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回家后足足睡了两三个小时,然后起来吃了午餐。这时我的情绪稳定多了, 心中暗自筹算这新的一年应该如何开始。下午,我蜷曲在壁炉旁的长沙发上,阅读 一位曾是现任总理的厨师写的文章,内容是揭露现任总理的污言秽行。读完这篇文 章,我就下厨准备晚餐。 4 点左右,密柯、格雷格来了。他们带来了天气将要变坏的消息。他们说,皇 家加拿大骑警队正在路口通知人们不要再开车出来,以免受阻。等到彼得带着克里 斯蒂回来时,狂风已经四起,大雪也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我赶快吩咐安格斯去洗一批被单来,以备所有的人留下过夜之用。 晚餐的气氛轻松愉快。晚餐之后,我们一起坐在明亮温暖的烛光下面,一边喝 博若莱葡萄酒,一边望着窗外肆虐的风雪。我们没有外出,是安全的! 我们呆在屋里,是绝对安全的!我们收拾清洗完餐桌餐具之后,孩子们就下楼 去看电视。今晚有一场精彩的橄榄球总冠军大决赛,参加者都是一些特邀而来的优 秀球队。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 起初我没有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乔,我遇到麻烦了,极大的麻烦。我刚到达美术馆……”我听到了警报声, 声音是如此微弱,以致我不能马上判断出是楼下电视中还是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片 刻之后,我的疑虑消失了。 “天啊,警察来了!我就留在这儿,乔,在门德尔。我刚才告诉你我在门德尔, 是吗?乔,她死了,克莉死了。”“你有律师吗,莎莉?我能打电话通知哪些人?” 电话线的另一端出现了沉默,然后是电话挂断的咔哒声。 我的派克大衣和靴子就在厨房门边,我一下就穿上了大衣和靴子。我正欲冲到 家庭娱乐室告诉孩子们我的去处,但突然改变了主意,我没有时间去向孩子们作任 何解释了。我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捡起车钥匙直奔车库。走在楼下走廊上时,我 还听见帕沙迪纳的人群欢呼雀跃起来,听起来像是底线得分了。 我把车子开出私人车道,然后习惯性地曲身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了一位 名叫布里的女子的声音。原来是彼得把选台开关固定在一个软性摇滚乐台上了。布 里的声音细嫩柔软,听起来像是天黑后不该出门的年纪。她正在向听众介绍,说电 台将播放些歌唱夏天的歌曲,以帮助我们度过暴风雪之夜。汽车驶上了克拉伦斯大 道,雪越下越密。在狂风的鼓吹下,飞雪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令人目眩的旋涡,仿佛 要穿过汽车挡风玻璃,将我吞没似的。埃迪·科奇兰正在纵情演唱,她告诉人们: 摆脱夏季的忧郁。 路上能见度很低,我只好把路灯作为参照物,像虫子爬行般地向前行进着。经 过克拉伦斯和科利奇两条大街的交叉口以后,我驾车驶上了大学桥。 收音机里布里又在说,拉温的斯普富尔乐队将要演唱他们的传统歌曲《城市之 夏》。大学桥高100 英尺,桥下就是南萨斯喀彻温河。车外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但由于发电厂排出的废物的影响,只有一小部分河面结了冰。我的右侧,阻止我冲 下桥面的是一盏白炽灯,但我仍然无法看清前面的路——实际上我并不知道前方在 哪儿。猛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驶出了车道。于是我关掉收音机,摇下车窗,这 样我就可以听到任何即将与我迎头相撞的汽车声。河面上北风呜呜作响,但是听不 到汽车声响。“我是桥上唯一的驾驶者!”我高声喊道。这本可以使我感觉好些, 但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我提心吊胆地下了桥,转向斯潘迪纳·克雷森特大街。远远地,我就看见了门 德尔门口的橙黄色警戒灯。“警戒”?这一词语从来没有显得比现在更为甜蜜可爱 或是具有嘲讽意味。美术馆前灯火通明,莎莉的保时捷就停放在那儿。它的旁边还 停有一辆警车,接着,又驶来了两辆警车。只见一名警官正在用警戒带封锁美术馆 的正门,看来他是不会邀请我进去的。 我非常失望地把前额抵住方向盘,心想着那间摆有“瘾君子”和令人毛骨悚然 的婚床的房间。就在那儿,可能有一大群警察正围着莎莉。接着我又想起教学美术 馆太平门上闪亮的出口标志。对,他们可能还未封锁那道太平门,这无疑值得一试。 我马上把车开过美术馆,在它北面的小路上停了下来。 我下了汽车,用围巾包裹住脸,穿过了草坪。我开始步履艰难地朝着美术馆走 去。厚厚的积雪刺痛了我的双腿,但我心中一直想着莎莉。我继续向前跋涉,终于 见到了教学美术馆大门的轮廓,我急忙加快速度向前冲去。 教学美术馆门前还有一小片灌木,灌木前的积雪堆得很高。我爬上被风吹成的 雪堆。突然,我的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我翻倒在雪地上。我隐隐感到腿下 压着什么东西,便伸出右手摸去,结果摸到了一件光洁柔软的大衣下摆。那种感觉 真像是摸到了棺材里的软性填塞物似的。我的手又往前探去,手指触摸到了一个人 的脸。我霍地一下坐了起来,正巧看到了死人眼中映现出的橙黄色警戒灯的模糊影 像。 我从来没有这么近地注视过他,但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他。 是“公正的声言者”! 冷不防地,我全身颤栗起来。我猛地一下站起,直奔门口。我嘭嘭地猛敲大门, 大声呼救着,叫唤着莎莉的名字。绝望之中,我拧了一下球形把手,门一下开了。 不一会,我就从寒冷之中进入到噩梦一般的危险而又疯狂的地带。 屋内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味道,相当熟悉,是烤肉的味道。好一会儿,我的眼睛 才适应了室内暗淡的光线。稍后,便看清了悲惨事件发生的整个现场。 从早上开始,克莉的安装工作显然有了很大的进展,“瘾君子”已完成了最后 的外科手术。她被几根金属线挂着从天花板上悬下,像个用线牵动的木偶。她的下 面就是那张婚床。电源已被切断,铁丝网已不再发出蓝光。那床上躺着一个人,正 是克莉·普尔。她全身赤裸,俯伏在有刺的铁丝网上。 看着她,我就知道那焦肉味道是从哪儿传出的了。有刺铁丝网上的铁钩已经刺 穿了她的身体。可见电源切断之前,克莉就一直被慢慢炙烤着。我闭上双眼,不愿 再看下去。整个房间开始在我身旁旋转起来。不一会,我感觉有只手臂扶住了我的 肩膀,随即便听到了嘶哑的但尚可辨认的熟悉的声音。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莎莉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两名警察已走了进来。 我们不再孤单了。其中一个年轻人酷似伯特·雷诺,约20 来岁的样子,另一个人 块头较大。他们的双颊冻得通红,看来他们刚刚到达这儿。两人都很年轻,尽管穿 着制服和沉重的冬靴,我很快发现他们在警察学校所学的知识并不足以使他们能够 应付这种局面。 酷似伯特·雷诺的警官抬头看着“瘾君子”,畏怯地说,“老天!这一定是某 种邪教的仪式——活人祭仪式或是别的什么仪式。”他的同伴没有吭声,他仅看了 克莉一眼,就立即俯身干咳起来。 “雪地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我的声音变得连我自己都听不出来了。 大块头警察直起身子,摆平肩膀,走向太平门,“我去看看。”他说。 我想他能到外面呼吸清冷的空气,有机会得到解脱,他一定很感激我。 酷似伯特·雷诺的警官转向我们,字斟句酌地说,“我想检查官一定很有兴趣 和你们交谈的。”莎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走了出去。 “你知道,我从未和警察打过交道。”她说。 “在此案了结之前,全萨斯卡通的警察可以任你挑选。”我环视一下这个令人 极不愉快的房间,心想,我一生中还从未说过这么愚不可及的话。 很明显,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和莎莉都陷入了沉默之中。直到玛丽·罗 斯·麦科特检查官走上前来向我们作自我介绍,我们才被惊醒过来。 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警察,中等个头,相貌平平。但她对自己的外表作了精 心的修饰:头发漂成一种奇异的琥珀色,嘴唇上涂着鲜红的1940S 口红,指甲全部 染成猩红色。 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她只是一个时髦的女性,然而她那藏在亮蓝色眼睑膏后的双 眼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有种直觉,正如我外祖母过去经常说的,任何人和事, 甭想逃过她的那双眼睛。 我一看她是一个熟人的亲属,便向她提了许多问题。麦科特警官很快证实了其 中的一些事情,作为对我提问的回答。她说,是的。她是我的老朋友希尔达的侄女。 但她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显然在向我表明,我不该利用和她姑母的友谊来和她套近 乎。 伯特·雷诺警官给她端来一把椅子,玛丽·罗斯·麦科特却没有坐下。 她双手撑住椅背,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我和莎莉。对她来说,这样做可以造成一 种心理上的优势。 “通常情况下,我们应该去警署。但路上很危险,要求你们开车去有些不合理。” 她继续盯着我们,“我敢说,你俩都会同意这种说法:这儿一个晚上死去的人是不 是太多了?”我和莎莉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像两名坐在校长办公室里的女学生。 出于礼貌,我们应该回答这种反问。但是这种问题的答案尽人皆知,无须回答。 我们始终没有作任何回答,但也没有保持沉默。我想出了一个问题,但可不是什么 反问句。 “她怎么死的?”我问道。 玛丽·罗斯·麦科特深深叹口气,“法医初步鉴定,致命原因是胸部中弹,在 这上面。”她用一只猩红色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脯,“喏,洛弗女士,我想我和 基尔伯恩太太谈话时,你是否愿意回避一下?”莎莉端起椅子搬到“瘾君子”的下 面,麦科特检查官将椅子朝我面前挪了挪,但仍站立着。细看之下,她的头发很像 巴比娃娃一般蓬松金黄,但声音又不像巴比娃娃那么甜蜜,那么讨人喜欢。 “基尔伯恩太太,我希望你告诉我,案发前几个小时你的行踪。不要做任何修 改,每件事情都很重要。”我喋喋不休地讲个不停——震惊,我想,或是余悸的缘 故。我哇啦哇啦地讲着我怎样和孩子们准备晚餐,然后共进晚餐,然后怎样在大风 雪中行驶。 与此同时,犯罪现场分析家们则在我们身旁不停地晃动着:寻找指纹,拍摄照 片,画楼层平面图。莎莉一直像个女学生似的端坐在我们对面“瘾君子”所形成的 阴影之中。这一幕就像萨尔瓦多·达里的超现实主义作品中的幻想境界那样不真实。 讲述完毕,检查官对我的合作表示感谢,并建议我与警察保持联系。这时她的 职业作风中止了。她朝着我迈出几步,抹着蓝亮的眼睑膏的双眼冷若冰霜,声音低 沉,透着愤怒。 “真是可怕!骇人听闻的罪行!无论是谁犯下这种罪行,他都不会知道人世间 还有真善美的一面。”这是今天晚上她的第一次真情流露,玛丽·罗斯·麦科特真 正使我想起了她的姑母。 检查官又把椅子端到莎莉身边,我很关切地注视着那儿,发现她对待莎莉的态 度和对待我的一模一样:盘问者站着,证人坐着。警察把“公正的声言者”抬了进 来,几个刚到的警察则过来抬走了克莉的尸体。慢慢地,我对警察的这种程式化的 工作步骤失去了兴趣。 我跟随在抬着尸体的警察后面往正门走去。起初,外面的情景就像性写真开幕 式之夜的情景的重现。大风雪已经停了,一些人还顶着寒冷驻足观望。 新闻媒界的记者们则蜂拥而至,他们调好摄像器材的焦距,观察着,等候着。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关注的焦点不是莎莉·洛弗,而是放在担架上装入两 辆完全相同的救护车的两具用毯子包裹了的尸体。同时,这次引起公愤的,不是艺 术,而是谋杀。 我站在门厅里,一直望着救护车远远而去渐至消失。这时莎莉出现在我的身旁。 大约10 分钟前,检查官已经停止了对她的盘问。 莎莉耸耸肩,一脸愁容,“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乔,我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我没有外出,整天呆在画室里作画,没有见到任何别的人。接到克莉的电话之后, 我在私人车道上碰到了一个搞恶作剧的人。他蹲在保时捷后面,大概企图放我的轮 胎的气。”“在大风雪之中?”“乔,这些家伙在从事一系列讲道和礼拜的活动, 大风雪并不能阻止他们。”“我希望你将这些情况告诉麦科特检查官。赛尔,这可 能十分重要。你留意他有什么特征以利警察查找吗?”“当然,他痛恨艺术,也痛 恨我。他戴了顶只露出嘴巴的滑雪帽,应该说这可以缩小调查范围。况且我也对他 施以了报复,我偷走了他的暖帽。”“对此麦科特检查官怎么说?”“关于帽子?” “不,关于整件事情。”莎莉耸耸肩,“她能说什么?她极尽凯瑟琳·赫本的表演 技巧,活灵活现装扮成一个忠于职守的公务员,告诉我她将采取一定的行动。但随 即她又放弃了这种表演,恢复了她检查官例行公事的本色——说了一些什么‘不要 离城,保持联系’之类的话。大概和她对你说的差不多。得啦,我们离开这儿吧, 我那一直硬撑起来的坚强和勇气快要没有了。”“家里还剩有杰克丹尼尔斯酒和波 旁威士忌酒,它们有助于振奋精神——实际上我自己也需要撑起坚强和勇气。我们 走吧!”孩子们面色苍白、惊魂未定地站立在门口迎接我们。地方电视台中断了在 洛杉矶的帕沙迪纳玫瑰杯球场举行的橄榄球季后比赛的转播,插播了克莉·普尔和 “公正的声言者”被人抬下救护车以及我和莎莉奔向她的保时捷的一些镜头。皮特 帮我们脱下大衣,格雷格主动为我们俩端来烈性酒。这一举动使我更爱他了。我给 孩子们简略叙述了我们所知道的情形,向他们保证我们没事,并让他们继续去做他 们刚才所做的事情。告诉他们我现在需要和莎莉谈谈。我们端着酒下了楼,来到家 庭娱乐室。屋里生着火,莎莉懒散地伸开四肢,坐在壁炉前的摇椅里。我蜷曲着躺 在壁炉前的一张长沙发上。 “我全身发冷。”莎莉说。 “嗯,接住!”我递给她一条阿富汗披肩,“密柯滑雪摔断脚那年为我编织的。” 莎莉用披肩裹住双肩,“我想知道泰勒是否愿为她这个臭名昭著的母亲织一条阿富 汗披肩。”“当然,”我说,“臭名昭著的母亲是最好的母亲。”莎莉微笑着举起 酒杯,“为母亲干杯!”她说。但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为克莉·普尔 干杯,愿她灵魂在天国安息!”我们举杯喝了一口酒。莎莉若有所思地说,“你知 道,乔,我很高兴她死了。她是我的——诗中老水手挂在颈上的赎罪的鸟叫什么鸟?” “信天翁。”“对,克莉就是我的信天翁。她希望我永远把她带在身边,她可以为 我做任何事,你知道,她干了一些耸人听闻的事。对我来说,她没有任何道德规范 可言。”我本能地回过头来,看看是否有人在偷听我俩的谈话。“莎莉,你可以这 样对我说,但我还是尽量注意不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人。克莉不会因为一时气恼焦躁 就朝自己胸部开枪,然后俯倒在那张床上的。是有人杀了她。在警察抓到杀人犯之 前,你得当心你说的话。”壁炉里的火快熄灭了,我起身往炉里添了一根干柴。 身后莎莉说道,“我想知道他们认为是谁杀了她。她一丝不挂,看上去像是与 性爱有关的谋杀。”我闻此不寒而栗,“你指的是无法控制的爱欲之火吗?”我问 道,“这可能吗?你认识她这么些年了。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另外一层关系,就是说, 她和其他人的关系破裂而造成的呢?”“她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彻底走向了毁灭。” 莎莉直截了当地说,“这座城市之中充满了她不成功的人际关系。我们今晚所见的 那些稚气的警察,在了结克莉案件之前将会对人生有更进一步的认识。”她站起身 来,伸了个懒腰,“乔,我得赶紧离开这儿。我的汽车相当显眼,新闻记者来到这 儿嘭嘭嘭地敲破你的门只是个时间迟早的问题。”“赛尔,留在这儿,路上很危险。 我可以为你展开长沙发,你就留在这儿过夜。”“不,眼下对我来说,最好的事莫 过于去工作,这可使我暂时忘掉一切烦忧之事。我去画室,洗个澡,开启一瓶库尔 瓦里锡埃尔,然后进行创作。”我送她上楼,站在门厅入口处,看着她穿上靴子和 派克大衣。走到大门口,她扭转身子紧紧抱住了我。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不敢相信如果你不在那儿,我是否还能挺得住。” 她深情一笑,“大家一向可以信赖你,是吗?”说完她沿着屋前的小径向前走去, 一会儿,她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清早我醒来之时,我的内心焦躁不安。我起身去煮咖啡。晨光熹微之 中,我面对着一个白雪皑皑的世界。 新降的大雪覆盖了一切。除夕之夜克莉在我家门口踯躅时留下的足迹也被淹没 了。克莉的足迹也该不见了——所有在各处留下的足迹,都被白雪淹没,好像从来 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我走出门口,从信箱中取回晨报。两起凶杀案已经成为报纸头版头条的重要新 闻。对此,晨报大肆进行渲染。在报纸的第一版上,刊登了克莉和“公正的声言者” 的照片。克莉那张是她大学毕业时照的,“声言者”那张则是他最近照的。照片中 的“声言者”站在门德尔的大门前,手中拿着他的标语牌和一本《圣经》。看完这 些,我信手将报纸扔到餐桌上,然后上楼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衣服。做完这 一切,我心中仍然感到惶恐,一副心乱如麻坐立不安的样子。于是我下了楼,捡起 沃尔沃车的钥匙,驾车跑了出去。 我想,到外面兜兜风,心情可能会好一些。 不知怎么搞的,我的汽车竟然神差鬼使无法控制地直朝美术馆驶去。正是黎明 破晓的时候,美术馆看上去颇有些节日的喜庆气氛。写有莎莉名字的亮黄色横幅和 那亮黄色的警戒带争相辉映。正门周围和草坪上都是警察,警犬则到处在用爪子扒 着积雪。另外,有些好奇的人,都赶到这儿,伫立远望谋杀现场。人们蛇虫一般蠕 动着,我随着爬行的车流缓缓行驶。这时我瞥见斯图尔特·拉克伦正站在正街对面 他家的临街草坪上。由于相隔很近,所以我能清楚地看清他的行动。他正冒着严寒, 在那儿修补着泰勒堆塑的那个雪人。有人将雪人的手臂打掉了,它的一侧也坍塌了。 斯图有条不紊地修补着,他的背后,尼娜正站在门口,向远处观望着。透过车窗, 我可以看见她的匀称的身材。 我驶过美术馆,来了一个180 度的大转弯,然后将汽车紧紧停靠在17号门前的 人行道路旁。我摇下车窗,斯图尔特立刻走上前来,将头探进车内。 尼娜一见是我,也立刻跑上前来,冻得哆哆嗦嗦地站立在斯图身后。她仍像往 常一样完美无缺,但是现在看上去明显比以前苍老而且疲惫了。我马上意识到,近 日发生的一切,给她造成的打击该有多大。 “我想我没有必要问你们是否已经听说了克莉的事情,”我说,“我也无法入 眠,但我不认为堆塑雪人是缓和紧张情绪的最好的精神疗法。”斯图严肃地望着我, “这不是缓和紧张情绪的精神疗法,乔。有人故意搞破坏,我不愿意泰勒醒来后看 见雪人妈妈残缺不全的样子。最先是尼娜出来修补,但是……男人应该出来帮忙。” 我望着他,看看他是否只是随口胡诌。只见他板着脸,这才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 “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看见你们一早就出来活动活动。你们俩都没事,是吗?” 斯图摇摇头,一本正经地笑道,“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你读过晨报了吗? 新闻媒介把谋杀案和性写真扯上了某种关系。的确,莎莉在谋杀现场被发现确 是凶多吉少。早上收音机里已经毫不隐晦地指出,如果我不是这么急于推销妻子的 色情画,今天早上又会增添两人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美术馆是一个彻底的失败— —周围全是警察,警犬四处嗅拱。大门敞开着,美术馆像地狱一般寒冷。今天早晨 我还恳求警察,让我在他们查案期间将一些作品移到贵重物品贮藏室。”他一面说 一面用手梳理他那日渐疏稀的头发。“要是早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乱子,我一定不会 ……”“你一定不会怎样,斯图尔特?”尼娜的声音显得如游丝一样细弱,充满了 惊恐和慌张。 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我一定不会这样急不可耐地接受莎莉捐赠给门德尔的 性写真。你认为我会说什么?尼娜?”他反诘尼娜时,竟然带着极其尖刻的语气。 谋杀案的一系列疑点以及紧张的追踪调查使一切都乱了套变了样。 “我不知道,”尼娜神情茫然地说道,“或是别的什么。”随后她问了一个令 人十分不快的问题,一个我们大家都极力回避的问题。 “他们认为是谁干的,乔安娜?莎莉有没有涉嫌其中?”“我认为还未达到那 种地步。听着,我还没告诉你们,昨晚我也在美术馆。我……是我,发现了‘公正 的声言者’。”尼娜倒抽一口冷气,她扫视一下斯图。在那天充满紧张恐怖的气氛 之下,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眼中的那些恐惧。 “我知道,这太可怕了,所有这一切。但是,尼娜,他们迟早会发现谁是真凶, 看上去,昨晚和我们谈话的那个检查官,目光敏锐,办事精明,非常富有正义感。 当她经过仔细琢磨和加以分析研究后,她会发现,莎莉只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呆在 了不该呆的地方。”“谢天谢地!”斯图说。 “是啊,”我紧接着说,“谢天谢地!斯图,你最好把尼娜带进屋去。 只穿一件毛衣站在冰天雪地里太冷了,我以后再和你谈。尼娜,请勿担心,一 切会好转的,真的会好转的。”在我驾车转回大学桥时,心中还在纳闷。我那番保 证在尼娜看来是否和我自己一样感到空洞无力。我回头看了看斯图尔特·拉克伦的 房子,斯图、尼娜还站在临街的草坪上目送着我。啊,连泰勒也出来了。他们站成 一线,而他们身旁的雪人们,正也是按同样的排列顺序站立着——爸爸在左侧,妈 妈在右侧,小姑娘平平安安地站在中间——这是泰勒的雪人之家。正如安格斯常说 的那样,“真是太漂亮了!”我把车直接驶到了大学校园里我的办公室楼下。我在 办公室工作了近两三个小时。先是写出每节课的内容摘要,检查一下新闻稿件,然 后从头至尾地把第一天的讲义看了一遍——繁忙的工作,使我确信我还在主宰着我 的世界。我还活着,我没有垮下来。 我感到饥肠辘辘,赶紧驱车回家。待我回到家中,已是中午了。来到厨房,发 现洗涤槽底下的泔脚桶里有两张面卷饼的包装纸。哈,无论彼得和安格斯现在何处, 他们都已经饱餐了一顿,不用我再为他们准备中餐了。 餐桌上放着一张他们留下的纸条,原来他们和彼得大学里的朋友一道去克兰伯 平原滑雪去了。他们将回家吃晚餐。我可以想象得出,彼得有了安格斯做伴时的那 种高兴劲儿。我为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然后剥了一袋洋葱,放入切碎机中切成了 薄片,准备晚上做洋葱汤喝。滑了一个下午的雪,然后回家吃自己家里做的汤,一 定会相当甜美可口。 我正在打扫厨房,电话铃响了,是莎莉打来的。她说她的手枪不见了。 “什么枪?天啊,什么样的人才会有枪啊?”“像我这样晚上独自一人在屋里 工作的人,时不时还有两三幅价值连城的作品堆放在屋子里,没有防身的武器是很 危险的。该死!乔,不要对我大声嚷嚷,这是新婚第一年斯图为我买的手枪,他当 时的想法还是很好的。我的画室正好位于河堤上,任何人都可以闯进来,有人也曾 进来过。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圣诞节那天,曾经两次有人闯入画室的事吗?不管是 谁,两次都留下了东西:一包旧卫生带,一包废弃物,也是用过的。还有些东西恶 心得说不出口。但主要的问题是,因为他们常常留下一些污七八糟的玩艺儿,所以 我从未检查过我是否丢了什么东西。我的画都完好无缺,而那毕竟是那儿最有价值 的东西!”“除了你的手枪,什么东西都没丢?”我问道。 “是的,除了我的手枪,其他还没发现丢了什么。”她重又说道,“据警察说, 这支手枪与杀害克莉和‘公正的声言者’的那支手枪属于同一款式。”“他们是怎 么知道的?”“他们用的是惯常的方法。首先他们找到枪支注册处,寻找我所拥有 的那把手枪……老天,乔,看上去我真的在一步一步朝着那该死的窘境走去。”我 们俩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即不能纠缠在“窘境”这种事情上。 于是我首先将此想法说了出来。 “莎莉,我想我们必须停止谈论你自己走入窘境这种事。很多的事对你特别不 利。你刚一发现克莉的尸体,警察就赶到了美术馆,现在你那支和凶杀者款式相同 的手枪又突然不见了。这桩凶杀案实在非常蹊跷,它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背后肯 定是有人在捣鬼。”电话线的另一端声音低沉,充满了悲伤,“是啊,我想你是对 的,乔。 你可能还知道点别的什么,现在他们正往我身上大泼粪水,企图使人坚信,我 没有一点不在犯罪现场的有力证据。”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