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小张在厂子里忙着做善后工作,并摆出一副即将撤出的姿态,厂里上上下下都 松了口气。有的人在议论胡勇究竟应定什么罪,有的人在猜测何时能执行死刑,也 有不少人在为胡勇惋惜。 晚上,我和小钟骑车来到永滨河路第38号楼。这是座新建的红砖结构的6 层楼 房。那位于3 层的临街的窗上挂着幅白色尼龙窗帘,从房间里透出一团柔和的光。 这里就是工程师许仁杰的家。 按下门铃,从里边隐约传出一串丁丁冬冬好听的电子音乐声。开门的是位相貌 端庄的中年妇女,见到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不觉一怔。“同志,你们找谁?” “这儿是许工程师的家吧?”我反问。 “是啊。你们……”她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我们。 “我们是公安局的,找许工了解点情况。你就是李芸同志吧?” 兴许是对厂里发生的事已然知晓,她的脸上漾起笑容,侧过身子:“噢,是啊。 请进,快请进。” 把我们让到客厅,她忙着洗杯子,沏茶水。 “老许还没下班,你们先坐一下啊。”她得体地应酬着。 这是一套3 居室单元房,室内布置得整洁典雅,看得出这个家庭的主妇是十分 能干的。一会儿,李芸拉进一个不满10岁胖乎乎的男孩子。 “快,叫叔叔。”“……叔叔。”孩子怯生生地叫道。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楠,小名叫楠楠。”说完话,他吐了一下舌头,一扭身又钻进另一间屋, 摆弄他的玩具火车去了。 “独生子,惯得不像样子。”李芸笑着解释,虽是这么说,语气中充满了甜蜜 和自豪。 我呷着茶,细细打量这间客厅。客厅只有十七八平方米,一套捷克式皮面沙发 占据了一大块空间,左侧墙角一个精致的小茶几上,放着一台21寸彩色电视机,地 面还铺了层彩色地板砖。 李芸见我们蛮有兴致地打量房间,便笑着说:“厂里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房子 是去年春天才分的。” “哎呀,我要能有这么一间房就好了。”正在等房结婚的小钟发出一阵感慨。 “会有的,而且会比这好。”李芸以一种十分柔和的语调说,“来,参观参观 吧。” 我们随着她走进那间被当做书房的房间,墙角排列着两只同样的书架,上面摆 满了化工方面的书籍。一张写字台摆在临窗的位置,上面还有一台组合式高级收录 机。楠楠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跪在写字台前的转椅上,按下了启动键,效果很 好的低音箱中传出一阵嘟嘟的报时声。接着便响起了震撼人心的《命运》交响曲。 “别捣乱。”李芸轻声喝斥着儿子,说是喝斥,可声音还是那样甜甜的。看起来, 她根本“镇”不住淘气的楠楠,他还在一个劲说着:“爸爸最喜欢这盘磁带了,他 总是翻来覆去地听。叔叔,你喜欢吗?”他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认真地问。 “喜欢。”我心里觉得深重,是音乐的感染,还是…… “听说许工在化工方面的研究很有造诣。”我抚摸着楠楠的头,有意转了个话 题。 “噢,谈不上,不过在这方面倒是挺钻研的。”她的脸上泛着一种为丈夫而骄 傲的神情,“您看,他已经写了两本书。”她指着书架最上层摆着的两本书。 “嗬,了不起,听说光稿费1000字就得有五六十元呢。”小钟冒出这么一句。 我用责备的语气说:“你呀,就知道……” 李芸赶紧接过来:“没有,是三十元吧。”听得出,她表面上是在纠正小钟的 话,实际是在打圆场,缓和气氛。 眼前的李芸,使我很自然联想起自己的妻子——晓敏,虽说她长得并不漂亮, 可我觉得她很美。不管多苦多累,她总是毫无怨言。碰到我有点火气。她也总是这 样柔声柔气地调和,那么自然,那么得体,使你根本就火不起来。按照我的理解, 这就是中国妇女那种传统的贤淑美德吧,难道不正是靠了这样一种美德,平衡和协 调了一个个家庭吗?时间不长,李芸确实给人留下了好感。这样的感觉越是加深, 我就越发感到有一种悲哀…一种由衷的悲哀爬上心头。 电子门铃又响了。 “是他回来了。”李芸说着赶忙去开门。 果然是他,修长的身材,一副瘦削疲惫的面孔,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有着 一种学者的风度。已经四十四五岁,头发仍然梳理得十分齐整。许仁杰显得比实际 年龄要年轻许多。 “啊!老李同志,是你。”他一见我们在,显得有些惊讶。 李芸接过他的公文包,又赶忙把拖鞋放到丈夫的脚旁。 “老李,刚才厂里开会,布置下一段生产任务,回来晚了些,让你们二位久等 了。你们来……” “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请你再谈谈胡勇的情况,你对他还是了解的。… 是啊,他调来攻关小组有半年了,按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有责任。自从公安局逮 捕了他,我一直很内疚。 可他犯了这么重的罪,旁人也没有办法。“他露出沉痛的表情。 谈话间,他不时向上推推眼镜——一种习惯性的动作。 “许工,6 月30日早上,你见到胡勇了吗?” “没有啊!”他十分肯定地回答,叉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 “那么,他在案发前有什么反常表现吗?”我用舒缓的语气问。 “他曾对组里同志们说,恨不得杀了林熳才解气,这些你们可能知道了,至于 别的,就不好说了。”他的语速很慢,似乎每个字都在掂量。 见到他提起林熳,我来了个顺水推舟,把话题引向了她:“许工,林嫂这个人 到底怎么样?” “她,堕落,听说与男人关系很乱,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堕过两次胎呢。” 说话间,他明显地流露出一种鄙夷的神态。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我一边点燃一支烟,一边随意问道。 他有些慌乱地答道:“啊,大家都这样议论,我也是听说,不足为证,不足为 证。” 我笑了起来:“各方面材料,我们都需要搜集,没关系,说错了也不怕嘛。您 看还有谁比较了解这两个人呢?” “最好您再找找胡勇的车间主任,至于林熳……是不是办公室老于更了解些。 当然,要是老孙头在就更好了。”一道探询的目光从他的双眸中射出。见我不动声 色,他又低下头,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使劲地搓着那支不知什么时候拔出的钢笔…… 李芸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又从电冰箱中取出两瓶啤酒:“二位同志,坐下 吃点饭吧。” 一见此景,我慌忙站起来告辞。临走前,我提出特别喜爱《命运》这盘带子, 想借去转录一下。 “效果不大好吧。”他有些不情愿。 “还可以吧。”我执意要借,他只好无奈地同意了。 许仁杰夫妇一直把我们送到楼下。走出很远了,我发现楼上的灯灭了,那团柔 和的灯光再也无从寻觅,剩下的只是黑洞洞的窗户。 我们急速骑车赶回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