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源源平静下来后说不敢再独自住在宾馆了,这让我有些为难,如果她跟我一起 住在老太太家,孤男寡女的实在不好办。看到床头的那盘饺子,我想出了办法。 我请邻居王阿姨这几天晚上来陪源源住,老人家爽快地答应了,而我就到宾馆 源源租的单间去住。我把自己的用品包括曼丽的画像搬到了宾馆,又回来把小朋的 大床复位,把房间收拾一番,再给源源买了些镇定药,折腾完这些就到傍晚了。 我邀请源源到宾馆吃饭,她说没胃口。我想有那盘饺子还有王阿姨照料,她反 正不会饿着,于是就自己来到宾馆的餐厅。 这大概是小县城最上档次的宾馆了,在城里估计顶多算三星级。餐厅不大,装 修简单但还算干净。我拣了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点了一盘东北凉菜,一盘醋溜白 菜和一碗米饭。过了一会儿菜就上齐了。我端起筷子去正想夹菜,看到凉菜里透明 的凉皮闪着幽冷的光,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四幅画在人皮上的油画,一股恶心感涌 到胸口,我急忙捂住嘴,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谁这么残忍在人皮上作画?小朋是那么安静的一个人,会跟谁结下这么深的仇 恨? 一想到小朋我的心里就乱极了,我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会儿,然后把那盘引起我 联想的东北拉皮放到一边,不再看它,慢吞吞地吃了起饭来。 吃饭的间隙我偶尔向窗外看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窗外已经是一片灯火,街 道上亮堂堂的。这个时候县城的人们已经吃完晚饭,三五成群地在小街上溜达。 人群中一个瘦弱的男青年吸引了我的目光。他挎着一个很土气的篮筐,里面装 着五颜六色的手工艺品。他衣衫寒酸,在热闹的人群里显得很扎眼。再看他兜售货 品的样子,也显得生涩、胆怯。 一对母子在他的筐里挑拣了半天又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却一样没买扬长而去, 旁边的商贩看不过去了,冲着那对母子的背影小声地咒骂着。小青年感激地冲商贩 笑笑摇摇头,转身继续兜售着货物,渐渐走近了宾馆餐厅的窗外。 他抬起头向我这边扫了一眼,我突然感到汗毛倒立:天啊,他太像小朋了!都 是那么白净,那么纤瘦,就连看人的表情都是那么地木然。 我下意识地冲他招招手,他愣怔一下,指着自己问我是不是在跟他招手,我点 点头,他咧开嘴笑笑。连笑容都那么像,不会是错觉吧? 正胡思乱想时,小青年已经进了餐厅绕到我身边,服务员想阻拦,我说要买他 的东西,服务员就退下了。小青年感激地冲我哈哈腰,说声“谢谢”,然后把篮筐 递给我看。 我心里一凉:他的声音跟小朋不一样。他的声音是清亮的,很有磁性,而小朋 的声音低沉沙哑。而且他的相貌明显比小朋年轻,也就二十出头。 “多大啦?”我盯着他问。“二十三。”他老实地站在我面前,说话时低垂着 眼皮,那副羞涩劲儿倒有几分像小朋。 我从篮筐里取出一只小巧的手编金鱼,看样子是用塑料细线编的,鱼眼是一对 小小的玻璃珠,鱼嘴上穿着一个小钥匙环。最别致的是鱼鳞,一层连着一层,像是 给鱼穿了一件极薄的鱼网形外套,镂空的网眼儿极其细密。 我爱不释手地摆弄着,由衷地赞叹道:“做得真好!”小青年谦虚地道了谢。 我抬眼看看他,问:“你做的?”他点点头。 我又在他的篮筐里翻检起来,里面大大小小的手工艺品足有二十几件,纸编的 小房子、杏仁儿做的家具、船舶,毛线编的小娃娃、小动物……这一切让我不禁对 他刮目相看。 我一口气买下了十几件工艺品,小青年激动得连声道谢。他走后我把玩着这些 可爱的作品,心里感叹着:一个小伙子都这么心灵手巧,这个小县城真是藏龙卧虎 啊。 突然我想起了那个手工制作的可疑的花圈。他会不会做呢?我急忙转身找那个 小青年,可是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连他叫什么都没问,我一阵后悔。 吃完饭我回到房间休息片刻,给源源打了个电话,源源说石警探和陈亮刚刚离 开,他们测试了楼道里的感应灯从点亮到熄灭所用的时间,又问了几个跟曼丽有关 的问题就走了,现在估计去美容院找曼丽调查了。 感应灯有什么好测试的?这回怎么没找我配合?我满腹的疑虑。 可是一想到曼丽此刻也许正经受着两个警察的盘问,我心里又不安起来。她一 定会想到是我提供了她的信息,她会怨恨我吗?我再也坐不住了,决定去看看她。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宾馆离文化街不远,几分钟后我就赶到了美容院,那里灯 火通明,我猜想也许两个警察还在里面。 我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那个年轻的接待员还在那里,她已经认出我,告诉我 说曼丽到一个老客户家里去了,很晚才会回来。我问她警察来过吗,她很奇怪地摇 摇头。 两个警察竟然没有来过?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也好,今天我是不用担心曼丽会 恨我了,明天会怎样再说吧。我向接待员索要曼丽的手机号码,小姑娘狡黠地眨眨 眼说曼丽没有手机。 真是个小姑娘,连骗人都不会换个方式,现在有几个人没有手机。我有些懊恼, 闷着头离开了美容院。 我随意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王未的店铺,里面垂着厚厚的帘子,外面还是 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看来他们正在给孩子们上课。 我来了兴趣,推门走了进去。“老虎”一看到我,惊喜地扑过来,连声表示欢 迎,还把我介绍给几个孩子和他们的家长。王未和小秋也是满脸的激动,屋子里的 人们都向我投来虔诚而又热烈的目光,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摆摆手故做谦虚地笑着,跟王未寒暄了几句,他执意要我给孩子们指点指点, 盛情难却,我就象征性地在孩子们的画架间穿梭着,适度指点一下,又适时恭维了 王未几句,家长们都佩服地冲王未点着头,王未眼里闪动着光彩,感激地看着我。 指点完了,孩子们课间休息,王未把我拉到一边,认真地说:“郭教授,您来 得太好了,今天那个孩子就在这儿,他还不知道您,您给他也指点指点吧。”我忽 然想起了王未他们提到过的那个考了三年都没考上的孩子,我对他的画还有印象, 觉得那孩子确实是有功底的,也很想见见他,于是点头答应了。 王未愉快地把我领到店铺的后室。在这个十分隐蔽的房间门口,我看到了一个 土气的篮筐,里面堆着几件手工艺品,还有一些药盒。怎么这么眼熟?我有一种似 曾相识的感觉。难道是他? 推开房门,一个纤瘦的背影正背对着房门专心地画着油画。真的是他,那个不 久前卖给我十几件工艺品的小青年。 “小朋,你小子要交好运了,我给你找了个专家。”王未兴奋地招呼着,我的 头皮却要炸开了。 天啊!他叫“小朋”!怎么会这么巧?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直到他高兴地冲我 喊了句:“是您啊!”我才还魂般地转醒过来。 “这是省美院的郭教授,看了你的画直夸你呢。”王未的介绍让这个羞涩的小 伙子满脸通红,那神态让我又想起了小朋。 “郭教授,您再辛苦一下帮这个孩子给指点指点,他的色彩有时找不着感觉。” 王未恳求着,小朋也是满眼的期待,我没有再客气,坐下来仔细审视着他的油画。 他画的是面前的静物,构图稳定,造型准确,看得出基本功很扎实,只是色彩 铺陈得过于机械,部分点面关系没有处理好,高光部分油彩过厚,显得画面不够统 一。我指出他的问题所在,王未和小朋频频点头,我又示范了几笔,然后小朋坐下 来修改,我和王未交替着进行指点。 小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画笔触碰画布时画架发出的轻微响动。我凝视着小 朋的背影,恍然看到了两个小朋的身影在重叠。为什么这么巧合,他也叫小朋,气 质身材又如此相似?难道是我的朋友许小朋冥冥中把这个小朋指引给我认识?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忽然小朋站起来,抱歉地对我说:“郭教授,我该回家了, 谢谢您。”然后鞠了个躬,我急忙扶住他,连声说着“别客气。”他走到门口挎起 那个土气的篮筐,向我和王未点了点头,又跟其他人打了招呼,离开了店铺。 “真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王未看着小朋的背影叹息着。我好奇地问: “命苦?怎么回事?” “哎,他几个月大的时候妈妈就死了,高三那年他爸又死了,他高中没毕业就 辍学了,接了他爸的班儿,家里还有一个精神病弟弟。他比我小几岁,小时侯一起 学画画。小伙子挺有志气,发誓要做县城第二个大学生,让他弟弟过上好日子。可 是没钱没人,又没有足够的时间画画,考美院谈何容易?”王未忧伤的语气感染了 我,我发自内心地对他说,这孩子有绘画才能,我一定帮助他,王未动情地点着头。 临走前我问王未小朋全名叫什么,他说叫“徐肖朋”,爹姓“徐”,妈姓“肖”, 他小名叫“小朋”。 “许小朋”,“徐肖朋”。两个小朋!发音相似!相貌相近!气质相仿! 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巧合!? 不对啊,徐肖朋的妈妈那么早就死了,那他哪来的弟弟?王未说那个弟弟是收 养的。 原来如此,我对这个小朋更有了好感,对收养的弟弟他都如此照顾,真是个善 良的年轻人。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