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天是7 月16日,我回到故乡已经十天了,可是小朋依然杳无音信! 一大早我就到宾馆接出源源,一同吃过早饭,然后来到了文化街上,我知道今 天王未一定会回来的。一想到王未冰冷的眼神,我还有些打憷,源源说还没有她搞 不定的男人,那神情让我想起了陈亮。如今他应该到市里检验油画去了,没有他的 帮助,我们只好靠自己。 “老虎”和小秋在打扫店铺,我跟他们寒暄了几句,发现王未果然已经回来了, 可是他的态度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他不仅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跟源源,还主动地拿出 了那幅水粉画。当他把水粉画递给我的时候,就像一个谦逊的学生在等待老师的评 定。 “是她,没错。”源源的惊呼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是谁呀?”王未怯生生的问。 “就是小朋照片上的女孩子。”源源指着画上的女孩子看看我,肯定地点着头, 然后急切地问,“你认识她吗?” “不……不认识,我只是看见过她。”王未的语气有些紧张。 “你在哪儿见过她?”我也插了一句。 王未低下头似乎在思考该不该说,犹豫再三才吭吭哧哧地说:“嗯,好几年了。 我那时候要考美院,整天跟‘老虎’在县城的犄角旮旯转悠,看哪儿好就画哪儿。 后来在小药厂旁边的那片树林里看到了她。” “哦,你说的是那个修女吧?”“老虎”冷不丁插了一句,我奇怪的问:“你 们这儿还有修女?” “不是,她那身打扮像修女。大热的天捂得严严实实的,我都没看到她的长相。 王未,你怎么知道她长这模样?”“老虎”撇着嘴问王未,大胡子跟着扭动着,全 然不管王未涨红的脸。 “那……我……我后来又去了几次,她总是在那儿,我就说给她画画,她没反 对,那就画呗。”王未躲躲闪闪的表情让人不禁怀疑他的话是否真实。 “小药厂?是不是就在文化街西边那个地方?”我把记忆中小药场的样子描述 了一遍,王未三个人纷纷点头。 “这么说就更对了,小朋小时侯就住在文化街这块地皮上,他也是在这儿照的 相,应该就是她。”源源的语气十分肯定。“她叫什么?你知道吗?”源源紧追不 舍。 “她没说。”王未的脸还是很红,想了想说,“嗯,她好像不会说话。我跟她 说话她也不理我。反正让画就画呗,管她叫什么呢。” “咳,我还以为是你的初恋情人呢,感情连话都没说过呀。那你把这画当宝贝 似的谁买都不卖,为的啥呀?”“老虎”一副不套出点儿是非决不罢休的样子。 王未果然有些恼了:“那是我考大学的纪念品,能轻易卖吗?”他瞪了“老虎” 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我,用十分真诚的语气说:“如果是郭教授要买,我一分钱 都不要。” 我吃了一惊,急忙摆手:“那怎么行?考大学是有纪念意义的,我不能……” 没等我把话说完,王未急切地说:“不,郭教授,我们这个小县城能碰上您这 个名牌大学的教授不容易,您识货,我愿意送给您,还想得到您的指点。”三个人 都满怀真诚地看着我,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老虎”说:“郭教授,其实我们也是有其他的目的。”他看了看王未,得到 他的暗示后,说:“我们这个小地方穷山恶水的,能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王未 都毕业四年了,还没有一个人再考上呢。其实我们这儿也有人才。那天您也看到了, 那几个孩子跟着我们都学好长时间了,论水平不比城里的孩子差,可是学校里不重 视这个,又没有少年宫之类的,想把孩子推出去参加个比赛啥的都没有机会。” “老虎”说着说着眼圈儿红了,我的心忽地一热。 王未接过去说:“我毕了业就回来了,发誓要培养出几个大学生,可是我不擅 长交际,跟大学的同学老师都不主动联系,到现在也没找到门路。”王未说着反身 拿出一张不大的画来,递给我说:“这个孩子,跟着我时间最长,考了三回都是就 差一点儿就考上了,后来我同学说我们没找对人,没给人家递货。可是他家穷得就 剩口锅了,孩子为了画画累得像……”王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心里一阵酸楚,三个年轻人为了培养家乡的孩子投入了这么多的心血和激情, 这番赤诚怎能不让人感动?源源接过画,啧啧赞叹着:“哟,画得真好!你们真是 ……真是太了不起了。郭风,咱们得帮帮他们。”我郑重地点着头,王未三个人你 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闪动着惊喜。 我答应他们一定帮助这个孩子联系考我们院校的事,王未高兴地连声道谢。 末了,我才又想起今天的目的:“对了,这幅水粉画我暂时还不能留下,我想 晚上带个人过来,你们帮忙认一认。” 回去的路上源源感叹不已:“整天忙着赚钱,可是想想,没干什么利国利民的 事。看看人家王未他们,那才叫年轻人干的事呢。等把小朋的事儿办完,我回去好 好规划一下未来。” 源源的话引起了我的同感,一想到小朋,伤感又一次袭来。 回到老太太家门口,我惊奇地发现曼丽正守在门口。看到我身边的源源,她表 情很不自然地点点头,对我说:“郭教授,我想看看您画得怎么样了?” 我急忙把她让进屋子里,源源找了个借口出去了,我也未加阻拦,曼丽的表情 才逐渐疏朗起来。 她站在未完的油画前端详着,但我感到她的目光其实一直在搜寻着什么。我端 起画笔一边涂画着,一边找话题跟她闲聊:“曼丽,你平时住在哪儿啊?” “美容院。”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她没有回答我,我奇怪地抬起头看她,她尴尬地咧咧嘴说:“没有什么人了。” 看着她的眼睛,我的心咯噔一下,觉得有些异样。 她躲开我的目光,绕到老太太的床边,好像在寻找什么,半晌问:“郭老师, 您的那个金属盒子放在哪儿了?我想看看。” 盒子?她今天主动到这儿来,是为了这个盒子?我满腹疑问,拉开床头柜,拿 出盒子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专注地翻看着,完全没有在意我的表情。 忽然她轻声问:“你说你朋友的爸爸没了,是怎么回事啊?”我惊讶地看着她, 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想了想才说:“啊,就是说,他不见了。” “那现在也没找到吗?” “没有。” “你没有见过他吗?” “没有。你要找他吗?”我盯着她问。 她把头转过去,放下盒子,说:“我说过想请他帮我做几个这样的盒子送给客 户,看来没机会了。” “你对客户真好。这个小县城能有人来美容可不容易。生意好做吗?”我对她 的美容院忽然产生了兴趣。 “还好。再穷的地方也有人舍得花钱扮漂亮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曼丽 浅笑嫣然的样子又一次让我的心怦怦直跳,忘记了要说什么。 “郭老师,您的孩子多大了?”曼丽忽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可是我却心花怒 放,因为她在试探我。 “我还没有女朋友。”我站起身来,慢慢靠近她,她身上温软的香气一点点袭 来,虽然不是茉莉花的香气,但是一样令我眩晕。 她不露痕迹地向一旁躲了躲,轻轻地“哦”了一声, 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紧张地问:“你……有男朋友吗?”我一边问着,一边 心里骂着自己:多么古董级的求爱方式! 她含羞地看看我,又把目光移到自己的画像上,轻轻地摇摇头说:“没有人会 喜欢我的。” 她怎么可以这样妄自菲薄?我急切地说:“怎么会没有人喜欢?我就很……” 下面的话无需我再多说,曼丽绯红的脸颊已经替我说明了一切。 就是这抹纯纯的绯红让我忘乎所以,我一把抱住她颤抖的身子,用从未有过的 温柔语调说:“曼丽,我非常喜欢你!” 她用灰黑色的眼睛审视着我,眼中闪动着迷离的光彩,嘴唇哆嗦着:“我…… 你……不能……” 没有什么不能,我用火热的唇压在她柔软的双唇上挡住了她的话。她撑开双臂 放在我的胸脯试图挣扎,可是我的力量越来越大,渐渐地我把她融化在臂弯里。 这个下午因为这个令人眩晕的吻而显得格外特别,尽管只是匆匆的几分钟,但 是却成了我生命中第一个关于爱情的回忆! 曼丽躲闪着逃离了我的臂弯,待我们都平静下来,我约请她晚上到王未那里去 看水粉画,她答应下来后就急忙离开了老太太家。 而我就在无比美妙的回忆中排遣着时间,呆呆地凝视着画布上的曼丽,一直坐 到晚上约好的时间。 晚上七点,曼丽已经等在美容院门前。我迎上去抓住她的手,她快速地抽出手, 向周围望了望,嗔怪地看我一眼,我抱歉地冲她笑笑,心里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我把她带进画室,源源和王未他们三个人也正期待着。看着轻步走进来的曼丽, 王未他们三个男人都惊呆了。 王未嘴唇哆嗦着,似乎要说什么,“老虎”捅了捅他,他想了想没有说出来。 我把曼丽介绍给大家,然后把那幅水粉画递给曼丽,她接过来仔细看着,我们所有 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可是曼丽并没有出现我期待的惊喜、惊讶或者是奇怪的表情,而是笑着把画还 给我,说:“画得真好,可惜不是我。”说着她指着画中人脸上的阴影,说,“我 没有这个。” 她环顾了四周,热情地说:“在这儿办美容院快三年了,还不知道有这么好的 画室,这里的画真不错,有机会我一定来买几幅画。现在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说着她挪到门口,跟我们大家一一道别,我说要送送她,她说只有几步路就不 必了。我恋恋不舍地目送她一直走回不远处的美容院。她直到进了美容院的门也没 有回过头看看我,我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我回转身听见“老虎”正咋呼着:“哎呀妈呀,真他妈漂亮!你说街坊邻居这 么长时间竟然没发现这么个大美人。” 小秋冲他撇撇嘴,说:“你发现了又能怎么样?王大哥比你发现地早多了,你 迟到啦。” 王未脸色有些发白,盯着那幅画沉默不语。“是不是她?”源源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 “她说她脸上没有这个胎记,你画的那个人有吗?”我指着画上的那块阴影说。 “那不是胎记。”王未嘟囔着。 什么?不是胎记?那是什么?这实在难以理解。 “好像是……伤疤。” 伤疤!什么样的伤疤?那么大一块? “坑坑洼洼的,我觉得像是伤疤,不过她遮遮掩掩的,又离得远看不清楚…… 我也说不准。”王未陷入回忆里。 “你们后来见过她吗?”源源问。 “没有,我们仨那时侯都住东边,这一片还是偶然来过的。”王未回答。 王未介绍说,十几年前小药厂迁走了,这块地一直空着,后来一个县长上台, 第一把火是搞了个文化工程,就是在这块空地上建文化街。 “什么鸟工程,都他妈为了捞一把。那块地空着我看挺好,你说这么点儿个小 县城哪来什么文化?还文化街呢,纯他妈扯淡!人家那些县长上台都没管过这块烂 地,就他上台瞅准这儿了,胆子真大。”“老虎”发着牢骚,胡子眉毛拧成一团。 “胆子大?怎么这么说?”我觉得有些文章。 “啊,人家都说这块地邪性,不是着鬼火就是塌陷,要不就是忽忽冒脏水。” 小秋插了一句。 王未补充道:“那个小药厂跟机械厂的家属区挨着,有时候家属区着火就连累 药场,要不就是药厂放怪味儿连累家属。反正都不得消停。” “哦?文革那会儿我住机械厂家属区的时候没有过什么事啊?”我问。 “那是文革刚结束没多长时间的事儿,我那会儿还没出生呢。听我爸说本来那 块地方挺好,绿树环抱,山清水秀的,就是一把鬼火给毁了。”王未叹息着。 “对对对,那场火那叫个邪门,无缘无故的,也没人去点,呼啦一下子就着了。 那家伙,大白天的,西边的天烧着了似的。我那时候记事儿了,那烟忽忽冒,遮天 蔽日的,听说还烧死人了呢。”“老虎”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源源听得直皱眉头。 这文化街还真有不少蹊跷,我本想再问些问题,可是看见源源表情很不自然, 就找了个借口和源源离开了。离开时我带走了王未的水粉画,一来是因为对曼丽的 测试已经结束,二来我不想辜负他的真诚。 把源源送回宾馆时,源源说她觉得这个小县城阴森森的,她心里很乱。我告诉 她别太在意王未他们的话,白天我会过来看她。 走出宾馆,我收到了陈亮的短信:“郭教授,事儿闹大了。告诉许小朋的前妻 千万别离开县城。我明天回来要找她。” 我感到头皮发麻。什么事儿闹大了?小朋真的出事了?我给他回复了短信提出 问题。他的回复很简单:“明天再说。” 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现在我不能去告诉源源,她已经心神不宁了,更何况她 根本就没想在这个时候离开这儿。 我恍恍忽忽地在街上漫步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美容院。店子已经打佯了, 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我倚在树干上,凝视着二层阁楼的窗户。我盼望着出现奇迹,可是等了许久, 那里始终是一片静默。 今天对曼丽的测试通过了吗?我自己也给不出一个答案,看着眼前的一片静寂, 我心乱如麻。 我颓然地回到老太太家,坐在曼丽的画像前,回想着下午我们俩相处的每一个 细节,我的身体又一次涌动着一股股的热浪,直到睡着,那热浪才渐渐熄灭。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