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看,源源背着一个硕大 的包裹疲惫不堪地站在门外。 她喝下一大杯隔夜茶,然后红着眼睛告诉我,她是坐火车赶来送油画的,她不 敢坐飞机,因为她怕万一出现意外,跟小朋有关的这些证据就毁了。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竟然还对前夫有这样的深情,小朋啊小朋,你怎么不知道珍 惜呢! 我心里怅惘着,由衷地赞扬了源源的行为,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是死 是活总要有结果的,不查出来我什么也做不下去。”其实我明白她没有说出来的话, 她是想亲自得到小朋的信息,小朋还是她心底里不能抹去的记忆。 源源从大包裹里掏出四幅油画。这些画大小一样,画框的材料和装饰也完全一 样,连外行都看得出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我把它们摆在床上,逐一欣赏着。 “闻出来了吗?”源源哑着嗓子问。 我俯下身用力闻着,可是除了油脂味儿,我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那你再看看颜色。” 按着源源的引导,我仔细观察对比着四幅油画,果然,我发现这四幅画的色彩 的确有些怪异,且画布表面油腻腻的,像是变了质的……什么呢?我一时不知道用 什么词汇来形容。 我决定今天就把油画送到陈亮那里,源源顾不上吃早饭,执意要跟我一起去。 我们来到派出所,小院子里排着等待给宠物办执照的队伍,几个人怀里抱着小 狗正在闲聊着。我们俩各自抱着两幅油画,一踏进院子里,几条小狗不约而同地冲 着我们狂吠起来,主人们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了,院子里顿时闹成一片。 源源的脸色煞白,我以为她是被狗叫声吓住了,可是她说出的话也让我顿生疑 窦:“这里的狗怎么也这么叫?跟我们家那只贵妇一样。可是它们怎么能认识小朋 呢?” 我急忙把她带到了陈亮的办公室,他正在跟一个女警发牢骚:“一大早鬼哭狼 嚎的,真他妈闹心。我看以后办狗证还是挪到后院去,这他妈没法办公。”女警吃 吃笑着,看到我们俩直冲陈亮过来,她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我把源源介绍给他,源源来不及寒暄,迫不及待地说:“警察先生,刚才那些 狗是在我们俩进来以后才叫的,我知道原因。”说着她把油画放在陈亮桌子上,说 :“就是因为这个。” 我也把油画放在他桌子上,陈亮好奇地看来看去,然后狐疑地问:“这些就是 郭教授说过的油画吧?那些狗就是为了这个叫的?” 源源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向他描述自己的贵妇犬看到油画时是如何狂叫的,那 情景跟这些小狗是如何的相似。 陈亮听完后立刻抱着两幅油画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又传来了震耳欲 聋的狗儿“大合唱”。 陈亮回来时表情十分严肃,他俯下身使劲地在油画上闻来闻去,半晌抬起头对 源源说:“这些画我马上派人,不,我自己亲自送到市里去检验,你把这些画的情 况说一说。” 源源坐下来,把收到这些画的前前后后,包括如何找到我,我如何跟他一起赶 到县城,我又是如何留下来给老太太出殡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陈亮奋笔疾书,有时插进一两个问题,十几分钟后,记录结束,他郑重其事地 请源源暂时不要离开县城,等他从城里回来,还需要源源提供小朋更多的信息,源 源答应了。 离开派出所,我和源源都感到很饿,我请她吃了顿当地的风味小吃,源源满腹 的心事,吃得很少,急于要回到老太太的家里看看。 我们又回到老太太家,源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小心翼翼地抚摩着家具,尤其 在小朋的房间里,她把每一个家具都摸了个遍,眼中布满依恋。 看到小朋的大床还靠在墙角,她奇怪地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把当时怎样无意中 找到那个半圆形的不锈钢盒子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她对那个盒子很感兴趣,我们又回到老太太的房间,我把盒子递给她。她屏住 呼吸小心地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户口本和另外两个小捆,颤抖着双手看了起来。 忽然源源的双肩抖动起来,房间内萦绕着她竭力压抑着的哭泣声。 过了很长时间,源源才擦干眼泪,对我说盒子里的东西她听小朋提起过一些。 她捏着那些一头尖一头带弯钩的细针,告诉我说,小朋跟她讲过他爸爸手很巧, 自己会磨制金属牙签,看来这些细针就是。 怪不得这些细针尖尖的可是并不扎手,原来是牙签,真是少见。那么另一头是 做什么用的呢?那个弯钩显然是不能掏牙的。源源端详了一会儿说,也许是过去很 多妇女都喜欢用的钩针。 钩针?我知道这种工具,它在心灵手巧的女性手里,可以变换出图案精美的织 品,现在我的一个女同事还喜欢用它来创作艺术品。看来这是小朋爸爸给小朋妈妈 特制的钩针。 源源又打开那个薄薄的数学本,指着天书一般的数字说,小朋很少回忆小时侯 的事,但是他每次回忆时都会感慨他妈妈很不容易,没有工作,就靠给人家洗衣服 和钩桌布、窗帘过日子,一点一点积攒着他的学费。这些数字说不定跟他妈妈做过 的活计有关。 有了一个明确的提示,我们马上来了兴致,于是一起猜测这些数字的意思:3.15+100 4.22+90 5.13+85 5.30+102…… “第一个加法得103.15,第二个得94.22 ,第三个得90.13,第四个……”我加 减乘除地一阵折腾, 可是琢磨半天也没搞出什么名堂,只好喃喃自语着,“好像没 什么规律啊!你说会不会是表示小朋妈妈钩出的桌布的长度?” 源源撇撇嘴没搭理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这些小数可能代表日期, 比 如3.15就表示3 月15日,我以前写日记时就是这么表示日期的,100 、90、85、102 ……你说会不会是小朋的学费?现在很多家长都喜欢给孩子记录教育成本。” 这个提法很新鲜,我想到源源可是看着钱长大的,一定对此很敏感,于是点着 头说: “有道理。看来小朋小时侯花钱可够多的。你看,最少的是50元,最多的都 超过130 元了。还有,这些日期好像基本上是一个月有一次,小朋为什么每个月都 要交钱?他说过小时候参加了课外学习班了吗?” 我的话这回引起了源源的思索,她皱着眉摇摇头说:“咱们小时候哪有什么课 外学习班啊!”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可是头脑更糊涂了。 这些数字到底表示什么呢? 突然源源一拍本子,大声喊道:“我明白了,这是帐本啊!可能记录的是小朋 妈妈每个月的收入!” 这个新奇的发现明显更有可信性,我无比崇敬地看着源源,心里暗想,有时女 人聪明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小朋妈妈当年挣得可够多的!那个年代一个月挣一百 多,相当于现在的CEO 啊!她怎么能挣那么多呢?我记得我爸我妈两个人的工资加 在一起才七十多。” “那个年代?”源源翻翻数学本找了找,说:“怎么只有月和日,没写哪一年 的呢?” 果然,十几页的本子上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写了那么多数字,可是按我们的理 解,都没有找到标明“年”的数字,只有“月”和“日”,有的是一个月一天,有 的是一个月两天。加号后面的数字最多的是一百四十五元,最少的则是五十元。 这些钱加在一起有多少?还是源源脑子快,她一边口算一边笔算,最后得出个 数字:“63278.32元。”哇,老太太竟然有过这么多的收入?怪不得能把小朋供上 大学。 我让源源查查这大概是多少年的帐目。她查了一会儿告诉我,应该至少十三年。 十三年?如果按现在的年份往前推算,老太太一个月的平均收入还是高于城里 人一个人的月平均工资。这个老太太当年得给人家洗多少衣服钩多少桌布才能挣这 么多啊? “我婆婆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瞧这帐记的多清楚, 小朋怎么就没继承这个优 点? ”源源感叹着,“可惜老太太命太苦,临死也没见到儿子。”说着她的眼圈儿 又红了。 过了一会儿,她擦擦眼泪,真诚地对我说:“郭风,真是谢谢你,本来应该是 我做的事,却让你操心。我真不该那个时候离开这儿。” “别那么说,其实你的心情我理解。你们毕竟不是夫妻了,没有这个责任和义 务。”我发自内心地说,她没有说什么。 我犹豫了片刻,问: “你们俩为什么离婚哪?” 源源叹了口气,说:“你也知道小朋的性格不适合做生意,公司的业务都是我 在跑,而他就是整天旅游。有时我脾气不好,冲他嚷嚷,忽略了他的感受,好不容 易想起给他过个生日,还惹他不开心。” “不开心?为什么?” “因为我点生日蜡烛的时候笨手笨脚的,差点儿把桌子点着,弄得一屋子的浓 烟。可能是当时的火光把他吓着了,打那以后他就一直不搭理我,还闹离家出走, 回老家一去就是一个月,公司的事也不管。回来后就提出了离婚,我当时也在气头 上,离婚就离婚,谁怕谁,所以离得很顺利。可是我没想到会……”源源说着说着 委屈地哭了,边哭边说:“我其实一直很后悔。他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对我很体贴, 我如果多关心他,也不会这样的。都是我的错!”源源把头埋进手里,悔恨的泪水 顺着指缝流淌着。 看着悲痛欲绝的源源,我心里直为她打抱不平。真看不出小朋竟然那么小肚鸡 肠,不就是险些酿成火灾吗?至于闹离婚吗?如果是我,别说她点着一张桌子,就 是她把房子拆了我都不会有怨言。这么重情重义的女人难道还不值得珍惜吗? 女人?我的女人也会这样衷情与我吗?在这个悲伤的时刻,我的心里竟然跳出 了一个身影,一个娇柔的身影。 只要想起她,伴随而来的就是一连串的问号——曼丽始终是我心中悬而未决的 迷。 此刻面对着源源,我忽然产生一个想法,也许她可以帮助我揭开一些迷团。 等源源平静下来,我给她讲述了花圈和女医生的事,她听得目瞪口呆,紧张地 问:“小朋的事有那么复杂吗?”看到我肯定的表情,她呆住了。我告诉她不要担 心,我正在想办法,不过我需要她的帮助。 “怎么帮?”源源急切地问。 我告诉她下午我会给一个女孩子画像,到时只要她装作来拜访就可以了。 “那个女孩子认识小朋,是吗?”源源紧张的表情里带着忧伤,我连忙解释说 不是,那女孩儿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你的朋友?那么我出现是不是不合适?” “不,你一定要来!”我果断地说:“这很重要!”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