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下午 17 点20分 汇报会结束的时候,厅长把童振远叫到自己的面前。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半 秃的头顶在灯光下闪着油润的光泽。“明天上午,厅里开会。”他半垂着眼睛说, “你早点来,有些事我要和你谈谈。” 童振远明白自己要挨骂了。厅长总的来说是个老好人,但骂人的时候除外。案 子搁浅了,并且死了那么多人,他知道自己这个跟头可栽得不轻。 他离开会议室的时候,省厅值班员用电话告诉他,乔治·伯拉尼根正在他的办 公室里等他,并且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他。童振远点了一下头,这又是一件麻 烦事。他知道他们今天非要较量一场不可了。 童振远开车先去了白云饭店。他没有下车,他知道他在那里没有什么可干的。 从车窗里看出去,饭店门前的小广场仍被一条绳子拦着,许多人站在绳子外面看着。 警察正在劝说围观的人离开。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几滩血迹和用粉笔画的 白线。 他离开白云饭店后,拐弯去了公安医院。在医院门口等着他的王庭臣领着他直 接去了停尸房。 停尸房里冰冷而阴气森森,耀眼的灯光照在雪白的墙上,仿佛屋里的每一样东 西都结了一层霜。在中间的解剖台上,放着沙传泰妹妹的尸体。有人替他揭开尸体 上的白布,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人反对解剖她。她实在是个十分美丽的姑娘,美极 了。她安祥平静地合着眼,嘴边还含着一丝微笑,整洁的衣服那么合体地裹着她的 身体。童振远感到自己有一阵阵的恍惚和虚幻,心里竭力克制着她还活着的念头, 仿佛她随时都会睁开眼坐起来一样。 王庭臣站在他的身旁小声地说:“我认识她有好几年了,你没法想象她活着的 时候有多漂亮。她受伤残废之后,队里的小伙子一说到她就叹气。她真不该死,沙 传泰简直是昏了头,他太不相信别人了。他只要多少相信别人一点,他就不会陷在 那个泥坑里,也就不会害死他的妹妹。这个家伙真是该死!” 气恼和痛苦使他的脸色都白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法医走过来,小声说:“童处长,按规定,尸体到了我们这里, 都应该除去衣服检查。不过,我知道有不少人反对这么做。他们很喜欢这个姑娘。 说实话,我也喜欢她。她是个艺术品,真的,她就是个艺术品。我都不敢碰她。” 他把手很深地插在口袋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童振远的心里也是十分的惋惜,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就这样保存吧,保存 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法医点点头,无声地离开了。 童振远穿过长长的寂静无声的走廊,离开公安医院。他的心情寂廖而潮湿,象 压着什么东西似的沉重。一个曾经很优秀的警察,他的思想竟会如此狭隘而自负。 天下怎么会有战胜不了的罪犯!他就这样断送了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妹妹。那姑娘 真不该就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呀! 他开车回到省公安厅。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看见乔治·伯拉尼根双臂支在 膝盖上,象一头猎犬一样坐在沙发里。他抬起头,眼睛蓝莹莹地闪着光,盯着刚走 进门来的童振远。 童振远挥挥手,陪着乔治坐在沙发里的外事警官悄悄地起身离开了,无声地关 上房门。 “好了!”乔治突然放开声音说,“现在就我们俩了,你现在和我说说清楚了。 你没有告诉我今天上午的行动,为什么!”他胀红了脸,厉声喊叫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们封锁消息?故意避开我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处长先生,我请你 作出明确的解释。否则我会把这个问题拿到你们的部长先生面前!是你们请我们来 的,是你们请求我们来协助的!我们来了,我们最大限度地帮助了你们。而你们, 却背着我们。这是什么意思,请你做出解释!” 童振远没有说话。他揭开乔治面前的茶杯看了看,里面的茶已经凉了。乔治已 经愤怒到连一口茶也不肯喝了。他把凉茶倒出去一些,添了开水,重新放在他的面 前。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把目光集中在乔治的脸上,“我一直在想,我怎么对你说 这件事。” “你尽管开诚布公地说。” “我想你也知道,库伯先生从第一天起就明确表示不信任我们。他认为在我们 中间有内奸。这种怀疑我也有,所以我必须十分小心。但是现在,我对你们也有了 同样的怀疑。我认为在你们三人中间,就有一个内奸!” 乔治瞪大了眼睛,又愤怒又惊疑地看着他,“你是说在我们三人中间?” “是的,在你们三人中间。” “你有什么证据!” “你一定还记得窃听的事。库伯先生认为是我们的人把消息泄露给安东尼的。” “不是吗?” “不是。在我们这方面,知道窃听的,只有我的刑警队长,两个从北京请来的 技术员,再有就是我的妻子了。首先那两个技术员可以排除在外。我把他们从机场 接来,就直接交给库伯先生了。安装结束后,又是我把他们送上飞机的。这中间他 们不可能和外人接触。墨利纳拉向安东尼发出警报的时候,这两个人正在飞机上。 排除了这两个人之后,我甚至怀疑到我的刑警队长和我的妻子。我不得不设法证明 他们,我采取的方法是你想不到的。事实证明,他们也没有问题。” “所以你就认为是我们出的问题?” “我当然不能随便怀疑。伯拉尼根先生,你从你的住地向外面打过电话吗?” “是的,我给你打过两次电话。” “那么库伯和鲍厄斯呢?” “据我所知,他们没有打过。” 童振远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电信处给我提供的数字是,八次。” 他注意到伯拉尼根脸上的变化,补充说:“当然我不知道通话的内容,遗憾的是, 也不知道是谁在打电话。但是,除你之外,还有人从那里向外打电话。” 伯拉尼根冷冷地说:“你还有什么其它的证据?” “还有一件事,这是在无意中留下的疑点。你也许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交换情 况的时候,我曾向你们通报了安东尼等人的名单。那天我在念这个名单的时候,忽 然觉得无须再往下念了,其它人并不重要。我因此没有继续往下介绍。事实上只有 一个人我没有介绍。他的名字正好在下一页上,而他又恰好独自住在南园饭店,他 叫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奇怪的是,在以后的两三天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不动了, 只有这个马恰达在外面跑来跑去。伯拉尼根先生,你觉得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也许是巧合。” “也许。但巧合是不会很多的,而且电话的事,说不上是巧合。我再说一遍, 我并不是怀疑你,或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事。” 伯拉尼根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想你说的有道理。在我们这一行里,这是没有 什么可指责的。但是,库伯先生在刑警总部服务了二十多年,是通过无数次考验的。 鲍厄斯则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特意向我们推荐的人,被认为是芝加哥最优秀的警长之 一。他们都不会有问题的。那么你怀疑的是我吗?” “不,我不怀疑你们中的任何人。”他勉强笑了一下,“我不过是采取一切办 法避免泄密。” 伯拉尼根盯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太理想,是吗?” 童振远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是的,不太理想。这次行动仍旧泄了密,没有达 到预期的目的。” 伯拉尼根停顿了一下,小声说:“这么说,现在你不仅怀疑你们中间有问题, 同时也仍然怀疑我们中间也有问题?” 童振远点点头。 伯拉尼根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看来目前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证明 我们的清白。” “我们都有麻烦。” “是的,都有麻烦。不过我会想办法证明的。我也会写个报告给总部,汇报这 个问题。” “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知我是否也能看到这个报告。” “你会看到这个报告的。”伯拉尼根站了起来,“看来我们在这里已经没有什 么好干的了,告辞了。”他和童振远握了一下手,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