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审查许仁杰的档案,能给人一种纯洁无瑕的良好印象。他是祖国培养起来的新 一代高级知识分子,从小学到大学,几乎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高中期间,还获得 过银质奖章。大学毕业以后,作为德才兼备的高材生被分派出国留学。回国后,他 自愿到生产单位工作,组织上批准了他的要求。分配到化工厂以后,他工作勤奋, 刻苦钻研业务,成绩十分显著,多次被授予。“先进”、“劳模”等光荣称号,很 快就被晋升为工程师。尽管文革中他也曾受到一些冲击,但他没有灰心泄气。这几 年,随着国家开放、搞活,他又几次肩负重任,出国考察。领导重视,群众拥戴, 生活条件优裕,又有一个美满的小家庭。他的人生道路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一般看 来,这样一个人绝无犯罪的可能。更为重要的是,竟有几个人同时作证:公园案发 时,他正在家中与朋友欢聚。 我陷入困惑之中。 张阳副局长走进我的办公室。我刚想开口汇报,他按按我的肩,让我坐下。 “先不谈这个,第一,今晚你应该回去,看看爱人,已经7 天没回家,再这样下去 晓敏要抗议啦,说我这个老头子太不近人情喽。第二,要劳逸结合,过度疲劳,大 脑思维会受到抑制,得适当放松一下。” “不,案子正……”我执拗地摇头。 “服从命令。”他板起了面孔,神情也显得严肃,但我从他那少有笑容的职业 化脸上看到的却是关心和慈爱。我了解他的脾气。在这种情况下和他争辩,毫无作 用。 妻子出院后,一直在家休息。我没能回家照顾她,心中怀有深深的歉疚。而她 却很坦然地说:“你是为了更多的家……” 我心头一热:“敏,我们去散散步好吗?”她听了几乎一怔。是啊!结婚6 年 了,我们极少有机会出去散散步,或是看场电影。 有人说。政治家享受的天伦之乐最少,而我觉得。比较起来,公安人员能够享 受的要更少些。 我们在长安街上缓缓漫步,她轻轻地偎在我的肩头,彼此没有一句话,却都能 体会到那难得的甜蜜和快乐。夏天的夜晚,清风习习,吹去一天的燥热,令人神清 气爽。顺着林阴道,我们已经走到首都影院的门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电影院 兴起了夜场电影。“看场电影吧。”她轻声提议。“嗯。”我无法拒绝她这小小的 请求。她快步走到售票处买了两张票。我转身到小卖部买了两瓶软包装汽水。 这时,小卖部里那个老旧的座钟“当当”地响了起来。我看看手表:8 点50分。 我拔出表把,把它调到9 点整。突然,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我的眼光死死地盯住 表盘,耳朵里还在响着“当当”的钟声……我急促地叫晓敏:“陕,快回家去。” 不等她答话,我拉起她就往回跑。晓敏的手里攥着那两张电影票,莫明其妙地跟着 我回到了家。 我迅速装上《命运》那盘磁带,按下启动键,然后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大约 5分钟后,录音机中传出“嘟嘟”的报时声和女播音员那清脆的声音:“北京时间10 点整。”紧接着,便轰然响起了《命运》交响曲那熟悉的旋律。倒转,重来,这样 反复了四五次。原来如此,终于我听出了这里面的奥秘。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赶到局里。案情汇报后,领导决定:立即报捕。在检察院 审查批准后,于当日下午,我们在许的家中逮捕了许仁杰。当锃亮的手铐戴在他双 腕上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情地望了望被吓呆的妻子、儿子,望了望自己的这 个家。 对其住所的搜查,由我和小钟进行。整个搜查过程,小钟都黑虎着脸,没有一 句话,似乎一下子变得成熟稳重了。我也在提高速度,因为这里的空气实在令人窒 息,我希望早点完成任务,尽早离开这所房子。李芸搂着孩子,瑟缩在墙角,面色 苍白,一双失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我们。不知她在怎样评价我们这些人。是的,她 爱自己的丈夫,她爱这个家,她在用自己一颗真诚的心,编织着美好的生活。然而 这一切都被我们这些警察打乱了。当然,确切地讲是被他打乱的。可她能够理解吗? “老李,你看。”小钟疾步从书房走了出来,递给我一沓敞着口的信。这是从 许仁杰锁得严严实实的书桌抽屉里找出来的,是他和林熳往来的真实记录。紧接着, 我们又从壁橱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双用报纸包着的白塑料底松紧口布鞋…… 搜查结束。小钟把搜查记录放到桌上,将摘下笔帽的钢笔摆在上面,对李芸说 :“请您签个意见吧。” 我看到李芸那只握笔的手在颤抖。一大滴泪水滚落在记录纸上。街道主任作为 见证人也在记录上签了名字。楠楠今天显得格外懂事,他慢慢走过来,仰起那胖胖 的小脸,用小手抹了把脸上的泪花问我:“叔叔,我爸爸怎么了?他还能回来吗?” 面对这天真无邪的孩子,该怎样回答他呢?我只是轻轻抚着孩子的头:“楠楠,今 后要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