏树的案子还正在调查中,也许会对此有什么影响。” “此前你就已经说过了。可是我们的主题并不是犯罪,重要的是在这一年中, 夏树从退隐到复出所走过的道路。这一点同案件没有什么关系吧。” “怎么能没有关系。”我小声自语道,而岸本却突然闭上了嘴。 如果让他生气了,谈话就无法进行下去了。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刚 才太激动了。” “不,是不能勉强。” “我最近都比较郁闷,夏树真的复出了吗?实际上是过于勉强了,可这正是导 致案件发生的真正原因吧?” “你读过访谈了吗?他也很有干劲啊,这都充分说明他确实复出了。” “可是无论如何,文章的内容还是请再慎重些。” “明白了。” 看着坐在旁边勉强答应的岸本,我突然产生了好奇心:“你很了解犯罪吗?” “虽然是不得已的,但还是比较了解。” “那么,你对那个不见了的手指是怎么看的?” 岸本的脸上失去了表情:“还什么都不能说,至少现在。” 到达“玛雅”时已经快五点了。店老板真野修介和他的女儿明日香正在做着营 业前的准备。 “欢迎光临。”也许是心理作用,明日香的面庞看上去有些消瘦。不,也许用 “消瘦”来形容有些不合适。她那具有日本人特征的鼻子同她父亲完全相同,但父 亲真野修介从年轻时候起就因为瘦而被人们称为“行走的竹竿”,而明日香却因为 丰满健康美受到人们的喜欢。当大和田克彦第一次看见她时就赞叹“如同竹久梦二 (译者注:日本明治和大正时期著名的画家、装帧设计家、诗人。)美人画中的女 人一样,身体就像用气泵吹起来似的”。这个形容曾在朋友中津津乐道。 也许只听到这样的传闻还不足以说明她的美貌,但实际上,只要是见过明日香 的男人几乎没有不被她吸引的。大和田克彦更不例外,仅仅认识了几个月,便不顾 两人十五岁的年龄差距而与其同居了……眼前的明日香,尽管谈不上消瘦,但看上 去确实是心事重重有些憔悴。而那位总是穿着洁白制服的真野修介也和女儿一样低 沉着脸。 “出什么事了吗?”我把录音带的事情暂且咽了回去。 真野修介和明日香对视了一下,很快真野修介就又重新把脸转向了明日香。 “警察来了,刚走。” “到这里?” “是。又仔细检查了夏树使用的休息室。” 因为是死者失踪地,所以在案件刚发生后受到检查也很正常。听说主要是要确 认夏树当时离开的路线,也有可能是被从外面入侵的歹徒诱拐或劫持走了。但在演 出结束后那么短的时间里,不被任何人发现、一点痕迹也不留的劫持或诱拐几乎是 不可能的。另外,当时是下班高峰期却一个目击者都没有,这一点也是站不住脚的。 “高崎君什么也没听说吗?” “你是说从警察那里吗?没有,什么也没有。” “是吗?”明日香的目光立刻暗淡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忘了吗,不是还收到了奇怪的信吗,寄给夏树的?”真野答道。 “奇怪的信?” “是恐吓信,夏树君是受到了谁的恐吓吧?”明日香快嘴地接话。 “那么,这有什么证据吗?” “这不是明摆着吗?”明日香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眼睛变得细小了些,“这都 怪我。” ——问题被提出来了,这是案件发生后一直被刻意回避的问题…… 那个电话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大和田他们遭遇车祸的那天夜里的电话。 说是夜里,其实都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当时真的不想起身打电话把熟睡的明日 香叫起来,然后告诉她你丈夫出车祸死了。恐怕没有人愿意这样做吧。 明日香显然被吓到了,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出什么事情了,这个时候打 来电话?” 对这个问题,我一时语塞,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大和田君出车祸了。” 语音未落,通过话筒我感到明日香好像没有了呼吸。 “听说是在高速公路出的事。刚刚警察打来了电话。” “很严重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 我听到话筒从明日香手中落地的声音,于是我连忙大声喊:“喂喂,喂喂,你 不要紧吧?” 回答我的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声音:“你说的受伤,是大和田吗?” “你是谁?”这个声音惊得我一时没有了反应,竟没听出是弟弟夏树的声音, “是夏树吗?你怎么会在那里?” “以后再跟你解释。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直接告诉他了事情的结果。 “这么说,三个人都……”夏树突然闭上了嘴。 我非常理解夏树此时自责的心情:如果自己开车的话就不会出事了。夏树就是 这样的男人。 “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要紧的是现在赶快去医院。”然后我压低了声音, “明日香她不要紧吧?” “没事。”只听到这两个字,明日香的面孔似乎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了。 “让谁在那边照应一下,你到办公室来一下。” “我要等到有人过来再……” “你马上过来!”我大声命令道。 后来明日香跟我解释说那天Guru做手术,夏树带它去的医院。当然大和田事先 知道。接着就一起聊天到很晚,仅此而已,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其实这只不过 是在安慰我。 Guru是明日香结婚前就养的猫,已经十几岁了,听说肠子上长了肿瘤,不过由 夏树带去做手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大和田也一直很喜欢Guru,甚至还为它做了首《Guru‘s 慢四步爵士舞曲》。 也许看到大和田这样喜欢Guru,而大和田最近又这么忙,于是夏树就帮忙照顾病重 的Guru,带它去医院做了手术。在大和田庆彦遇难的那个晚上,由于以上的原因, 妻子和丈夫乐队成员中的一员整晚待在一起。经过解释,我理解了他们,但是这件 事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在丈夫出车祸的夜晚,妻子却与丈夫的朋友在一起— —如果这个消息传开,一定是头版丑闻。跟自己乐队同事的妻子私通,逼死丈夫— —夏树也一定会被强加上这样的恶名,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绝对保密。 这样一来,我自然非常痛恨让夏树陷入如此窘况的明日香,但同时我又十分清 楚,这种恨只是因为对弟弟的爱护而产生的。 于是,清醒下来的我迅速进行了“补救”:事故当日,夏树之所以没与乐队同 行,是因为工作而被我留了下来——这已经成为我、夏树以及明日香三人的秘密。 现在警察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被媒体曝光也就是时间的早晚了。 我斜眼看了一下岸本,并用目光暗示明日香,是否只有我跟岸本两人谈话。 “岸本君没关系。”明日香朝我摇摇头,“因为都告诉他了。” “前几天采访时已经提到过。”岸本瞪着眼睛转向我,表情并没有变化,朝我 轻轻地点点头,“我会保守秘密的。” 他又用手掌抚摸了一下前额:“你跟警察都说什么了,夏树真的被恐吓了吗?” 听了岸本的话,明日香点了点头:“警察问我时我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警察——还是那个警部补——给明日香看的是一张粗纹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 个像螳螂一样瞪着两只大眼睛的男人。单从照片看不出是二十岁还是五十岁。 警部补问明日香认不认识这个男人,明日香摇了摇头。警察又进一步说这个人 叫等等力哲治,曾经威胁过艺人,但是明日香还是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这时,警部补掏出记事本单刀直入地问了一个着实让明日香大吃一惊的问题: “车祸发生时,你和夏树都在干什么?” 明日香的回答自然无懈可击。 “你说的都是事实吗?” 听了这话,明日香不想辩解,只点了一下头。 明日香并没有撒谎,因为一方面她根本也不认识那个叫等等力的男人,另一方 面关于这个案子她也没受到过任何威胁。 可是不知道夏树是怎么回答的,随着警察询问的深入她越来越紧张了。 “高崎君——”岸本插嘴道,“刚才明日香在说恐吓信的时候,你并没有吃惊 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就请快点说。”明日香大惊失色地说。 “那件事对案件有关系嘛?警察只是问问而已,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说。”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了一个念头:干脆装作不知道吧,也许警察并没不知道恐吓 信。尽管这只是一瞬间闪的念头,可我马上就意识到这是非常危险的赌注。现在, 秘密的重要部分已经泄露了,知道秘密的是警察和明日香,即使我还继续保持沉默, 事态也不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迅速作出了决定。 “那天排练结束后,夏树到休息室休息,这你是知道的吧?”我转向明日香。 明日香点点头:“在后面遇到时还跟我打过招呼,他说演出后有话要跟我说。” “在吧台也和真野先生商量了演出的事情——夏树希望舞台的背景照明尽可能 的暗。因为是非常简单的演奏会,所以很快就商量好了。可是——”说到这里,我 舔了一下嘴唇,“大约三点半,不知怎么回事,观众的热情一下子高涨起来,让人 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当时我就有些担心。” “在事后写现场报道也感觉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气氛。” “大家事先都约好了把休息室留给夏树一个人用,因为自从决定复出以来,他 就习惯一个人独处,不希望别人打扰。只是这时我感到店里的气氛会影响夏树,就 特地去看了看。” 恐吓信是用计算机打印在一张A4纸上,共三段。 第一段是新闻报道:全国调酒师大赛的结果。获奖者我们都不认识,但最后一 行写道:“优胜候选人加治川荣一因车祸放弃了决赛。”并用下划线作了标志。 第二段是对第一段中下划线部分的解释说明:“加治川荣一是在去年1 月15日 大和田克彦车祸中受伤的,尽管当时并没有外伤,但是几个月后却出现了精神障碍, 现在还住在医院里。 第三段:“‘大和田四重奏乐队’的司机新山夏树在事故发生当晚并没有和乐 队的其他成员在一起,而是同大和田克彦的妻子真野明日香在其寓所里。”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读了这篇“文章”,肯定不会认为是恐吓信,只会当做是一 篇短小的情况介绍。因为上面并没有类似“加治川荣一是因为新山夏树而失去了人 生最大的机会”等怨言。但即使这样也肯定会伤害到夏树,因为谁都无法否认其中 的事实。 实际上“受害者加治川荣一”的存在与否本身就是个盲点。事故发生后,通过 律师和保险公司的认真调查核对后很快就对伤亡者进行了赔偿,但其中根本没有加 治川荣一这个人,也没有提到精神障碍。 现在想想这封恐吓信中其实有很多疑点:加治川荣一是否真的是大和田车祸的 受害者?是否真的患上了精神障碍而住进了医院?就算住院了,那么患病的原因是 否与大和田等人的车祸有关等等。但在当时过于紧张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仔细分析, 连我都如此,更何况夏树? 当我走进休息室的时候,夏树正拿着恐吓信浑身发抖,完全没有了排练时的精 神劲。 在我们谈话中又进来了一些客人,于是我们三人就换到钢琴旁边。 “那个恐吓信也是等等力写的吗?”明日香刚落座就急切地问。 “可能吧。”通常情况下恐吓者只有一个人。 “内容就是刚才说的那些吗?”岸本问道。 “详细的我记不清了,而且恐吓信也扔掉了。” “扔到哪里了?警察在搜寻断指时对这附近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并没有发现 什么可疑的东西啊。”岸本的语气好像警察在调查。 “撕碎扔到马桶冲走了。”面对岸本的质疑我说,“恐吓信的内容难道真的非 常重要吗?” “是的,我始终都觉得——”岸本摸着下颌接着说,“我想夏树在这种情况下 离开‘玛雅’,一定是被送信人叫出去的。如果不想泄露秘密,他会把钱准备好按 照指定的地点送去的。” “恐吓信中并没有提到钱。” “你不是说不记得信的内容了吗?” “大概的内容还是记得的。说那天晚上被叫出去,在时间上也矛盾。” “恐吓信既没送到办公室,也没送到‘玛雅’,是送到新山君的家里了吧。” “是快件,夏树出去拿的,当时他没有拆开,就那样拿来了。” “寄信人应该不知道当天有复出演出吧。不是说观众只有朋友和少数的相关人 员吗?”言外之意是那天即使被叫出去也不会感到奇怪了。 岸本向前探了探身子:“高崎君,请你再想想,你读恐吓信时是不是漏掉了一 页?” “只有一页。我进去的时候,夏树用两只手拿着一张纸。” “有没有可能漏在信封里?” “没有。” 岸本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信封里也被仔细看过了。”当我回答时,下意识地将左手放到右手上。 “是空的吗?” “不是。” “那么里面有什么?” “剃须刀片。” 当我从休息室回到吧台时,看到我的右手缠着手帕并渗出了鲜血,吧台服务员 惊得手中的杯子都掉到了地上:“啊,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把手弄破了,麻烦你帮我把绷带和消毒药拿来。” 吧台服务员小池到后面拿来了急救箱。“要我帮忙吗?” “不用,伤口很浅。”我尽量装作轻松的样子,但我的内心却紧张得不得了。 因为这时候如果被其他顾客看到的话——“能不跟别人提起这件事吗?我不想在演 奏会开始之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小池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抱着急救箱回到了休息室。 “精心准备的两枚剃须刀片叠放在一起,一枚崭新,另一枚锈迹斑斑。这样做 的目的显而易见:受伤并感染破伤风病毒。其用心何其毒也。” “那么那个装刀片的信封在哪儿呢,也被你扔掉了吗?” “是在去夏树家的路上扔掉的。” “至少应该将信封保存一段时间,也许会帮助抓住送信人。” “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太轻率了。那时满脑子想的就只有别引起骚乱。” “谁都是一样,如果集中精力思考某件事情的话,那么其他事情都会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的。”乍一听好像是在安慰我,但其实不然,“所以,高崎君也会有看漏 的情况。” “还真固执啊。”我摘下眼镜,用手揉揉面颊,“恐吓信确实只有一张,信封 里还有的就是两枚刀片了,其什么也没有了。” “第二张,也许在高崎君进入休息室之前就被夏树处理掉了。” 这一点是我未曾想到的。岸本见我沉默不语,显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在 被处理了的第二页纸上,一定写着更重要的内容。” “不要说些主观臆断的话。” “并不是主观臆断。而是理论上的推理。不能无视这个可能性啊。夏树下决心 离开‘玛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作出的决定。事发当日,他在‘玛雅’的时间实际 上是很短的。表演时,周围的光线很暗,是很难判断周围的事情的。奇怪的事情应 该发生在演出之前——” “那就更让人不明白了。三点以前排练结束时他应该还没有离开的想法,因为 夏树曾对明日香说过‘演出结束后有话对你说’。” 一直在沉思的明日香听到我这样说像被突然惊醒似的急忙点着头。 岸本抚摸着前额:“这样说来,就是在夏树进入休息室后的三点到四点之间发 生了什么事情。如果这样分析的话,那只有读恐吓信了。” “当时的夏树并没有要隐藏什么事情的样子。”他手里是展开的恐吓信,就那 样呆坐着,就连我进去都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这个可以理解。不过,如果夏树答应了同等等力见面,而没把约会的事告诉 你的话,这个案件的疑点就可以弄清楚了。” 我好像对岸本的推理来了情绪。 “何以见得?” 岸本舔了舔嘴唇:“按照约定,夏树在演出结束后就马上从后门出去了,这是 要赶在约定的时间到达,并且要在自己家里同等等力对决。” “对决?是要结束恐吓吗?” “不是。”岸本摇了摇头,“是要杀死对方,也就是恐吓者。” 这可真是想都没想到的解释。 “尸体旁边的剃须刀片是夏树准备的武器。” “夏树根本不可能做那种事。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想说这个推理根本不着边际,但是岸本却制止了我:“夏树确实不是做这种 事的人,不过反向思考的话,就是他要自己杀死自己。” 岸本仿佛是在等待他的话进入我的脑子里似的,眼睛向上翻着瞟着我。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但这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那个……”明日香犹豫着插话道,“我觉得现在最该做的是把那个叫等等力 的给抓起来。这样就能尽快弄清楚他跟夏树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他们之间 到底有什么问题了。” 这应该是最好的主意了,但是岸本摇了摇头:“那不可能。” “——你这是什么意思?” “等等力也死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但是岸本的语气却轻描淡写,“前几天 在电车上发现了他的尸体。经过尸体解剖,死亡原因是脑溢血。他以前就有高血压。” “为什么现在才说?” “很抱歉。我并不想隐瞒,我最初听到的只是说恐吓嫌疑犯因病死亡,那时还 不知道他跟夏树的案件有关,直到刚才才知道。当时告诉你们就好了,但感觉明日 香小姐好像并不知情,所以错过了告诉你们的最佳时机。对不起。” “这也是通过关系了解到的吗?” “是的。”岸本毫不犹豫地说,“虽然原本并没有想弄清楚夏树的死因,但是 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就通过各种关系搞到了一些情报。” “大概警察迟早会得出相同的结论吧,但高崎君要向警方提供有关恐吓信的事 情啊。” 很快他又转向明日香:“对我说什么都不要紧,不过对警察请讲实话。” 这句话让我的脑子快速地思考着。岸本的推理尽管还没有证据,但也不无道理。 如果警察也是这样认为的话——那么请求警察不要公开夏树和明日香的关系, 也许警察能答应。因为不管怎么说,被怀疑的人都死了,勉强起诉已经没有必要了 吧。 如果真能这样,可谓是皆大欢喜了。 “知道了,有机会会把一切都跟警察讲清楚的。”如果是对那个警部补讲的话, 感觉会好一些。 “我觉得这是必须的。”岸本夸张地憋足了劲叮嘱道。 “我有一个问题。即使对方是恐吓犯,也不能就认定我弟弟要杀人啊。我们能 不能说等等力有杀人预谋呢?” “很遗憾,不能。” “为什么,就说等等力憎恨夏树,于是就杀死了夏树。”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 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念头,“说等等力是加治川的朋友怎么样?这样就可以说等等 力是来找夏树复仇的了。” 岸本用手在前额上揉了一会,然后摇摇头:“很遗憾,说等等力因仇恨而威胁 依然不能成立。通常恐吓者所期盼的是看到被自己恐吓的人恐惧和不安的样子。” “那个人真是可恶啊。” “确实是。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逮捕恐吓犯的先例,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因为被害者实际上并没有受到伤害,所以警察也没有办法。” 相反,编造的话弄不好反而会惹火烧身。 “即使说等等力与加治川有关系,虽然警察不能断然否定,但是要说是为了复 仇而杀人,那么从等等力的性格来看很难让警察相信,而爱钻牛角尖的夏树倒很有 可能。所以刚才你说的是个很难自圆其说的办法。” “高崎君——”明日香从正面紧紧地盯着我说,“实际上,我一直对高崎君不 积极地协助寻找杀人凶手感到疑惑,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高崎君是要保守夏树的 秘密——收到恐吓信的事情啊。” 我沉默着,我知道现在不需要蹩脚的回答。 明日香说她有事要出去,岸本要送她便一道走了。这时我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 我把真野叫来,正如岸本说的,真野开始拒绝提供录音带,但是经过我反复恳 求并发誓会保守秘密,他才答应让我听《我的合奏》的录音带,其实真野曾多次对 在“玛雅”举行的演奏会悄悄地录音,他说只是为了自己欣赏,其中就有绝对不能 公开的乐曲。 因为是用旧式的录音带录的,我又一定要听,于是真野决定暂时停止营业,在 门口挂上了“停业一小时”的牌子。 “音质不太好,如果要出售的话,就……”真野道。 “现在消除杂音的技术非常先进,如果跟上司提出的话,这些都不是问题。” 现在的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听演出的录音。 在等待真野放录音的准备时,岸本回来了:“我们到休息室去等吧,我还要继 续我们的谈话。” 我们走进休息室。打开荧光灯后,和事发当天同样的白色墙壁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们在旧沙发上坐了下来。 “还继续谈什么?”我问道。 岸本看上去非常疲惫,回答的声音小得我都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我想都没想就问道。 “遗憾。我说。” “什么意思?” “是和我的预感完全吻合的问题。” 我根本不明白,一脸迷惑地看着岸边。 “——那我告诉你,就是刚才在我的推理中,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但是高崎君 却并没有指出来。” “漏洞?” “就是关于等等力是嫌疑犯说法中无法解释的疑点。” “快说明白点吧,你这样像考试一样。” “那就不兜圈子了,简单地说吧,就是媒体大肆宣传炒作的内容。高崎君你刚 才不也是这样说的吗?” 终于明白了:“你是说断指啊。” “是。夏树右手的食指被谁给切断又弄到什么地方了,这是本案最大的疑点。 虽然警察对此并没有特别重视,但这一直都是应该弄清楚的问题。” “难道不是被等等力切掉的吗?” “在过去的犯罪中,等等力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你是说等等力不是嫌疑犯吗?” “也不能这么说。”岸本好像要甩掉心中的烦恼似的摇着头:“在等等力的藏 身处——位于马入的廉价公寓里——并没有找到夏树的断指;而且坚持说是等等力 切掉夏树的手指又没有依据,所以杀死夏树并切掉他的手指一定另有他人。” “另有他人?” “我的怀疑是:高崎君提出等等力是杀人凶手却只字不提割断手指的事,如果 是明日香提出这样的问题她都会想到:”那么夏树的断指到底在哪儿呢?还是被等 等力切掉的吧。‘可是,高崎君却——本应早就该想到这个问题,可既然发现了嫌 疑人却只字不提断指的事。这是为什么呢?“ 对于岸本的再次质问,我只能回答是粗心疏忽了:“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也 只能说是因为当时没想起来。” “是的,是没想起来。可为什么没想起来?答案只有一个。” 岸本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脑袋一样:“高崎君其实是知道切掉手指的人是谁, 也知道为什么要切掉。所以你并不关心这件事,而有时表现出来的关心只不过是装 的。不是这样吗?” “——你在说些什么呀?” “请不要再演戏了。”岸本使劲向前伸着长脸,“切断夏树手指的人,就是高 崎君你吧。” 这样被揭穿,事先还是略微有点预感的。“那么,杀死夏树的人,也是我了?” “不是。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杀人者大概是等等力吧。高崎君到达现场时夏 树已经没有了呼吸。高崎君做的就是将尸体的右手食指切掉了。” “那么是要将那个手指作为夏树的遗物留作纪念吗?” “不是。有更实际的理由。”岸本指着休息室的天棚说。 “什么意思?” “是这个演出的录音啊。如果给《我的合奏》CD起个名字的话,那么《最后的 合奏》应该是最好的。” “难道你忘了吗?告诉我演奏有录音的是你呀!之前我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也许你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可我为什么要假装呢?” “是为了演出啊。最近的媒体出现了恶意报道的异常情况,就好像是谁在后面 推动一样。由此一来就成了刚才我所说的状态了:如果没有演奏录音的话,那么就 会让媒体大失所望,接着私人版的录音就会奇迹般地出现。不愧是专业高手啊。我 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并没有感到有讽刺的语气。 “你是说我为了制造话题才割掉了夏树的手指吗?” “难道你敢说一点那样的念头都没有吗?” 岸本从正面直视着我,我一时语塞。 “当见到夏树的尸体时,难道你就没有产生过要充分利用一下夏树尸体的念头 吗?在你把手伸向夏树尸体的时候——请凭良心回答。” 时间大概过去了三十秒。 “不能说你说的完全不对。” “——只是这样吗?” “难道还要写坦白书吗?”我尽我最大能力把最冷峻的目光投向了岸本。“你 所希望的是什么?如果是希望我一败涂地的话,那么就去把你刚才的话告诉警察或 者媒体吧。但是,在你去告诉他们的时候,会让我的弟弟——新山夏树名誉扫地, 难道你的朋友陷入丑闻你也不在乎吗?而且是已经死去了的人……” “这个……”看来,岸本对我态度的突然改变一点准备也没有。 “不要用自己了解的一知半解去干涉别人的事情。” “我……我是想查明夏树的死因,仅此而已。并不是要搞垮谁,也不是要损伤 谁的名誉。” 典型的业余侦探的告白。真正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从我这里拿到钱吗? “那么你现在满意了吧?谜底全部都解开了。不是吗?” 沉默了一会后,岸本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让我再考虑一下。” 我没有送他。 从休息室出来时,岸本又回来了。他这样对我说:“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 人,但是,我想最近因为调查等等力的案子,警察还会找你谈话的,就像我刚才说 的那样,把一切都告诉警察才是聪明之举。” 一切?这“一切”的底线是什么啊? “让我再想想。”说着,我闭上了双眼。 内线电话的铃声让我睁开了眼睛。荧光灯的光亮过于刺眼。电话是真野打来的, 告诉我已经做好了播放的准备。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