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祸起萧墙 1. 黛丝特在法老一句话形成的保护伞下安然生活。今天是她来到西司廷一周年, 塔文森为她安排了盛大的庆祝节目,却有一个人缺席,并在自己的房间里怒火中 烧,那就是宾希。 宾希的恨意在啮咬她,细想之下自己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都是因为那个不 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黛丝特·孟·绮若!宾希咬牙切齿地把她的名字默念了一遍。 虽然这里还有丹妮、爱玛在,但她们年纪小,也不怎么出色,她仿佛便是唯一的 吸血鬼女王一般,地位尊贵,无可替代。现在呢?她顿觉一下子失去了同伴的瞩 目。 更令她难以释怀的,是她失去了塔文森某种“可能性的”爱。不错,她很清 楚塔文森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可至少他也不是别人的——那些吸引过他的注意, 得到他的热吻、拥抱的女孩子早就成了亡魂,宾希觉得这还是可以忍受的。长生 途上,她们再缤纷也不过昙花一现,只有她才能陪他始终。然而现在,他还有希 望属于她的“可能性”都被剥夺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黄毛丫头黛丝特。“我就搞不懂 她能有多美,何况还是个人事不知、风情不解的小丫头。” 宾希尽管嫉恨,法老的旨意她还是忌惮的,她的大把年岁培养出了足够的理 性,很明白触犯法令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宾希不敢去招惹她,只能闷在这里生气。无奈之下,她豢养了一批人作为空 虚的补充。过一段日子,腻味了就换掉一批。眼下正有三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 他们本来都是强壮有力、气血充足的,现在一个个都似奄奄的病猫一般。但他们 都为宾希的魅力着了迷,非但没想过逃出去,反而心甘情愿每天为她提供鲜血。 宾希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放荡无度,西维诺本来是不管这些闲事的,但见她闹 得无度,警告她说,如果她因豢养人而触犯第一戒律,结果如何她应该知道。宾 希耸肩道:“他们?我打开了门踢他们出去,他们也不愿走的。”西维诺当然洞 察她受伤的心,百般掩饰也挽回不了她的失落。不由起了一丝怜悯,终于没有再 说什么。 黛丝特欢宴那天,宾希正躺在软榻上出神,珀阑托着酒上来了。 他长得眉清目秀,惯会伏低做小,是宾希目前最中意的男宠。然而他一脸猥 琐,走起路来扭扭捏捏,从没有挺直过脊背。 “您怎么闷闷不乐啊?有谁竟敢惹我们的女皇生气?”说话也似莺声燕语, 发自一个高大的男性口中,听起来好不怪异。他斟上一杯酒,做兰花指递与宾希。 宾希与所有的吸血鬼一样,并不怎么爱喝酒,但她喜欢把玩酒。 “你说呢?”她装腔作势地缓缓转动着水晶杯,观看那血色鲜艳的葡萄酒色, 又闭目嗅闻馥郁的酒香。 珀阑眼珠一转:“该不会是黛丝特那个贱人吧?” 宾希抬头扫了他一眼,半晌无语。“她……比我漂亮吧?”尽量说得轻描淡 写,像是玩笑口吻。 “啊呀呀,她怎么能跟您相提并论呢?她不过是个毛丫头,而您风情万种, 美艳无比,迷得死人。”他吃吃媚笑了起来。其实他从没有见过黛丝特,在法老 的庇护下,她的地位已经非常特殊了,没人敢去惹她,轻易也见不着她。 “那你帮我去教训教训她吧?”宾希翻了个身,闷闷道。 珀阑不敢应声,见宾希背转了身子,闭上了眼睛,也就收拾了杯盏下去了。 他忖道,“黛丝特不过是一个凡人,凭我的力量,制服一个女人应该没什么 困难。而宾希是这儿女王一样的人物,只要她开心了,定有重重的赏赐给我,而 且从此专宠我一个。”他正和宾希新来的一个男宠有些不快。那个男孩子长相清 秀,还有些面嫩畏怯,但宾希最近对他很是注目似的。尽管眼下只是备选,还没 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早晚会是个劲敌!珀阑忌惮着他,正盼望有个立功的机会好 稳固他的地盘。 他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打听好了黛丝特有常去小花园散步的习惯,尤其今夜 这么热闹,她一定会出来透透气。于是他早早便勘探好了地形,在距离舞会最近 的林中,有一处花木茂盛,最是清幽。当晚悄悄埋伏好,等待着。 2. 静谧的夜空显出淡淡的微蓝色,雅致而深邃的天幕上飘荡着洁白柔软的云朵, 就像飘荡着各种迷人的幻想。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浸透在恬静的氛围中沉睡了。 一轮圆月躲在云朵背后若隐若现…… 埋伏在花园深处的珀阑当然对这些美景视而不见。露水点点滴滴的下来了, 寒气很重,他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心里诅咒着黛丝特。不知死活的贱丫头,竟敢 得罪我们的女王,害我半夜在此傻等着……忽然间,远远似有一个人影走来,夜 色朦胧,看不真切,他睁大眼睛。 来人慢慢走近,珀阑张口结舌,只觉停止了呼吸。他竟看到了一个倾国倾城 的绝色佳人,她的眉眼、她的风姿,让他一阵窒息。夜色中她周身好似被淡淡的 青烟紫雾所笼罩,说不出的轻盈飘逸,宛如仙子凌波而来…… 珀阑呆了半晌,终于看见手中的匕首,记起了他埋伏在此的任务。见到了黛 丝特的绝代芳华,他莫名地起了敬畏之心,杀她之念早已荡然无存。但想着还是 割下她的一束秀发,献给宾希,不然女王怪罪下来,他可吃罪不起。 当下握紧匕首,冲了出去。 如闪电一般,斜地里蓦然冒出两道黑影,以惊人速度搭上了他的左右两肩, 攫住了他。身形高大的珀阑在他们手中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是塔文森和莫奈德。 这一下变故,最惊异的竟然不是珀阑。黛丝特见有人紧握着匕首冲来,身后 又有两道黑影,受了惊吓;塔文森和莫奈德是尾随她出来透气的,互相不知对方 也在左近,只见黛丝特有难,不及多想,就冲了出来,这时看见对方,暴露了对 黛丝特的暗中关切,不免有几分不好意思,心想早知对方会料理小贼,倒不如不 这么造次现身了。当下三人脸上都有些讪讪,黛丝特一向以为莫奈德不甚理会她, 这下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由芳心暗喜,娇靥也不由红了。 塔文森一读便知黛丝特心事,不由醋意大发,转头揪着伏在地上那人的头发, 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哦,我道是谁,原来是宾希房里的公狗!”一挥手又重重地把他掷了出去, 撞上了花坛的一角。珀阑吃痛,捂着肚子说不出话。 “就这么把你当晚餐,也忒便宜了你这小子。待我想些新鲜花样,慢慢和你 玩吧……哦,啧啧,这倒是把好刀呀,只怕我极快地在你身上割上十七八刀,再 刺几个透明窟窿,你都还没断气呢,要不要试试?”塔文森提着刀在珀阑身体上 下比划,“一双招子还在不老实地瞟来瞟去。待我刺瞎了完事。”刀光闪闪,珀 阑直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战栗。 莫奈德在一边皱眉,“这么个恶心东西,不如交给宾希就完了。” 塔文森拍了拍手,“我倒不怕杀他脏了手,只是黛丝特的眼睛多看这小子一 秒都是罪过,何况看我杀他!小白脸,今天算你走运!” 当下莫奈德护送黛丝特回房,塔文森一手提着珀阑,往宾希的房间急掠。他 把珀阑像一个大球一样往窗口轰地一掷,珀阑乒乒乓乓撞翻了好多家什。宾希也 是耳目灵敏,听到动静,早就追赶出来。 不想看到塔文森,当下怔住。 看见塔文森在月光下俊朗的样子,宾希不由心中一动。心想他从来没有主动 找过我,今夜不知是什么好风,把他给吹来了。真该好好招待他一下才是……她 捋捋头发,含羞带俏地说:“进来坐……” 语声当即被打断,塔文森冷冷道:“你喜欢养狗呢,旁人自然管不着。不过 你得好生看着,免得他不知好歹乱咬人。这次我姑且算了,下一次再叫我看见, 非得剥狗皮,吃狗肉不可。” 他说完就走,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宾希本来受惊而出,看到塔文森又 转为一团欢喜,继而又后悔没有着意打扮,不想塔文森来意非善,而且根本不把 她放在眼里,连个始末也懒得交待,没头没脑搁下几句话就走了,不由伤心气恼 起来。 想起适才屋里不知什么被扔了进来,就转回了房里。 珀阑色如败灰,全身缩成一团,扑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是你?说!你怎么得罪塔文森了?” 珀阑仍是痴痴呆呆的神气,嗫嚅了半天,只是说不出话来。 宾希凝神看了他一会儿,珀阑只是一介凡人,要看透他的心事对宾希来说真 是易如反掌。 宾希不由又惊又怒,这个不中用的狗奴才,杀不了贱女人不说,还对黛丝特 惊为天人!一壁又吃醋。自己虽然敬塔文森三分,严格说起来,她的地位、法力 只怕还在他之上。而塔文森为了黛丝特竟不惜和自己翻脸。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 的,把众人迷得七颠八倒……心里越想越乱,只觉一切都是珀阑莽撞惹的祸。当 下一边恶狠狠地大骂,一边重重踢了他几脚。叫人把他关押起来,听候处置。 3. 黛丝特看到莫奈德突然出现,显然他还是非常关注她的。可为什么他看起来 总是那么心碎、那么冷漠呢?他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心结? 那天晚上,黛丝特听到森林里低低的吟唱,是孩童稚嫩的嗓音。她不由自主 站了起来,梦游一般,循着歌声而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中走着,有几分 踉踉跄跄。她趟过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她穿过林中飘荡的雾霭。树枝擦过了她 的鬓发,还有几次挂住了她的衣角,有碎石子硌疼了她的脚,深秋的溪水好凉…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短促、清脆的笑声,像一串银铃刺破了森林的岑寂。 黛丝特停住脚步,看见远方的小苍兰树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费力地辨 识着。那只是一个孩子,衣饰精致华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娇贵的洋娃娃。她个 头小小的,脸上有着属于她年纪的特征:胖鼓鼓的脸蛋,娇嫩嫩的红靥,一个可 爱的娃娃。但看她的神情,是完全成熟的女人才有的表情,妩媚秀丽,同时异常 冰冷骄矜,带着一股充分知道自己魅力而形成的傲慢和满不在乎。黛丝特甚至从 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上了年纪的女人才藏着的忧戚、怨毒和洞察世情的精明,一时 间不知所措。眼下她冷冷地望着黛丝特,一言不发。 就在这一眼里,黛丝特已经落败,她有几分不安地转开目光,避开了那孩子 居高临下、直的瞠视。 刚才的笑声是她发出来的吗?黛丝特不由自主地问:“你是谁?”那个孩子 露出揶揄的冷笑,凝在唇边。那个讽刺的表情、嘴角那个优美的弧度、眼神中冰 冷的傲慢……多么酷似一个人!是了,是塔文森。 那孩子冷冷地转身,慢慢绕过那棵树,往前走去。黛丝特本能的要跟过去。 她猛然回过头,她的脸变得多么可怕,眼睛如两团磷火,闪着炼狱的冷光,眉毛 威胁地弓起,神情凛然而冷酷……一瞬间黛丝特产生了一股强烈的错觉,仿佛看 到一个完全成熟的妇人,嵌身在孩童的躯壳中。啊,多像一个邪恶的鬼娃娃!她 浑身一阵颤栗。 黛丝特不记得自己怎样慌乱地跑回家,一路上旁逸斜出的树枝不住地刮到她 的睡袍,扯 了无数的细小口子,轻薄的丝质睡袍也早被露水洇湿。远方不知名的鸟儿喑 哑的啼声依稀可闻,黛丝特毛骨悚然地一直向前跑着,不敢回头看一眼。那个刻 毒的目光仿佛还在身后紧紧地盯着她,一回头就能看见。她甚至不敢停下来喘口 气,生怕一转身就被一双铁钳一般的小手牢牢捉住,带她去往那个可怕的炼狱… … 第二日,黛丝特惊讶地看到身上的睡袍好端端的。她抖开衣服细看,一个裂 口也没有。这么说,昨夜只不过做了一个梦?她想到那个女童射向她那冷冷的目 光,现在仍是不寒而栗,那个目光是充满仇恨的。 4. 这一天,黛丝特在林中踱步,远方的山峦、森林都隐没在淡淡的雾色里。时 候已是深秋,落叶缤纷,黛丝特精巧的羊皮小蛮靴在地上踏着,干枯的叶子便发 出松脆的声音。大自然是一个善于调配的巧匠,远远近近、层次分明的赭金、砖 红、紫褐的叶片,把森林点染得美不胜收。黛丝特还惊喜地发现了蔓生的黄金葛, 这种葛其实并不是纯金黄色的,而是绿中有黄,黄中间白,宛如一串翡翠,悬空 而下,异常美丽。 森林深处竟有一口水井,井口还微微飘着水汽。低头往下一看,一个宝蓝色 的月儿澄澄的印在水中。 水面忽然荡出了一丝涟漪,圆圆的月儿竟被拉长、揉扁了……黛丝特不由揉 了揉眼睛。 忽然,水井边出现了一个老者:“你也是来找法老的?那要让你失望了。” “法老?”黛丝特困惑地重复道。 “他不大见人的呢——怕的是丧失时间感。那些吸血鬼自以为最多的就是时 间,整天闲闲散散,被传染可是很不好的呢。” 黛丝特端详着这个老者,他须发皆白,皱纹丛生,仿佛已经非常衰老。但他 的腰板丝毫不弯,行动也不迟钝,眼神甚至是锐利的。总之说不上年岁。她恍然 大悟,这一定是专为法老侍弄花草的花匠了。听说他在年轻的时候遇上了法老, 从此甘愿留在这里,成为法老的半仆半友。 老头看了黛丝特一眼,“小姑娘,你有心事?” 他的嘴角漾开了一个有些顽皮的微笑,“我猜猜看,你总不会爱上了哪个吸 血鬼了吧?” 黛丝特被他感染,也笑了起来,“不至于——嗯,还没有这么糟。” 老者看着她脸上的红晕,越发追问起来,“我想想——是哪一个呢?不过吸 血鬼都是迷人的,也怪不得小姑娘你啊。” “不。你误会了,我只是看到莫奈德和塔文森互相伤害,觉得很难受。” “这么说,你在为他们的关系苦恼?”老者不假掩饰地大笑了起来,“真是 白白担心!他们两个,是再也拆解不开了,一个是愧疚加鄙视,一个是仇恨加吸 引。一个说对方没有灵魂,什么都不认真,活一个永恒只等于别人活一天;一个 说对方没有心,像个怨妇一样沉溺在忧伤的往事中不能自拔,是个假扮上帝的仁 慈死神。所以他们怎么能够和平共处呢?当然要酣斗不休。” 老者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似乎在欣赏,又似乎在出神:“可他们中间就 是有谅解,有爱——一种面目全非的爱!他们关系的最初无非是一种单纯的爱, 可现在,被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层层淹没,就像一幅涂抹了过多油彩的油画,五 色俱全,本来的原色反而看不清了——但它毕竟还在。当然还有一起走过三百多 年相濡以沫的感情。” 他长长叹息一声,“那两个人,互相漠视、互相仇恨、互相折磨、互相凌虐, 却也是互相铭记最深的。是恨连接了他们,但谁说又不是——爱?” “昨夜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一个小女孩。”黛丝特想到阴森可怖的情景, 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她就是……” “是啊!塔文森想要一个绝世玩偶,结果却得到了一个邪恶的鬼娃娃。她如 此年幼,还没有形成人性,就被匆匆变成了吸血鬼。以致所有血族身上残存的人 性,她从来不曾具备。可以说,她才是真正邪恶的,因为还没来得及看到人间的 美德,她所看到的……就只有苦难。”老者清晰地叹息了一声,“所以,她才能 真正享受杀戮、享受破坏,绝没有一丝不安。” “可她毕竟死得很不幸啊。” “那是迟早的事情。她的年龄实在太小了,还不能保护自己,如果她把自己 暴露给了人类,就会威胁到我们的整个群落。而且她很不合群,病态地依恋莫奈 德一个人,其他人早就对她虎视眈眈了。” 黛丝特想着特蕾莎的不幸命运,短暂的一生从来没有自主过,穷极她一个孩 子的全部力量反抗、挣扎和踢打,但这种反抗在命运面前犹如螳臂挡车、以卵击 石。然而,黛丝特毕竟曾因为奇妙的机缘受惠于她,若非她触动了关于特蕾莎的 回忆,得到了莫奈德的救助,说不定世上早没有黛丝特这个人了。 5. 这次碰面之后,黛丝特又来过这口水井好几次,但都没有见到那个老者。她 所料不差,他正是法老的花匠史达瑞,在这里很受人敬重。几次但见古井悠悠映 着冷月,不见有人出现。这回她有些无聊,随手把一小块石子投入了井中,“这 么沉不住气呀,又怎么啦,小姑娘?”史达瑞又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笑眼 眯眯地看着她。 “没什么啊,顺道来看看老朋友。” “是吗?我这么一个老头还有人牵挂,真值得开心。”史达瑞笑道,“你和 他们一起生活,觉得习惯吗?” “他们的生活叫人着迷。每一个人都这样……出色,叫人惊叹。” 史达瑞微笑着听她说下去。 “我见过莫奈德全神贯注地作画。苍茫的大海,哥特式的塔楼,压顶而来、 铜块一样厚重的乌云……常常出现在他的画中。不单艺术造诣高,从他的作品里 还看得到他倾注的深重感情。还有塔文森,他常常弹琴给我听的,他的技巧娴熟 得惊人,而且常有突发的灵感,我在人类的任何音乐会上都没有领略过这样的才 华。一个个音符好似精灵一样从他的手指上跳跃出来,流淌出来……”黛丝特绘 声绘色地说着,史达瑞微笑地望着她青春焕发的神采。 “看得出来,你挺喜欢他们。” “是啊,我越来越喜欢这个群体。你知道,我从小被当成一个病孩子关着, 没什么朋友。但在这里,我觉得我属于他们,是其中一员。我所喜欢的,还有西 司廷、这片森林、这口水井……”黛丝特脸上浮现了一个纯洁而甜蜜的微笑。 史达瑞却不由心说,这个单纯的孩子恐怕还从来不曾见过他们任何一个吸血 杀戮的场面呢。算啦,单纯的快乐是多么难得,能够享受多久就享受多久吧。 “你真是个乖孩子啊,并不是吸血鬼,就拥有过人的敏锐,很能够领略美。 你说吧,想让老爷爷奖励你什么呢?” “奖励我啊,我真该好好想想呢。”黛丝特其实只想令这个老先生开心一下, 她托着腮,仿佛认真地想了一下。这时法老的名字突然在心头浮了出来,在她想 明白之前已经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想见见法老。”黛丝特一直好奇什么样的 人可以令所有的吸血鬼臣服。要知道虽然吸血鬼性格复杂多样,但无一例外,都 是骄傲、自负、自恋的。这并不奇怪,他们每一天都反复验证着自己的力量,每 一天都在培植自己的优秀,当这个过程反复持续了几百年,是没有理由不对自己 自信自恋的。但他们却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们的法老。塔文森、西维诺……都 毫不掩饰对法老深深的崇拜和敬爱。 史达瑞的表情一下变得非常复杂,有点意外,有点怜悯,他定定地看了黛丝 特一会儿,摇了摇头,“那,你等一下。” 过了片刻,史达瑞回来了,“法老同意让你见一面。”他的神色依然有些诧 异,仿佛黛丝特要求面见法老已经很奇怪,法老居然同意更加奇怪。只不过,眼 下这层奇怪里又混合了一层恭敬,他对法老的忠诚和无条件的服从是任何人一望 即知的。 黛丝特手心有点汗出,好没来由的紧张,她自嘲此刻仿佛要面见上帝,但并 不能缓解心里的忐忑。 仿佛一层淡淡的雾气自井底涌出,她屏住呼吸,看见黑幕中缓缓浮现出一张 脸。 烟雾开始四下弥漫…… 由于心情紧张忐忑,更由于这张脸仿佛富有魔力,黛丝特其实什么也没有看 清楚。只见他周身被耀眼的光环笼罩着,高高在上有如一个神……但她看见了一 双浓黑无边的眼睛,衬在分明的眼白里,黑得像那无边的暗夜,闪烁着星辰一样 灿烂的光芒;又像海盗一样勇悍,具有在一瞬间掳获人心的魔力。眼波还在流转, 那里汪洋着一个无边的湖泊,波涛般翻滚着无上的智慧、悲悯和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