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昨晚我在玛力奥时就想,你父亲是多么喜欢那个地方啊。他像我一样,也有 个弱点,就是喜欢意大利香肠调味饭和玛力奥的薄皮比萨,他要是知道这些还没 怎么改变,准高兴坏了。除了我们在变老,一些人死了之外,玛力奥根本没什么 变化。“ “你父亲犯了一个诉讼者不能犯的错误。他低估了对方的道德败坏程度。处 在他那种地位的人,根本无法了解他们有多么腐败,因为当他看他们的时候,他 就感到在看自己一样。在一定程度上,这话一点不假。但他们——他们却是—— 恶毒的。他们请了律师,医生,‘科学研究人员’,健康检查员来替他们干坏事。 他们会跟孩子的母亲说,她的孩子得了‘先天性白血病’,却不是由苯引起 的,而苯就在爱的运河上她家后院子里冒气泡呢。他们还会跟30多岁的男男女女 说他们得了‘致命的肝病’——‘致命的肾病’——这是天生的,因为他们吃了 自己菜园子里的被爱的运河毒害过的蔬菜。脑瘤几乎都是由四氯乙烯引起的,这 要归因于‘三级电视辐射’的影响。患有哮喘病,肺部虚弱,或有膀胱炎的孩子 都是‘先天不足’。(你查字典看看,先天的就是‘追溯到出生时候。’)流产 妇女生出的孩子,或者心脏不好,或者少一部分结肠,你更会把他们归咎为‘先 天不足’了。当国家最终于1971年在亚摩利地区对爱的运河的居民进行血液检测 时,他们都要求在上午八点钟来,等一整天,到下午五点钟的时候,还有一半的 人在等。那时,‘针头短缺’,‘护士短缺’。有300 个血液样本被‘污染’了。 实验室结果‘没有结论’——‘归档错误’。我们中有些人因为暗示这些医 生跟纳粹的医生在人体上做试验没有两样而遭到了批评,但我坚持我的指控。联 合会那件案子就是基于你父亲那件案子上的,不过它的范围要更广泛。我想,你 已经读过有关我们的资料。包括我在内,总共是五位全职律师。我们有调查员和 律师助手团。我们的基金跟对手不一样,但我们有基金来源。我们掌握了国家卫 生部的最新研究结果——最终结果!——而且有利于我们。我们这场集体诉讼案 总共有120 名代表。他们现在称自己为爱的运河业主协会。“爱的运河”——就 好像在挥舞着一面红旗。我们要求最少支付两亿美元。在1978年,司法部对于这 种诉讼案总是富有同情心。卡特总统要宣布爱的运河为‘灾难区域’时颇有压力 ——这就意味着联邦政府将买下所有房主的产权来帮助支付赔偿。这一切会发生 的,只是时间问题。德克? 波纳比在我们大家心目中是一个英雄——即使他犯了 错误。 当这一切都结束我们获胜时,我想组织人为他建一个纪念碑,像他那样的人 不该被忘记……在我看来,你父亲意识到那种腐败有多深的时候,他就开始崩溃 了。 当时我还是一个孩子,在东部长大。我父亲和叔父都在斯旺和道化学公司工 作。 ‘依靠化学,生活才更好’。我总看见一些适合他们的该死的口号,但他们 这种人事招术却骗不倒我。如果有人出钱买的话,他们还将生产那些粘粘的凝固 汽油弹,而那些‘研究型的科学家’此刻正在距此几英里的地方研究生物战略武 器呢。 钱德勒,你在拉萨尔也教这个吗?嗯,也许你应该教,如果你教的科目是科 学的话…我相信德克? 波纳比是自杀的吗?不。他死于“意外”吗?不。是那帮 狗杂种害死了他。但是你永远都没法证明这一点。“ 一封散发着香气的信件寄到了钱德勒? 波纳比手上,地址是拉萨尔初级中学。 字是手写体,用紫色的墨水写在薰衣草信纸上。 亲爱的钱德勒? 波纳比: 我的生命属于你。我多想见到你并当面向你表示感谢。我到过你的学校,在 外面等过你,但由于羞涩我还是走了。我希望你不要误解!我只想看看你的脸, 你脸上的那种善良。这种善良不是照片上能看到的,而是真切的生活里才有的。 我可以吗? 我没有答应嫁给任何人。此前我曾蒙生此意,但现在再也不会答应了。 你永远的朋友 辛西娅? 卡彭特 钱德勒曾预见过:一次笨拙、激动的会面。一位敏感的年轻姑娘爱上了他。 一位非常迷人的年轻姑娘把他当成了英雄一般去崇拜。 这一点不像梅林达,她懂得他的心。梅林达会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钱德勒把辛西娅? 卡彭特散发着香气的来信当作纪念品收藏起来了。 在他人生的这段新奇的时期里,他既充当了一位救星,也是一个傻子。这个 纪念品既是对他的尊敬,也是他不光彩的体现,是对他的崇拜,也是对他的轻视, 其程度不相上下。 6 在那个时期有一天,整整一个小时,钱德勒的孤独感非常强烈,他很渴望和 罗约尔说说话。钱德勒突然觉得除了罗约尔,他再也没有别人可以说话了。他的 心塞得满满的,像要爆炸了一样。 但是罗约尔不想见他,不是吗?罗约尔恨他。 罗约尔住在城里,又没有电话。朱丽叶建议他去看看他。到了那儿,敲他的 门,他会让你进去的。你了解他的。 钱德勒不再那么确信了,他真的了解罗约尔吗? 朱丽叶笑了。“罗约尔正在要那些他认识的新朋友称呼他‘罗伊’呢。要是 他让我们也这样,该怎么办?我永远都不会叫的。对于我来说,他永远都是‘罗 约尔’”。 钱德勒照朱丽叶说的做了,他去了四号大街罗约尔的公寓,坚定地敲了敲门。 当罗约尔打开门的时候,两兄弟彼此吃惊地盯着对方,什么也没说。后来罗 约尔尽力笑着说,“哦,见鬼。原来是你。”钱德勒说,“该叫你‘罗约尔’还 是‘罗伊’?我可以进来吗?”罗约尔脸都红了。“当然。请进!我可没想到任 何人会来。” 罗约尔一直在餐桌上读书,在一本有螺旋装订的笔记本上做记录。他写字像 孩子一样,写得又大又认真。他读的是平装版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他把这 些推到一边,拉出一把椅子给钱德勒。 罗约尔竟然读起了《哈姆雷特》!钱德勒笑了。 这是个舒适的厨房,比桌子大不了多少。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几只洗干净的 玻璃杯,几只盘子和一些不锈钢的餐具,为罗约尔的下一顿饭准备着。屋子里还 有做饭的味道,那种柔软的,粉状的,容易烧焦的强烈气味——燕麦吧?从一扇 稍微打开的碗橱门,钱德勒扫视了一眼,里面有一些罐装的汤,一瓶西红柿汁, 一盒贵格牌燕麦。他的心已经移到了弟弟身上,就好像他是一个已经离家出走的 孩子正在勇敢地模仿大人做家务一样。在他旁边,罗约尔惊奇地看到,他那当中 学老师的哥哥看上去那么的不确信,闷闷不乐,眼睛发红,这可真是少见。钱德 勒的下巴刮的很马虎,他的夹克斜扣着。他正在张嘴吸气,刚急匆匆地爬了两层 楼梯。罗约尔二话没说,从靠近有两个燃烧器的炉子旁边的低矮冰箱里拿出了两 瓶啤酒,兄弟两个面对面坐在一起,靠在上面贴有福米卡家具塑料贴面的旧桌子 旁。罗约尔吹嘘说,那桌子是他花了五美元在固纬店①里买的。 他们坐在桌旁,促膝谈心了好几个小时。那个时候夜已降临,罗约尔六扎啤 酒已被消耗殆尽。 钱德勒用低低地、颤抖地声音告诉了罗约尔,他在过去的几个星期内所了解 的关于父亲的一切。罗约尔也告诉了他在过去的几个月内自己所打听到的一切。 钱德勒说,“天哪!有时候我感觉他好像只是在某一天突然间消失了。我还 记忆犹新呢——”(钱德勒到底想说什么?他困惑地摇摇头,无语。) 罗约尔说,“不。好像很久了。就像妈妈试图让我们相信的那样,好像我出 生之前就发生了似的。” “不是你的错,罗约尔。你当时才四岁。” “四岁足以记得一切事情了。但是我什么也记不住。我一直在努力,但想不 起来。” “也许这样更好——” “别这么说!狗屁。” 罗约尔双手粗暴地捋了捋头发。钱德勒可以看得出来,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在折磨自己。他缓缓地说,用那种痛苦的更像是钱德勒而非罗约尔的方式说。 “整个冬天,我一直做着关于他的奇怪的梦,但是醒来的时候,却什么也记 不得了。我可以感觉到是什么样的梦,让我心情郁闷,但就是记不住。” 钱德勒在想,是的。他也曾整夜整夜地做梦,但却什么也记不住,只留下愤 然、失望的感觉。 罗约尔说,“爸爸不应该死的,他不应该就那样死掉了。有人说,也许他是 被杀了。”罗约尔声音在颤抖。 钱德勒浑身僵硬,感觉到心在突突地跳。 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会重复他所说的话。他知道情况会是这个样子。 罗约尔抬头看看钱德勒,眯起眼睛好像看到一束强光。他喝干了最后一滴温 温的啤酒,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然而我试图从梦中醒过来。我的整个人生,是 场梦。或者说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我曾是那个妈妈爱着的‘罗约尔’,很多人也 爱着。过去我总觉得自己不够坚强,但我现在很坚强。”罗约尔离开厨房,拿回 来一个东西让钱德勒看。“我从没用过这个东西,”他说。钱德勒有些怀疑自己 的眼睛。枪?罗约尔有把枪?那支枪带有扁扁的管子和核桃木的手柄,泛着油蓝 色的光,大概九英寸长。罗约尔说,“这是我老板的。他有不止一把‘火器’。 他把这个借给了我。我有带它的许可证,别担心。他亲自带我去了他管辖的 区域。 但是,钱德勒——我从没有用过他。“ 钱德勒觉得有些眩晕。“罗约尔,天哪!这里面装子弹了没?” “当然装了。但是保险已经上了。瞧?” 罗约尔把保险拉下又推上。拉下,推上。他也需要刮脸了。短短的胡子茬儿 在他的下巴上就像是云母。 钱德勒这样想着,打了个冷战“我弟弟手中握着死亡”。 罗约尔说道,“给我们上文学课的教授说,如果在戏剧中出现了一杆枪,那 么,在某个时候,必然会有人开枪。作者不能给观众错误的期待。但是,生活中, 我不相信这一套。” “对,生活中不会的。” “你可以手持一把抢,像是拿一个实用的物件——锤子、钳子。某个人赖以 生存的工具。但是你没有必要开枪。” 钱德勒轻轻地推了推罗约尔的手。“罗约尔,求你把那东西拿开。确定保险 拉上了,放到一边。” “就是给你看看而已,钱德勒。我绝望的时候,也许会开枪。假如知道了一 些关于父亲的事情让我感到绝望的话。如果,你瞧——你认为我应该感觉绝望的 话。”看到钱德勒不吭声,罗约尔说,“但是我一点也不绝望,不是吗?仅仅是 理论上的。” 钱德勒还是一声不响。他深吸了一口气。 罗约尔接着说,紧紧盯着他,“不过我不知道目标是什么,是谁。” “谁?豪威尔。” “谁?” 钱德勒笑了。“我们就像是一对鹰。嗬。嗬。我想我是醉了。” 罗约尔大笑。“三罐啤酒。没人喝三罐啤酒就会醉了的。” “空腹喝,有可能啊。” “我给你说过为什么会有枪,是不是?那是工作需要,为了防身。” “什么工作?” “我在帝国讨债公司做兼职,为其他公司代收欠款的公司。我经常开车跑来 跑去的,经常上门服务。有时候我也收车,摩托车。电视机,洗衣机,两个人一 起工作。我老板是个人物,曾是海军和中量级拳击手。他说他曾和乔伊? 马克西 姆交过手。‘以往’认识父亲。不认识的人对他的印象不好。但实际上他却是‘ 人中君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