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下午一点,曼丽准时赴约。她还是那么迷人,只要一看到她,我总会有那么一 段时间忘记周围的一切。 她带来了一束鲜花,芳香扑鼻,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瓶子来装,她善解 人意地说:“没关系,放在床头柜上也很好看。画完画有空再去买个花瓶嘛。” 她把花放到老太太的床头柜,看到了那个半圆形的不锈钢盒子时愣住了,小心 地端起它前后左右地看着。 我告诉她那是朋友家的东西,是朋友爸爸自己做的。 “朋友爸爸?”她目光闪烁地看着我,“你认识他吗?” 她的问题让我感到很奇怪,摇了摇头,她有些尴尬,解释着:“我觉得这个盒 子做得很精致,不知道他爸爸怎么做出来的,想让他给我做几个,送给我那个美容 院的几个老主顾。” 原来是这样,我告诉她我朋友的爸爸早就没了。我特意不用“失踪”这个词, 怕吓着她。她含笑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回原处,然后按我的要求坐到窗 户下的椅子上摆好了姿势。 今天我还是想画她的侧面,因为我觉得她的侧面最能体现她的风韵。她没有拒 绝,端坐在那里,眼睛正好冲着床头,目光就停留在那个盒子上。 没有再寒暄,我开始打稿。室内静得能听见我们彼此的呼吸。我很快进入了绘 画状态,她也十分配合,一动不动地望着一个方向——那个盒子。 从这个角度看她显得十分文静,像一朵睡莲。她的眼神那么笃定,那么专注,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她是最好的模特。我心里由衷地赞叹着。 不知画了多久,她的半身像已经基本上成型,细部的勾勒其实可以不需要模特 了,更何况她的形象已经刻进我的脑子里,即使她不在眼前,我也决不会画走样。 但我不想告诉她,因为我还没有看够。 她没有注意到我的画笔已经停下来了,因为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盒子。 那个盒子有这么大的魅力?我研究起她的眼神来,她的眼睛里好像不仅仅是喜 欢,从她微簇的烟眉中,我看到了其他的东西。是什么?疑惑?惊讶?还是猜测? 这时门铃“丁冬“作响,把我和曼丽都吓了一跳。我们彼此对望一眼,我发现 她的眼中有一丝恐慌。 我打开门,源源站在门口,像设计好的那样,我们俩装做十分惊讶的样子寒暄 着,随后我把源源带进老太太的卧室,曼丽已经站起身来了。 看到曼丽,源源的表情万分惊讶,忘记了我们设计好的台词。我咳嗽了一声, 她才缓过神来,微笑着说:“郭教授,原来你跑这儿采风了。“我哼哼哈哈地应诺 着,然后对曼丽说:“这是我朋友许小朋的夫人,叫源源。”我故意把“许小朋” 三个字说得很清楚,然后盯着曼丽的脸。 曼丽出乎意料地笑了,带者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主动伸出手去跟源源打招呼。 源源反倒有些局促,紧张地盯着曼丽的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两个出色的女人面对面的站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一幅好看的画,我轻松起来, 让她们俩评价我的画。 源源说自己是外行,站在那里不言语,可是我看到她的眼睛始终盯着曼丽。曼 丽欣喜地看着画布上的自己,虽然还是不完整的作品,但已经可以大致看出人物的 神采。她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源源不可琢磨的神态。 “谢谢你,你画得真好。”曼丽感激地看着我。 “我要谢谢你才是。”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又看了看源源,客气地笑了笑,然后说要回美容院了,有个客人在等她。 我恋恋不舍地把她送到楼外,替她招了辆出租车,一直目送着车驶出我的视线, 才返回房间。 源源正站在我的画前看着什么,我走过去,说:“她不认识小朋,刚才我试验 过了。” 源源抬起头审视着我:“试验?” “对,我没告诉你,是怕穿帮。我故意提起小朋的名字,试探她是不是有反应, 可是你也看到了,她不认识小朋。” “可是小朋认识她!” 源源的话像一声霹雳把我震得呆若木鸡。小朋怎么会认识她?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会错的,我在小朋的照片里看见过她。”源源仍然盯 着画上的曼丽肯定地说。 “什么照片?” “小朋小时侯的照片。她就在照片上,也是这样的表情,我不会看错!” 照片?我想起了老太太房间里的那些照片,急忙翻找出来递给她。源源一张张 仔细地看着,一会儿眼睛又潮红了,我知道一定是那些照片又勾起了她对小朋的思 念。 忽然她举着一张照片定定地看着:“好像就是她。” 我接过来一看,惊讶地张大了嘴。 就是那张曾经引起我注意的照片——小朋母子的合影,在他们身后,有一个小 女孩露出半张脸在远处羡慕地看着镜头。 “是她?” “很像。我看过的那张照片上也有这样一个塑料棚子,这个小姑娘就坐在棚子 边上,也是穿着这样的衣服,不知道在看什么。那女孩儿的样子比你这张清楚多了, 我看得清她的表情。” “那么小朋在干什么呢?” “那张照片上没有小朋。” “没有小朋?那一定是小朋的爸爸照的。” “不是,是小朋自己偷拍的。他爸爸不让他碰照相机,小朋就偷出来照了那么 一张,那个小女孩儿不知道。他爸爸洗出来才看到照片,觉得小朋照的挺好,就给 他当作纪念了,所以小朋一直带在身边,有时就给我讲讲照片的来历,我还开玩笑 说那是他的梦中小情人。” 原来是这样,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曼丽已经长大了,总该有些变化的,源源 不会看错吧? 源源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说:“女人是直觉动物,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觉?我在看到曼丽的时候不是也有过直觉吗?可是我宁愿相信那些都是错觉。 源源又回忆了一些跟小朋在一起的往事,说了很久,直到我们俩都感到饿了, 我才收好照片,跟源源在饭店简单吃了晚饭。 吃完饭时已经华灯初上了。我去付帐,源源说到饭店外面等我。 拿好找回的钱,在推开饭店玻璃门的一刹那,我看到门上清晰地反射着饭店内 部的景物和我的身影,饭店门外光线幽暗,而我竟然没有看清源源在门外的什么地 方。 这让我猛地一个激灵。我想起昨晚阁楼上的曼丽,想起了她的那张画着蝴蝶的 脸。她也是站在灯光下的窗前看着我,当时阁楼上的光线亮度应该跟饭店里的差不 多,为什么我看不清饭店的门外,而曼丽能看见我的招手动作? 曼丽说可能是我看错了,可是我为什么当时那么肯定自己的感觉?我真的看见 她的脸了吗? 我需要再做个试验。我跑到饭店外面,看见源源正在不远处的树阴下徘徊。我 告诉她还要做一个试验,还是需要她的配合,她茫然地跟着我坐出租车回到老太太 家。 我匆匆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然后让源源站到面向楼前小路的窗前,帮她摆好 姿势,叮嘱她不要动,然后飞快地跑下楼去。 楼前的小路很幽暗,正好符合我的试验需要。我走出几步,然后反转身向二楼 的老太太家望去。那面窗前有一个清晰的身影,我知道那是源源,她按曼丽昨晚的 姿势站立着一动不动,可是我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她的整个身体罩在灯光里,像一 个剪影。 我怔了一会儿,飞快地跑上楼,楼道里的感应灯“唰”地亮了起来。我问源源 能不能看清站在楼下的我,她说如果把脸紧贴在窗户上才可以,我试了试,果然是 这样。 这么说曼丽当时应该是看不清我向她招手的,可是我是怎么看到她的脸的?我 想了想,让源源往后站了站,她离灯光更近了。 我又飞快地跑下楼,还是站在那个位置向上看,这一次我看到了源源的脸,因 为离得比较近,我看得很清楚。可是我知道源源站在那里就更看不清我的动作了。 看来不是我的错觉。昨晚我的确看到了曼丽画着蝴蝶的脸,而她无论如何不应 该看到我在向她招手。 那么她为什么招手?而且她先是洗掉蝴蝶装送我出门,又很快涂上站在窗前看 着我,然后又飞快地洗掉来开门见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陷入了沉思,源源问我怎么回事,我支吾着说不清楚。我只是跟她说:“明 天我带你去看一幅画。” 这一刻我下定了决心,不能再任由自己的感觉向前走,源源就在我身边,我不 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我要帮助她找到答案。 可是我知道,也许最后痛苦的是我!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