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带着一路的惋惜陈亮把我送回市中心医院,又急匆匆地返回了县城。小朋刚睡 醒,老爸老妈陪护在侧。医生查看后惊喜地说他的皮肤痊愈了。我很奇怪为什么在 地下室几十天的时间里,同样的药没有发挥效力呢?大夫的解释是地下室里的湿度 过大,温度过低,再加上长时间的浸泡不利于皮肤吸收药液,虽然皮肤可能变得光 洁,但是皮肤适应环境的能力减弱,复发的可能性也增大。 医生说小朋明天再做个全身检查,如果无恙就可以出院了,在家中只要按医嘱 用药,循序渐进地进行户外活动,就可以不再复发。我们都为小朋高兴,小朋白皙 的脸上也漾起了红晕。老妈的一句“源源要是知道了不定怎么开心呢”,让小朋脸 上的红晕顿时消失了。 我向老爸老妈递了个眼色,然后把小朋带到楼下的花园里散步。小朋的身体还 很虚弱,走了几步路就有些气喘。我把他扶到树阴下的椅子上,树叶上不时掉下雨 点落在小朋脸上,他欣喜地把雨点抿到嘴里,激动地说:“这雨真甜,像我们南方 的雨。” 南方?看来在他心里南方还有一段甜甜的记忆。那么源源呢?我借此机会把话 题引向了源源:“你和源源在南方适应吗?” 小朋表情肃然陷入了静默。想他还沉浸在对婉仪的怀念中。他和婉仪的感情不 管是出于真正的爱情还是出于负罪感,那毕竟是他生命中不能轻易抹去的痕迹,尽 管他说现在他要放下一切,可是怎么可能真的放下呢?就像我对曼丽,越是想要忘 记就越是深深刻入脑中,直到无法自拔。 我们就这样望着花园里的草木出神,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收到了源源的短信 :“我已经安全抵达,正在处理公司业务,小朋怎么样了?”我把短信念给小朋, 我注意到他始终面无表情。 “不要告诉她我就要出院了……不要。”小朋喃喃自语着。 我犹豫片刻只好按他的意思回复短信:“他很好,勿念。”但是我替源源委屈, 责怪小朋道:“要不是源源一直把你当回事,她就不会逼着我找你。她连公司都不 想干下去了,就是为了你。你怎么这样啊,你可以不再爱她,可是就算把她当个普 通朋友,人家照顾你这些日子,你要出院了,打声招呼总可以吧!” 我的连珠炮终于让小朋有些触动,他无力地垂着头,说:“我欠她太多!” “人家可没想让你还。再说你要有这个心思就对人家好点儿,干吗躲着她呀! 源源还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呢,她一直后悔当初只顾着忙事业,没关心过你,后来听 了你和婉仪的事还照样对你好,这样的女人你还不珍惜?听说她给你过生日把桌子 点着了,你还跟人家翻脸,至于吗!你哪像个爷们儿?” 我的冷嘲热讽让小朋有些脸红,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惭愧,嘟囔着:“我怕火。” 他的话让我心中一动。这小子心里的愧疚把他折磨得太深了!我不再逼迫他, 把他扶回病房,他脸朝着窗户躺下了,一直到晚饭时才起身。 夜幕降临,老爸老妈回到宾馆,我守着小朋,又一次收到源源的短信。她请求 我一定多跟小朋说话,对我和我的父母也一再地道谢。我把源源的短信递给小朋看, 小朋半晌无语。 很久他才叹了口气,说:“婉仪和她,我只能对不起一个。” 这是什么话?我刚想“教育”小朋,他反过来问我:“曼丽没给你打过电话吗?” 我整个人和心顿时沉入谷底。现在轮到我变成“哑巴”了。小朋倒是个宽厚的孩子, 没有借机对我反唇相讥,可是这一夜我再也没有安心。 半夜时我被自己烦乱的心绪弄醒了,来到走廊给那个神秘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我会照顾好小辉,因为他已经是我弟弟了,过几天我会把他接出来。你是曼丽吗? 不管你是不是,请求你像我一样去疼爱她,告诉她,我爱她。郭风。”反复读着这 几句话,我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没有听到表示“短信成功发出”的那声悦耳的铃音,可是这一夜我不再关机, 我希望能在无意中得到回复,哪怕对方告诉我说我打错了也好。可是一直到东方破 晓,天色渐亮,我也没有得到回复。 第二天一大早我得到了另外的好消息:住院处大楼失窃案告破,果然是内外勾 结团伙作案,负责监控录象的那个工作人员是内应,因为在给录象带作假的时候粗 心,被警察发现了漏洞,最后警察们顺藤摸瓜一举抓获了这个犯罪团伙的三个主要 嫌疑犯,所有赃款赃物都被及时收缴。还有一个小喽罗在逃,不过他也逍遥不了几 天。 李警官和医院领导特意给小朋送来鲜花,对源源和小朋的举证行为大加赞赏, 医院领导更是感谢他们俩为医院挽回了声誉,决定减免费为小朋进行全身体检,于 是小朋没有吃早饭就跟着护士去做体检了。 这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个早晨变得阳光明媚起来,预示着这个崭新的一天 里会有奇妙的事情发生。 果然如此,因为刚刚吃完老妈蒸的包子,我就听到手机里传来那声清脆的铃音 ——那部手机开机了,我的短信成功发出! 我冲到走廊里,播打电话,线路竟然畅通!我屏住呼吸,狂乱的心跳让我几乎 窒息。一阵漫长的等待,终于对方接通了。 “喂!曼丽吗?我是郭风!”我扯着嗓子喊着,惟恐对方听不到我的声音。对 方是一阵令我昏厥的静默。“喂,说话呀!我是郭风!”我几乎在咆哮。可是对方 挂断了电话。 我被定住了。发生了什么事?我目光呆滞地看着手机,不敢相信手机上显示的 汉字——“通话结束”。 结束?结束!我恼恨地拍打着手机,安静的走廊里响彻着我的怒吼:“快点说 话!我让你说话!”隔壁几个病房顿时闪出几个色彩各异表情相似的脑袋来,我这 才意识到刚才的失态,急忙闪进病房。 老爸老妈正担忧地看着我,我恼恨加羞愧地坐回沙发里生着闷气。 老爸坐在我身边,沉吟片刻,说:“是你的就跑不掉。”后半句不必再说了— —“不是我的求也求不到”。“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这是我自小接受的来自父母 的人生观教育,就是这种观点支撑着他们走过文革那段灰暗的岁月。 可是爱情不一样!我的爱情更不一样! 我不敢争辩,可是心里的烦躁都写在了脸上。幸好小朋抽完血回来,陈亮又打 来电话,才让我摆脱了那份尴尬。 陈亮说他查了资料,确实有一些石头可以燃烧,比如黄磷,这是一种能够自燃 的化学物质,常常结成块儿状,看起来像石头,有难闻的气味。老机械厂前身是兵 工厂,黄磷正是制造弹药的必须物品,那里一定积存了大量的黄磷,可是由于管理 不善,黄磷散落在各处,被后来住在那里的孩子们当成石头来玩儿。 末了陈亮还说,怪不得退休的老民警说老机械厂经常发生事故,许小朋的爸爸 当年就负过工伤,估计就是这些黄磷惹的祸。 黄磷?石头?我明白了!一定是这么回事—— 我扔到地下室窗户下面的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石头状的黄磷!它们在枕头上 自燃,点着了枕头,然后殃及地板和地板上更多的黄磷。于是灾难酿成了! 我几乎要跳起来,我欢呼着告诉小朋和老爸老妈,我找到了地下室失火的原因, 是我扔到窗下的石头自燃引起的,而那不是石头,是黄磷! 老爸老妈都用欣赏的目光欣喜地冲我笑着,而小朋满脸的阴郁。我心里一沉, 都怪我,一时兴奋忘记了婉仪就是死于那场火灾。 我尴尬地看看小朋,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老妈招呼小朋吃饭,他一反常态地拒 绝了,示意我跟他到外面去。 我们来到小花园,一路上小朋出奇地大步流星地走在我前面,我必须紧赶慢赶 才能跟上他。等我们站立在树下,我才看到他脸色苍白,冒着虚汗,胸脯剧烈地起 伏着。我要搀扶他,他却决然地一摆手,冷冷地问:“那些石头是你扔的吗?” 我木然地点点头,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石头是我扔的,那么就意 味着那场火灾是我酿成的! 我才是纵火者!? 我脑中炸响一个惊雷,震得我失去了意识,颓然地倒在椅子上,痛苦地咕哝着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我眼前都是熊熊的火焰和婉仪声嘶力竭 的哭喊,心像被无数的刀子割裂着。 “小朋,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哭声。小朋背对 着我低垂着头。 好像过了一世纪,他才沙哑地问:“婉仪临死前说什么了?” 我顿住了,脑子艰难地运转着,终于回想起那悲惨的一幕。我告诉他婉仪让徐 肖朋把我送到上面去。 “她没有提到我吗?”小朋转过身,眼里流露出不安。 我心里一惊,费劲地在脑海中搜索着。我能记起婉仪叮嘱我要疼爱曼丽,她说 曼丽一定会找我,还说下辈子一定嫁给徐肖朋,可是这些都跟小朋无关。婉仪真的 竟然没有提到小朋。为什么?难道…… 我不敢往下想,含糊地说忘记了。小朋眼中的不安渐渐消失了,他忧伤地说: “她没有提起我。也罢!”他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呆呆地看着远方,陷入了沉思。 我心乱如麻,在他身边如坐针毡。我别扭地站起身来,梦呓般地嘟囔着:“婉 仪本来是可以逃出来的,可是她就是不开门,徐肖朋想把门撞开,但是怎么也撞不。 我那时在忙着救你,要不然我就去帮他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推卸责任,转过身心虚地看看小朋,正迎向他惊愕的目光。 “她真的不想逃出来吗?”小朋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点点头。“这么说她都明 白了……”小朋几乎在耳语。 “明白了什么?”我感到很奇怪。 小朋痴痴地看着我,无比哀伤地说:“她一定明白了我妈妈送她石头的目的。” 我以为听错了,急忙问:“你说什么?你妈妈真的是想烧死她?为什么?”小 朋的话跟陈亮的分析竟然吻合,可是我不能接受,“你妈妈不是要把石头送给婉仪 妈妈的吗?” “有什么区别?”小朋阴郁地说:“杀死女儿就等于毁了母亲。” 杀死女儿就等于毁了母亲!这么说小朋妈妈其实知道小朋带回家的那个女孩子 就是婉仪,她故意把石头给了婉仪,其实是想通过婉仪的手烧死婉仪的妈妈柳眉。 小朋妈妈为了复仇竟然苦等了二十多年!这需要何等的耐力?想到这里,我心 里又是一阵刀割般的剧痛。 尽管如此,我依然抱着一丝侥幸,问:“那她为什么不逃出来问问你?”我想 给婉仪的自杀找个我能接受的理由。 小朋痛苦地闭上眼睛,嘴唇抖动着,半晌才哽咽着说:“我妈妈才是她唯一信 任的人!” 我明白了!婉仪确实是自杀! 婉仪在看到石头上燃烧的火苗时,她回忆起小时候的那场火灾,当时棉絮上的 石头也是这样燃烧着,同样喷吐着难闻的气味。她一直不知道那场毁了她容貌的火 灾是怎么发生的,直到这一刻,她找到了答案——那个她唯一信赖和敬重的“妈妈” 要夺走她的生命! 那一刻她心里的支柱坍塌了! 爱情?她一定早就在怀疑自己得到的爱情是不是来得过于容易,现在她更明白 了那不过是一种美丽的补偿。于是她的爱死了,心也死了,所以小朋的生死对于她 已经无关紧要。倒是我,这个与她的悲剧无关的人值得她在临死前善念一闪,给了 我一条生路。 这就是真相吗?我无意中竟然成了这出悲剧的制造者! 为什么是我! 愧疚、疑惑、痛苦、悔恨……一块块巨石压在我心头,我愤懑地捶打着树干, 丝毫不觉得疼痛。小朋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说:“你没有错,”他轻轻喘 息一下,说,“我不该把她带回家。” 我一怔,不知是该感激小朋的宽厚还是应该同情他的自责。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