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王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苏洋肩并肩朝外走去。苏洋没有帽子,头上戴了一 顶浴帽,要是往常一定会被人取笑,然而今天谁也没笑话她,比她狼狈的人太多了, 有不少人只能望头上套个塑料袋,或者用衣服作头巾包在头上。 走到宿舍门口,苏洋跟王雪打了个招呼,便赶紧跑出去搭一个同学家的顺路车 了。王雪站在门口,慢慢朝上翻起帽子,不情不愿地将帽子套在头上。旁边一个高 年级的女生也正在戴着帽子,王雪发现她把帽子戴反了,提醒了一句,对方却仿佛 没听到。王雪正要再次提醒,却发现她的眼睛正盯着另一名高年级的女生。 那女孩已经完全穿戴好了,帽子、手套、墨镜和口罩,一应俱全,像这样完整 装备的学生在校园里非常少,其他的还好说,这么热的天,手套就是个稀罕的东西。 这让她也和帽子戴反了的女生一样,盯着那女生看起来。 那装备齐全的女生,即使全身都被衣物包裹住了,也能看出她的身材很漂亮。 她没跟周围的任何人说话,手里提着个小得可怜的包,笔直地走了出去。刚朝前走 了没到两步,旁边两个夺门而出的女生不小心朝她身上一挤,她的身体就歪倒了一 边,手腕处的袖子被门边的一颗钉子挂了一下,只听嗤的一声,袖子上被挂出两寸 来长的口子,底下的皮肤裸露出来。 由于惯性,她的手已经伸到了门外,天上的黑雪灾难般朝她裸露的手腕上降落。 宿舍里的女生走得差不多了,此时站在门口的只剩下王雪和这两个高年级女生,那 个反戴帽子的女生尖叫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王雪腾地跳过去,拉着那女生 的身体就往回拽。 但已经晚了。 两朵黑色的雪花落在了那女生裸露的手腕上,白皮肤衬着黑雪花,异常醒目。 王雪和那反戴帽子的女生都盯着那手腕呆住了,王雪的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了。 她只呆了不到一秒,立即转身准备冲进水房里弄水来灭火。 她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已经过去好几秒了,那女生的手腕并没有冒出火花来。 王雪亲眼看到过这种黑雪燃烧的速度,那几乎是刚一接触皮肤就会冒出金色的 火花,快到不可想象,绝没有这么久的延迟。 难道,这黑色的雪花,已经失去了燃烧的特性? 一想到这个,她大喜过望,将手从充当手套的袜子里脱出来,直接朝外面递了 出去。 雪花轻盈地飘落。 王雪期待地伸着手,甚至将手举高去迎接那朵离自己最近的黑雪。她想这雪花 一定已经不再滚烫了。 她感觉到一星灼热随着雪花一同迫近了自己的手掌,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手 被人用力一扯,她整个身子栽进了屋内。定睛一看,扯自己的是那反戴帽子的女生。 “你干什么?”王雪气恼地道。 “你不要命了?”那女生比她更生气,说话却还是细声细气的,白皙的脸上泛 起了两朵红晕,“你想烧死你自己呀?” “雪花也落到她身上了,都没烧起来,大概不会再烧了。”王雪这才明白对方 是一番好意。 反戴帽子的女生看了看那装备齐全的女生,后者正弯腰从自己的包里掏着什么。 “你不能和她比。”反戴帽子的女生犹豫了一下,将王雪拉到一边,低声道。 “为什么?”王雪问。 “你别管,她跟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要王雪不问问题,其难度大概等同于让黑雪不再燃烧。 那女生咬着嘴唇没作声,只是凝神望着那个装备齐全的女生。装备齐全的女生 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副袖套,举起手来将手朝袖套里送。在她举手的这一瞬间, 衣袖上被撕裂的口子豁得更大了,更多的皮肤露了出来。 那是雪白的皮肤。 那是白中透着青色的皮肤。 从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带着雪花斑斑点点的阴影投射在那女生裸露的皮肤上 时,那些皮肤忽然消失了——或者应该说,那截手臂忽然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 袖子,兀自摆出人手的形状举在高空。 王雪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回想起自己刚才将这女生扯进来时,手头那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手中并没有 握着真实的东西,当时自己还以为是种错觉,现在看来,当时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 这女生的衣服内,难道并没有包裹着身体? 王雪虽然胆大包天,在这种情况下,也禁不住吓得脸色发白,她惊慌地望着那 反戴帽子的女生,发现她脸上的红晕已经完全消失了,眼中是和自己同样的惊恐。 王雪下意识地靠近了那反戴帽子的女生,两个人靠在一起,朝后退了两步。 另一个女生完全没察觉这两个人的反应,将袖套套好之后,便走出门去了。 王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完全没有节奏,大口大口喘着气,望着反戴帽子的女生 :“她不是人?” “看起来好像不是。”那女孩微弱地道。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这个念头让王雪心惊肉跳,却又倍觉刺激。她犹豫着不 知自己该不该去调查那个“女鬼”,想了几秒钟,忽然心头一动,猛抬起头来,恍 然大悟:“她是不是于慧慈?” “你怎么知道?”高年级的女孩惊讶地问。 “你,”王雪咬着嘴唇凑到她面前,眼睛笑得弯弯地问,“你是不是萧雪晴?” “你怎么知道?”萧雪晴的声音总算提高了一点,她惊讶地望着王雪。 王雪松了一口气。知道那奇怪的女孩就是于慧慈,就没那么害怕了,毕竟已经 多少了解了一些情况。顾不得多解释,她拉着萧雪晴就往雪里钻:“边走边说。” “哎,等等!”萧雪晴手忙脚乱地戴好口罩和手套,这才跟着她钻进雪中, “你怎么认识我呀?” 王雪凝神望着前方,拉着萧雪晴急匆匆地朝前走,没顾上回答她的问题。满天 的黑雪模糊了人们的视线,加上池塘里冒出来的白色蒸汽,外面基本上看不清什么 东西,一米之外的人和景物都显得非常模糊。幸好于慧慈穿的是一件雪白的上衣, 在黑色的雪花中显得非常醒目,王雪认准前方白色的人影跟了上去,看了看那人的 左手,看到左手上的袖套时,她松了一口气——这的确是于慧慈没错。 跟在于慧慈后面出了校门,没有了白色蒸汽阻碍视线,她们和于慧慈拉开一段 距离,远远地跟在后面。王雪飞快地把自己和杜仲、霍晨光的事情告诉萧雪晴,萧 雪晴耐心听完后,停下脚步问:“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跟踪啊。”王雪理所当然地说,“我负责调查于慧慈。” “啊?”萧雪晴胆怯地低下了头,“我,我还是不去了。”她转头就走,王雪 跺了跺脚,原本打算让她就此走了也罢,但想想要一个人跟踪于慧慈,似乎又没这 么大的勇气,只好追了上去。 “要是不弄明白,等黑雪一停,你又要和她住同一个寝室了。”她恐吓萧雪晴 道。 “我可以转学。”萧雪晴说。 “哼,大人才不会相信你的话呢!”王雪说。 这话倒是真的,萧雪晴低头想了想,大人们的确不会相信自己这种话。 “会不会有危险?”她犹豫地问。 “不会啦,我会武功,可以保护你!”王雪拍了拍胸膛道。她这话不算撒谎, 虽然她从生下来半天武功也没练过,但因为总幻想着自己是名侠士,加上单杠双杠 的考试都能拿个不错的成绩,暗地里就认为自己真的有武功了。萧雪晴对此话有七 成不信,还在犹豫,王雪已经拽着她的胳膊朝前走。于慧慈在前面上了一辆公交车, 王雪拉着萧雪晴也上去了,到了这地步,萧雪晴犹豫也没用了,索性横下一条心来 专心跟踪。 满车厢里都是遮住了面孔的人,这倒很好地掩护了她们,不用刻意躲藏也不会 被于慧慈发觉。 于慧慈一上车就坐到了最后排靠窗的座位上,一路上都将身子挺得笔直,没有 任何动作。不断有人上车下车,车厢里满是热腾腾的黑雪融水,大家透过口罩讨论 着这种古怪的天气。萧雪晴和王雪小声讨论了一会于慧慈,王雪又听到了许多于慧 慈的古怪之处,在口罩后悄悄吐吐舌头。 车子拐过几条街,在梨花苑停下时,于慧慈下车了。王雪她们赶紧跟了上去。 地面上积累的雪水汪得到处都是,沿着路面的斜坡横流着,将她们的鞋子和袜 子都浸湿了。于慧慈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有人跟踪自己,目的明确地朝前走着,一次 也没回头。王雪和萧雪晴做贼心虚,躲躲闪闪地跟随着她,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于慧慈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后是一个草草搭建的市场,一些包装严密的 人在卖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有人招呼于慧慈买几条金鱼,于慧慈生硬地说:“不。 要。”这是王雪第一次听到于慧慈的声音,果然如萧雪晴所描述的那般古怪。 穿过市场,来到一片廉租房区,于慧慈在对街的一间平房前停下,敲了敲门, 有人打开门,她闪了进去,门很快又关上了。王雪和萧雪晴绕着房子看了一周,发 现了东边一扇窗,窗上没拉窗帘,她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屋里。屋子里摆着书桌和小 床,床上放着几个布娃娃,看来是个女孩的房间。果然,没多久,于慧慈走进了这 间房,坐在了书桌前。 “我们找个地方透透气吧,”萧雪晴说,“我实在热得受不了了。” 王雪也热得不行了,两个人退到一间门面的屋檐下,扯下裹着头的东西,大口 大口地喘气。从这里仍旧可以看到于慧慈家的窗口,她安静地坐在窗前,一动也不 动。门店里的老板娘看到这两个学生热成这样,连忙把自己的风扇朝前推了推,凉 风吹过来,王雪和萧雪晴舒心地叹了口气,回头谢谢老板娘,顺便一人买了支冰淇 淋。 随后,她们又吃了好几支冰淇淋,大约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于慧慈依然没改变 姿势。 “你们在等人吗?”老板娘问。 “对。”王雪说。 于慧慈忽然动了起来,她站起身,把窗户推开,朝窗外伸出了一只手。这个动 作老板娘没看到,她忙着整理自己店内的东西了,但王雪和萧雪晴看得很清楚,她 伸出来的手上没戴手套。 她伸了会手,又缩了回去,仔细端详着自己手上的黑雪,忽然朝屋内转过头去, 仿佛听到什么人的呼唤,急匆匆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过了十来分钟,三个人影从于慧慈家的屋子里走出来,其中一个人是于慧慈, 王雪她们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漂亮的身材,但另两个人却不知道是谁,从身材来看, 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他们慢慢朝王雪她们坐的这边走过来,这两个人连忙 重新把自己包装好,以免于慧慈认出自己。 “她们去哪?”王雪小声问。 “跟上去看看。”萧雪晴说。 两人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那三个人并没有走多远,直接走进了小市场里一家 简陋的餐馆,那两个成年人把自己的包装迅速解除了,露出脸来,看上去和正常人 一样,没什么不同。于慧慈却始终没摘下口罩和墨镜。 王雪和萧雪晴闪进去,坐在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边上。服务员走过来问她们吃 什么,她们摆了摆手,王雪粗声粗气地道:“等人。”服务员走开了,两个人四只 眼睛两双耳朵全朝向于慧慈他们那一桌。 “慧慧,你也凉快凉快呀。”那女的柔声细语地道。 于慧慈摇了摇头:“不。” “看来是她爸爸和妈妈,”王雪说,“她爸爸和妈妈看上去挺好的,有个这样 的孩子,真是不幸啊。”她连连叹息,萧雪晴在身后独自苦笑了一下:谁知道这孩 子是什么东西。 于慧慈的爸爸妈妈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丝畏惧的神情。这让偷看的两个女 孩感到奇怪: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难道他们也害怕于慧慈? 他们为什么会害怕自己的孩子呢? 但,这样的孩子,又有谁不会害怕呢? 做爸爸的咳嗽一声掩饰着自己的慌张,朝服务员招呼了一声,点了几个菜,三 个人就坐在桌边等菜上来。 “慧慧,”她妈妈鼓了半天勇气后,小心翼翼地说,“你不吃点菜吗?” 于慧慈摇了摇头。 她爸爸又咳嗽一声:“孩子不想吃就不吃,你哪来那么多话?” “我怕孩子饿着呀,我好不容易才…..”她妈妈刚说到这里,就被爸爸打断了 :“闭嘴!” 做妈妈的不吭声了,爸爸也不说话,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不时叹上一口气。于 慧慈当然更不会说话了。 “我们继续看雕塑?”王雪看了一阵,觉得无趣,又热,风扇并没有正对着头 顶,几乎感觉不到风力,加上必须戴着面罩,只能眼睁睁看着冰柜里的冰淇淋,却 不能吃,她感到不耐烦起来。 “要不回去吧?”萧雪晴说,“没看出什么来。” 王雪眼珠溜溜转了两圈,拉着萧雪晴朝于慧慈家方向走去。萧雪晴莫名其妙, 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王雪十分兴奋,故意什么也不说,拉着萧雪晴只管走,没多久 就走到了于慧慈房间的窗前。 “到这里来干什么?”萧雪晴问。 “窗户没关。”王雪说。 从于慧慈房间的窗口透出空调凉沁沁的感觉,两个人感受着那一丝丝的清凉, 萧雪晴好奇地打量着于慧慈的房间,没看出和普通人的房间有什么不同。王雪警惕 地四处打量了一番:正对面的老板娘已经躺在躺椅上睡着了,其他门面的人在打牌, 这会儿没有人路过,谁也没看到她们。 “是时候了,”王雪说,“快爬进去。” “什么?”萧雪晴大吃一惊,“这我可不干!” “好,那我进去,”王雪说着就爬了进去,咚地一声跳在地板上,回头看着萧 雪晴,“里面很凉快呢,你来不来?” 萧雪晴连连摇头:“这是犯法的。” “不会,我们又不偷东西,就是进来查探情报。”王雪等了两分钟,萧雪晴还 是没改变主意,她只好叹了一口气,“那你给我望风,他们回来了你咳嗽一声。” 萧雪晴犹豫着道:“你还是出来吧,这样不好呢。” “我也知道不好,但于慧慈到底是个什么,你不想知道吗?你没说过那句话吗? 道可道,非常道——我们这就是非常道!”王雪煽动性地道,同时在心里暗暗地施 加意念力:进来,进来,进来……萧雪晴果然进来了,这让她大喜过望,其一是不 用独自作战,其二是觉得自己的意念力颇有功效,看来特异功能的练习总算有了点 成果。 萧雪晴当然不会是因为王雪的意念力作用才进来的,她是被王雪那句“道可道, 非常道”所打动了,这话的意思她不太明白,但她想,于慧慈的行为既然超越了常 规,那么调查她的人,用一些超常规的手段也不算犯错吧?她不断用这个理由来安 慰着自己,直到王雪拉开了于慧慈的房间门,才将注意力放到眼前来。 门外是个面积不大的客厅,靠墙摆着一张旧沙发和一溜电视机组合柜,中央放 着一张吃饭的桌子,上头盖着个纱罩。空调的凉风到此就打止了,原来只有于慧慈 的房间里才装着台小空调,其他房间里就依靠吊在天花板上的吊扇吹风。王两人早 就扯下了防护的东西,尽量多露出身体的部分,却不敢开风扇,只能用手朝自己扇 着凉风。 “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萧雪晴忐忑不安地道。 王雪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走进了另一个房间,萧雪晴只好跟了进去。 这是于慧慈父母的房间,房间里被各种杂物堆得满满的,几乎无处落脚。两人 眼光团团一扫,同时将目光停在一个小衣柜的顶上。 小衣柜顶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神龛,里面供着一张巴掌大的照片,照片前燃着 两支蜡烛和几柱香。 “是个死人。”王雪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道。萧雪晴看到这种东西本来就觉得 害怕,再听王雪用这种声音说话,更加紧张了,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死人没什么 好看的,我们走吧!” “去看看,说不定是于慧慈。”王雪心中也很害怕,表面上却装出无所谓的神 态,昂首挺胸地朝那边走过去。萧雪晴听她这么说,心跳得厉害,想要不过去,又 抑制不住好奇心,遂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 神龛里是个陌生的女孩,和萧雪晴差不多大,看到不是于慧慈,萧雪晴松了口 气,没等这口气出完,便听到王雪说:“这里还有字。”顺着王雪的手指看过去, 果然看到神龛上写着几个字,字迹和神龛的底色一致,远看看不清楚,王雪个头小, 跳起来看了几次也没看清,萧雪晴凑过去,在跳动的烛光中念了出来:“爱女于慧 慈之灵位…..” 她脑子嗡地一想,身体骤然变得冰凉,下意识地朝王雪看过去,王雪正张大嘴, 呆呆地望着她。 也许我看错了。她安慰着自己,一手按住胸口,再次凑近去看了看——“爱女 于慧慈之灵位”——于——慧——慈——这三个字她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没错, 就是那个于慧慈,没看错字。她觉得眼前模糊起来,汗水散发出的蒸汽模糊了眼睫。 “王雪,你来看看,我怀疑看错了。”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在这安静的房间里 响起来,竟然有几分吓人。王雪搬过一张椅子来,用手遮住那些摇曳的烛光,手指 在字上点着,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念着:“爱——女——于——慧——慈——之 ——灵——位。”她咽了口口水,嘴里却干涩难当,什么也没有:“萧雪晴,你没 看错,这的确是于慧慈的灵位。”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这是她的照片吗?”她问。 “不是,我刚才就告诉你了。”萧雪晴说。 “也许你看错了。”王雪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个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 灿烂的幻想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仿佛都被恐惧填满了。萧雪晴比她更害怕, 低头望着她道:“应该没看错。” “要不你再看看?有时候拍照会走形的,我的很多照片都不像本人。”王雪讨 好地笑着道。 萧雪晴鼓起勇气又朝照片望了两眼,烛光在照片上涂抹出深一道浅一道的阴影, 落地的长窗帘虽然破旧,却很好地将大部分阳光阻挡在窗外,从破洞里漏进来的光 线里带着点点黑雪的阴影,这阴影晃动在照片上女孩的脸上,使得那张脸看起来忽 远忽近。萧雪晴实在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了,退后一步道:“不是她。” “那是怎么回事?”王雪下意识地问。 “不知道,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这里太阴森了。”萧雪晴拉着她的手急匆匆 地朝门口走去,还没走出房间,便听到客厅里的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他们回来了!”王雪惊慌地低声道。 门已经打开了,萧雪晴来不及多想,拉着王雪又退回了房间,匆匆看了看,房 间里没有躲藏的地方,便拉着王雪朝床底下一钻。床底下黑咕隆咚的,许多双破鞋 子和各种小破烂塞在底下,两个人滚进去,身下垫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小东西,鼻子 里吸进的是带着灰尘的空气,滋味极其难受,但已经没办法了,有人走了进来。透 过几乎垂到地面的床单,只能看到那人的一双脚,但也能看出是个女人的脚,随后 一双男人的脚进来了,房门被关上了。 “我总是觉得很怕。”女人无可奈何地道。 “我也怕。”男人说。 王雪和萧雪晴大气不敢出,在底下用心听着,心头转着千百个疑问。 “你说,她到底是不是慧慧?”女人细声细气地问。 “说不是吧,有些事情只有慧慧和我们知道的,她都知道;”男人低声道, “要说是吧,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们慧慧可没这么怪。” “怪倒是正常的,你别忘了,她现在又不是人。”女人说。 不是人那会是什么?王雪和萧雪晴同时抖了一下,互相看了看,露出一个骇异 的神情。让她们觉得安慰的时,从这对夫妻的对话来看,他们本身还是正常人,这 略微减轻了她们的恐惧感。 “就是因为不是人,所以才怕。”男人说,“每天心里都毛毛的,看到她也怕, 没看到她,光是想到她也觉得吓人。” “但要赶她走,又舍不得,对吧?”女人似乎哭了,声音幽咽地问。 “嗯。”男人叹了好几口气,“不管怎么怪,怎么怕,心里总还是有个安慰。” “是啊。”女人彻底哭了。 两人絮絮叨叨了好一会,这才打开房门,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忙些什么, 间或招呼于慧慈吃水果,于慧慈用那种特殊怪异的声音说:“我不,吃。”王雪和 萧雪晴在床底下趴得浑身大汗,心里紧张得要命,生怕被人发现。一紧张便觉得想 睡,不知不觉,两人都在床底下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萧雪晴蓦然醒来,一时没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伸了伸手,碰 到旁边的王雪,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别人家的床底下。下午进来的,此时已经是晚上, 具体的时间不清楚,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太阳显然已经落山了,灯光却还没亮起来。 她觉得有些害怕,连忙推醒了王雪,王雪睡意朦胧地道:“什么?”萧雪晴赶紧摸 索着捂住她的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们还在床底下呢。”这话让王雪清醒过 来,她小声问:“我们怎么出去?” “先听听他们的动静。”萧雪晴说。 两人屏息凝神,仔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听不到人说话 和走路的声音,王雪将一只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一会,抬起头道:“他们可能出去 了,听不到一点声音。”说着便要钻出去,萧雪晴一把拉住她:“还是再听听吧。” “我先出去看看。”王雪挣脱她的手爬了出去。萧雪晴在身后紧张地捏着她们 两人的背包提手,一动也不敢动。 床底下虽然漆黑一团,房间里却还有些幽幽的亮光,神龛前的那对蜡烛依旧在 燃烧着,成为房间里最明亮之处。王雪望了望神龛里的照片,心里阵阵发虚,双手 合十朝照片拜拜,轻手轻脚地转身。 房间门已经被关上了,她先将自己的帽子口罩等物戴上,这才慢慢地挪开一道 门缝,从门缝中望去,客厅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光。这表示客厅里没有人,她 放心地将房间门打开,踮着脚尖走了出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到处都没看到人, 于慧慈的房间里也是漆黑一团,看来她也不在家。 “出来吧,家里没人!”她小声对萧雪晴喊道。萧雪晴立即爬了出去,又将两 个人的包提上,在客厅里和王雪会合了,两人包裹完毕,将背包背好,便准备出门。 嗒。 从于慧慈的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什么声音?”王雪小声道。 “走吧,别管了。”萧雪晴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此时,两人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从窗外传来的微弱灯光,依稀可 以看清一些东西的轮廓了。她们听到于慧慈的房间里传来了更多的声音,似乎有什 么东西正在地面上拖动。王雪慢慢朝于慧慈的房间靠过去,萧雪晴使劲朝后拉她, 她也不理。 走到于慧慈房间门口,从敞开的房门稍微探出一点头,望进去,什么也没有, 王雪正要缩回脑袋,对面门面的灯光忽然大亮,将于慧慈的房间照亮了不少。借着 这亮光,她看到地面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在缓缓朝自己这边蠕动。王雪顺着这 黑影朝上望,正好看到那扇敞开的窗户,一个人正从窗口爬进来。看到那人,王雪 的第一个反应是有贼,但接着便感觉到了怪异。灯光从那人背后射来,看不清他的 容貌,模糊中只望见包得严严实实的身体,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姿势。王雪记得 于慧慈房间里的这扇窗并不高,她和萧雪晴爬过来都很容易,但那个人爬起来却显 得异常艰难,他的双手伸进屋子里,抠着书桌的边缘,全身似乎软绵绵地毫无力气, 全凭一双手将自己朝屋子里拉,她们听到的那种拖动东西的声音,正是这人的身体 在窗台上摩擦所发出来的声音。这种怪异的姿势让萧雪晴和王雪都感到十分诡异, 似乎对方并不是人,而是一条蛇,正蜿蜒着爬过窗台、爬下书桌…… 萧雪晴拉了拉王雪,示意她赶紧离开,王雪摇了摇头,又将头伸出去看,这回 没留神,伸出去多了点,那蛇一样爬行的人猛然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你,们是 什,么人!”这种非男非女、非问非叹的怪异腔调,王雪和萧雪晴第一时间听出来 了,这人就是于慧慈。来不及多想她为什么要以如此怪异的姿势从自家的窗口爬进 来,两人掉头就朝门口冲过去,顾不上回头看于慧慈追来了没有,打开门一路狂奔, 直奔过那条乱糟糟的小市场,一直跑到汽车站,猛冲上一辆开往市中心的车,直到 车门关闭,确定于慧慈没跟上来,两人这才放了心。这一阵狂奔,让她们几乎背过 气去,胡乱扯下口罩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她那是干什么?”萧雪晴问。 “不知道,”王雪说,“我要查查她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她爸爸和妈妈的 口气,她好像真的已经死了——古怪得很!”逃离了危险,王雪很快忘记了害怕,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好奇和兴奋:她虽然听过不少恐怖故事,但还没见过真正的鬼 呢。 “但她和照片上长得不一样。”萧雪晴说。 “所以要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王雪说。 说到这里,她们发现车厢里其他的人都在盯着她们俩人,这才醒悟自己说的话 太古怪了点,连忙住口了。 市中心灯光璀璨,尽管天上还在飘着黑雪,但人们仍旧在疯狂地享受着夜生活, 到处都是人。王雪和萧雪晴在人堆里钻了一阵,留下了对方的电话号码,便各自告 辞了。王雪独自朝车站走去,仰头便可以望见电广大厦辉煌的灯火,在灯火照耀下, 无数飘落的雪花制造出一种闪烁的效果,看起来仿佛星星般的烟花在向上升腾。她 观赏了一会这景象,慢慢走到了车站。 车站只有她和一个老人在等车,站台上的灯光照得地面雪亮。车子久久不来, 王雪百般无聊,用脚踩着自己的影子玩。踩着踩着,发现脚边多了一个影子,她抬 头朝旁边一看,身边并没有人,再低头,那影子还在。 “哪来的?”她嘀咕一声,抬脚便踩。 刚踩上去,便听到一声惨叫,是个男孩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她连忙抬头 ——身边空荡荡的,除了无声飘落的雪花,什么人也没有。离自己最近的老人正在 车站另一边安静地站着——是谁在发出惨叫? 她感到脚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那被自己踩住的人形黑影,正在脚下挣扎着。当它的手推到自己的脚尖时,脚 尖处分明传来一种微弱的力量——它碰到自己脚部的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便产生了 感觉——然而这不对头,这只是个影子,影子怎么可能会让人产生触觉呢? 影子挣扎了一会,上半身忽然顺着她的脚爬了上来,一直爬到她的腿上,她感 到自己腿上似乎被一条蛇缠住了,连忙跳着闪开,甩了甩腿脚。 影子被甩开后,在半空中淡烟般地飘了不到半秒,又落到地面上,成为平面的 一块黑影。没等王雪看清楚,它已经飞速地朝前爬去,四肢在地面上迅速移动着, 仿佛蜥蜴一般,很快就从王雪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又是什么魔法?”王雪赶紧追了上去,但人海茫茫,到处都是人的影子, 要找到那个仿佛具有自己生命的黑影,无异于大海捞针。发现这个任务的艰巨之后, 她便放弃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