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 等江阔天派来的警察们检查、封锁完实验室,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大家相视 一笑,一起找了个小饭馆解决了中餐,回到公安局,已经差不多四点半了。 江阔天并不在公安局,给他打了电话联系,他叫我赶紧到法医检验所去,据说 正在做重要的测试。等我匆匆赶到法医检验所时,那场测试还没开场。 “要测试什么?”在一大群穿着白大褂忙碌的人群中,我找到江阔天,他满面 疲倦之色,坐在一把椅子上仰头望着我。 “我今天收了七具尸体。”他说,“七具尸体都发生了突变。” “啊?” “死者之间互不认识,都是早晨醒来被家人发现死在自己家里,浑身没有任何 伤痕,屋内也没有打斗痕迹。”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当然,他们的血全都 流失了。” “啊?”我原本想将自己的发现跟他讨论一番,可是关于死亡的最新消息将我 震撼住了,似乎除了惊叹,我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唯一有点不同的是,死者家属反映,他们曾经在家门口看见一条狗。” “狗?”这种动物又出现了,它出现在死者家门口,会与案件有关联吗? “据说那条狗是一路跟着死者从北街回来,在门外坐了一夜,直到早晨开门时 才离开。” “那是什么样的狗?” “什么狗都有,不过都是流浪狗。” 流浪狗?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红衣女孩周围的那群狗来。 “现在在做测试的就是死者的家属,一共18个人,”江阔天继续道,“要给他 们做基因测试。” “还测试什么?”我不解道,“先前梁纳言那5 名患者的家属不是已经测试过 了吗?事实证明家属并没有发生基因突变,基本已经可以排除这种突变的传染性了 吧?” 他摇摇头:“有一个新情况。” “什么?”“据这些死者家属反映,死者生前都曾经给他们带回一种红色的液 体。”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不说。 红色的液体? “是不是这个?”我掏出从实验室带出来的一个小玻璃瓶问他。 “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个玻璃瓶?”他疑惑地接过去,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你先别问那么多,先告诉我是不是这种红色液体……. ”话没说完,我忽然 愣住了。 那个小玻璃瓶,我清楚地记得,当初在实验室将它放到口袋里时,它的确装着 大半瓶红色的液体,那液体散发出奇特的幽香。然而现在,玻璃瓶内空空如也,红 色的液体不见了,香气也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喃喃道。 “怎么了?”现在轮到江阔天问我了。实验室的情况,我只在电话里大致跟他 说了说,具体细节他并不知道。我定了定神,用最快的速度将我在那里发现的事情 告诉他,他听得面色沉肃,不断叹气。 “你刚才说死者曾经带回一种红色的液体,是怎么回事?”我匆匆说完,仍旧 接上先前的话头。 “死者在昨天夜里,曾经带回一种红色的液体,”他说,“据死者家属的描述, 那种红色的液体,有着奇特的芳香,而更奇特的是,”他停了停,颇有深意地看我 一眼,“死者说这种液体对身体有极大好处,因此死者的家属也都喝了这种东西。” “18名家属都喝了?” “都喝了。” “我明白了。” “哦?” 是的,我明白了。 死者的家属都喝了这种液体,死者当然也喝了这种东西,就在喝了这种东西之 后的第二天,死者就被发现死在家中,这就是说,很有可能是这种液体导致了死者 的死亡。 而每名死者的尸体都发生了基因突变。 因此也就可以推测,很有可能是那种液体导致了基因突变。 专家们要对死者家属进行测试,实际上并不是要测试这种突变的传染性,而是 要确定这种突变是否与红色液体有关——如果每名喝过那种液体的人都发生了突变, 这个结论就可以确定了。 这倒真是巧,我先前刚想到要去寻找喝过那种红色药水的人,没想到这种人这 么快就出现了。 见我不断点头,江阔天笑了起来:“你现在知道了?” 我又点点头。 “他们已经进去了。”江阔天说,“为了节省时间,18个人一起做测试。” 我这才注意到原本雪片般在身畔穿梭的白大褂们不知何时都已经不见了,在法 医检验所里,有几个密封的房间,检测就在那里进行。据说那种房间的密封效果极 好,哪怕是一丝气体都不会透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做个基因检测要在那样密封的 场所进行,江阔天见我疑惑地看着他,笑了起来。 “他们不仅仅是做基因检测,”他说,“专家们还想对他们来一次仔细的全身 检查,”他促狭地对我眨眨眼,“那种事情是很隐私的,当然不会让你我之类的闲 杂人等来观赏了,是不是?”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法医检验所最隐秘的地方,当然莫过于那几个密封的房间了,尊重被测试人的 隐私,这也算是一桩好事。 测试的房间里传来一些古怪的声音,听起来简直象是打架,不知道是什么特殊 的仪器在运转。看来做测试还需要一段时间,江阔天抓住这机会,更加仔细地询问 起那个实验室的情况来。说到那个红衣女孩,他跟我一样,认为那女孩也是整件事 情的关键。 “她年纪那么小,即使走了,估计也走不多远。”他说着便立即给手下的警察 打了电话,要他们去北街一带寻找那个小女孩。 “那些动物的尸体和小玻璃瓶带回来没有?”他在电话里问。 对方的回答是否定的,实际上当时他们什么也没往外搬,只是封锁了现场—— 要搬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且我当时认为,也许这些东西的排列位置,也包含着我们 所不知道的信息,蓄意破坏反为不美,便阻止了他们朝外搬运的举动。江阔天知道 了这点,对着我皱了皱眉头,又吩咐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他俯头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小玻璃瓶,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又拔开瓶塞朝内嗅嗅, 问道:“这里面真的曾经装着那种红色的液体?” 我点点头。 这件事情的确是很奇怪,瓶塞塞得好好的,我的衣服口袋里也没有任何被液体 浸湿的痕迹,显然那种液体是不会从瓶塞处渗漏出来,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我 们两人对那小瓶研究了许久,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又讨论了一阵,话题回到了眼前刚刚发生了几起案件之上。在这几起案件当中, 有一件事情让我感到疑惑——这几名死者,互相之间并不认识,怎么会突然在同一 天夜里、带回同样的一种液体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也许这个可以解释。”江阔天说着从身后的工作台上拿 起两个小密封袋,一个袋内装着一个小小的玩具,另一个袋内装着一个一次性的注 射器。 “这是什么?”我拿起那个小玩具问道。 “这两件东西,都是这7 名死者昨天夜里带回家的。”他说,“死者手里都握 着这样一件玩具。” “哦?” 那件玩具,是一种很粗糙的不锈钢制品,一柄大约半尺长的长矛,是许多小男 孩经常玩的东西,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而那个一次性注射器,内中什么也没有,更 是看不出什么。我看了许久,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倒是那小玩具锋利 的尖端,有好几次都戳破密封袋,差点戳到了我的手。 死者手里拿着这样一件玩具,有什么特殊含义?如果是用来自卫,这样一件东 西,稍微用力便可以折断,毫无自卫的可能——然而为什么每名死者手里都拿着这 样一件东西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别看了,”江阔天叹了口气,“我跟你一样,什么也没发现。”他说完又笑 了笑,“但是有件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 “什么事?” “这个小玩具,是在北街的一家小型超市里买的,”他放慢语速,意味深长地 看着我,“这个注射器,也是在北街的一个小诊所内买的。” “北街?”这个词现在相当敏感。 “北街。”江阔天肯定地说。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另一个问题又冒出来了:“这几个死者是不是梁纳言的 患者?” “不是。”江阔天有些奇怪地望着我,“你怎么这么问?” 我将自己关于梁纳言和实验的推测说了出来,他的面色变了,望着我,半天没 有说话。这下轮到我奇怪了:“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梁纳言的患者,都有可能喝下了那种红色液体?”他神色凝重。 我点点头。 “那就糟了。”他说。 我正要问糟在何处,话未出口,便已经想明白了。 果然是糟了。 如果死亡事故真的是因为那种红色液体引起的,那么那些喝了红色液体的人, 都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死者。 梁纳言记录在案的患者就有五、六十人,也就是说,就我们所知道的情况来看, 目前至少有五、六十人随时存在死亡的威胁。 而这中间,还不包括那些我们所不知道的接触过那种液体的人。 “现在的这7 名死者,就没有记录在梁纳言的档案里。”江阔天铁青着脸道。 这意味着,获得那种红色液体的途径,并不止是梁纳言一条渠道。 “别太担心,”我见他脸色实在难看,安慰道,“也许关于红色液体的推测是 错误的,也许所有的事情实际上跟红色液体毫无关系。”话虽然如此说,但是我自 己也知道,这种说法安慰不了任何人。 一切迹象都表明,红色液体就是香气的源头,是死亡的根源。 “他们怎么还不出来?”江阔天忽然焦躁地站起来,望着那几个密封的房间, 皱紧了眉头。 他这样一说,我才意识到,他们的确进去很久了,看看手机,已经是夜里8 点 多钟,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无论做什么检测,这么长的时间也 该够了。 窗外,已经沉入了五彩缤纷的城市夜晚,远方喧嚣的霓虹灯射来艳丽的光芒, 即使在法医检验所这样偏僻的地方,也能感觉到一个城市的勃勃生机。 “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由于急于知道答案,我也十分焦躁。 没有人回答我,江阔天也不知道答案,知道答案的是那些穿白大褂的专家,可 是他们全都进了那几个密封的房间——要同时为18个人进行测试,专家的数量不够, 法医们也都纷纷上场,整个法医检验所,没有进入密封房间的,除了我和江阔天, 只有他带来的几个警察了。 我们忽然感到极其安静。 太安静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几乎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我和江阔天对望一眼,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问——看来他跟我一样,感 觉到了有什么事不对劲。 是什么地方不对?“你昨天做检查用了多久?”他忽然问我。 “一个多小时,”我说,“具体说来,从我手上取样大约用了一分种,其余的 时间都是他们化验用的时间。” “一个小时?”他喃喃道,“你看见过有什么身体检查需要三个小时吗?” 我摇摇头。 通常的身体检查,需要被检查者在场的检查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有时 候要等好几天才出结果,那也只是检查机构的管理机制以及做化验所需要的时间, 但是没有什么检查需要被检查者在场三个小时以上。 因此现在在法医检验所里的这场检查就显得非常反常。 一丝不安悄悄地爬上心头,我又看了江阔天一眼,他也正不安地看着我。我们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快步走到那几个密封的房间门口,大力拍打着房门: “怎么这么久?你们没事吧?”铁皮的房门被拍得擂鼓般砰砰作响,里面却是毫无 动静,倒是在外面等候的几个警察走了进来,愕然望着我们,不知所以。 拍了好一阵,毫无回音。 “算了,”我阻止继续拍门的江阔天,“既然这房间是密封的,看来门也是隔 音的。” 江阔天颓然放下了举起的手掌。 “不是隔音的。”旁边一个警察忽然插嘴道,“今天上午我来送文件,他们在 里面做事,谈话的声音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你确定是这几间房?”我和江阔天同时问。 他点点头表示肯定。 这个警察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在他们刚进去的那阵,的确曾听见他们低声 说话和器皿碰撞的声音,甚至还发出了一些类似打架的古怪声音,但是现在,却什 么声音也没有。 声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 什么声音也没有,是不是表示,里面的那一大群人,都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忽然感到全身发寒,好似有几滴冷水沿着后背一路滑下。 江阔天看来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他面色变得煞白,望着我,低声道:“你听 见里面有什么声音没有?” “刚进去的时候有,现在,没有。”我说。 他点点头:“我也是。” 说完这句话,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惊慌地互相看来看去。大约过了一分钟左 右,江阔天猛然省悟过来,对我们大吼一:声:“快撞门!” 这声吼让我们全身一震,几个人挤在门口一顿乱撞,用脚踢,用肩膀顶,用能 找到的结实的桌子椅子撞,然而除了在们上留下许多凹痕之外,门依旧纹丝不动。 “妈的,做得挺结实!”一个警察啐了口唾沫道。 过了几分钟,从那几扇封闭的门内,突然传出一些声音。这声音打破了寂静, 骤然传入耳朵,仿佛凭空而生的怪物,让我们都哆嗦了一下。 “有声音!”一个警察突然说。这句话虽然多余,但是没有人责怪他,每个人 都慢慢地挪动着身子,朝门口靠去。 每个门里都发出那种可疑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走动,又仿佛是在拖动着什么 沉重的东西,我们互相看了看,同时靠近了最近的一扇门,将耳朵贴了上去。 耳朵还未触及门上,门内传来几声“咔咔”的声音,有人拧动门锁,那门朝内 一闪,无声地开了。 浓郁的芳香几乎是以一种攻击性的姿态潮水般涌出,将我们呛得朝后连退了好 几步。那种香气乌云般包围着我们,几乎将氧气也排挤了出去,让我们呼吸十分困 难。除此之外,伴随香气而来的恐惧,也让人几乎无法忍受,我和江阔天久经锻炼, 略微好一点,那几个警察初次接触这种香气,早已面无人色,全身不住颤抖。但是 谁也顾不上安慰他们,门内的情形,让我和江阔天吃了一惊。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房间门口,脸色苍白,神情迷惘,透过他们身体之间 的间隙望进去,可以看见身后的房间,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屋子的人。 其中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面孔朝向门口。从这种惨白的面孔可以清楚地看出, 那人已经死了,死状如同我们早已熟悉的那样,扭曲而恐惧的神情,张大的嘴角仿 佛正发出惊呼。 除此之外,让我感到惊奇的是,那些尸体的衣服,全都破了许多洞,破口处的 布料翻开,仿佛一只只瘫软的翅膀,露出底下惨白的肌肤来。 这种破洞,让我想起了郭德昌,在他死的那个夜晚,他的衣服,也有这样许多 的破口,那些破口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如同眼前这些尸体上的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那些穿白大褂的人,他们正梦游般从房间内走出,而 江阔天早已推开他们,冲进了房间。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那些白衣服的专家和法医们,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 走出来后仍旧继续朝前走,直到碰到了墙壁,才呆呆地站住。而房间内的情形,没 有他们的遮挡,便暴露无疑了。 耳旁似乎有谁惊叫了一声,我顾不得去追究那声音是谁传出来的,一个箭步跃 到房间,看着满地的尸体,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所有的被测试者全都死了,一共7 个人,僵硬而惊恐的神情残留在他们脸上, 有的人仰面朝上,虽然已经死去,却还伸直双手朝向天空,仿佛是想要推开什么东 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我们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