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在百老汇大街红色交通信号灯前,我将车停了下来。这时,我试图把刚才发生 的一切理出个头绪。尼娜去伊萨克·莱文家做什么?他们已经相识多年,然而他们 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好。伊萨克·莱文的巨款从何而来?尼娜曾说他有严重的经济问 题。现在淡黄色信封里的钱已远远超出了留待报童前来收取的金额。在尼娜之前, 莎莉也去了伊萨克那儿。但是如果她用那笔钱与他作交易的话,又为何要使用现金? 为什么在她离开半小时之后,伊萨克仍拿着信封而未启封口?可疑之处实在太多了。 我看看手表,离安格斯放学回家还有一段时间,我决定先去尼娜家寻求答案。 交通红绿灯一变换,我立即驶向十字路口。在汽车中,我能看见街道对面安格 斯非常向往的地方:大格尔普之家。我转向百老汇大街,头脑里仍然充满了各种各 样的想法。正在此时,有一辆卡车正朝我驶来。我没有留意到它的存在,当我调转 车头时,我只来得及明确三件事:迎面驶来是辆大车,绿色,并且没有减速。 我所知的下一件事,就是我已经仰卧在一间散发出浓烈药味的房子里。 一位黑人医生正在温柔地问我是否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他 赞许地点点头。“你今天早餐吃了什么,乔?”这我也知道。然后他又问: “今天是星期几?”我又回答对了。他满意极了,显然我是一个有出息的学生。 不但如此,我还知道总理和省总理的姓名,以及市长等地方政府领袖的名字。 “嗯,你还有救。”他微笑着说,“我们要给你包扎一下。”紧接着我的手臂 被扎了一针。渐渐地我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我记得梦中有座小电梯,以及那间德 彪西正在演奏乐曲的房间。我的头顶上悬着一盏明亮的电灯,那个问我总理姓名有 着温柔嗓音的人正在谈论有关大蒜的问题。接着一个女人凑近我的身边,唤道, “乔安娜,乔安娜,该起床了。来吧,乔安娜,做个深呼吸,深吸一口气。”我猛 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密柯的男友格雷格正在病床一边守候着我。 我极度不安,努力使脑子转动,“密柯好吗?孩子们好吗?”他握住我的手说 :“大家都好,包括你。告诉你,你出了一场车祸。”“没有人……?”我问。 “除了你和沃尔沃车,没有人受伤。你很快就会康复的。”一阵宽慰和感激涌 上了心头,“谢谢你,格雷格,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乔,我并没有做什么。” 我朝他一笑,说,“你在这儿,我在这儿。”突然我的灵感来了,“嘿,格雷格, 记得伍迪·艾伦说过的话吗?‘生命重在参与。’”听我这样说以后,他流露出兴 奋的神色。这时,我又觉得浑身酸痛,头晕目眩,渐渐地我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我沿着医院狭长的通道向前走去,寻找着出去的路径。然而通道布局 奇异,像座迷宫,我觉得好像尽在原地兜圈子,我内心的惶恐不安开始逐渐加深。 不一会,我来到一座标有‘未经许可,不许入内’的巨形双扇门前。我推开门,发 现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房间空无一物,只有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中间有条 深槽,伊萨克·莱文正坐在桌子一旁。“我找不到出路。”我对他说道。“是向左 还是向右?”他问道。“什么?”我反问他。“有意还是无意?”他急躁不安地问 道。“朝左边。”我不假思索地说。 “你会后悔的。”他警告我。然而我已经从左边的小门直往里走去。我感到我 来到了一间无人使用的厢房。狭长的通道上。每个房间的门全部敞开着。 内科病房里空空荡荡的,里面的摆设还保持着30 年前父亲办公室里的样子。 最后我来到父亲任职的韦尔斯医院的一间窗户很多、阳光充足的房子。这儿堆 满了家具,我立即认出那是洛弗家老房子里的家具。而尼娜就在那儿,她穿着一件 黑貂皮大衣。她一定是个护士,因为她正在往杯里倒药。她没有看见我。莎莉也出 现了,不过不是现在的沙莉,而是穿着长长睡衣的14 岁的莎莉。她故意推着医院 中推送病人的轮床,轮床上躺着一个盖着绿色被单的尸体。 她看见尼娜时,赶快低声对我说,“乔,你本来应该向右转。但你现在仍然可 以出去,可是你得把尼娜留在这儿。”我正欲转身告诉尼娜我将要到那儿,可是她 已到另一个房间数钱去了。我只好和莎莉沿着狭长通道跑出无人使用的厢房,来到 一间现在还在用着的房间。这时,我已经不那么恐惧和忧虑了。“你现在可以看看 了。”莎莉指指轮床上的尸体说道。我不愿意看,但我知道我必须看。于是我抓住 被单的一角,很快又放了回来。轮床上的人正是伍迪·艾伦,他一见被单被掀开, 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并揉了揉鼻梁说道,“乔,生命重在参与。”我放声大笑起来, 醒来时我仍在发笑。密柯微笑地看着我,同时又极其担心地看着我。 “好啦,”她说,“没有必要问你从鬼门关回来是否很高兴。看起来你在那儿 很是开心。”她紧紧地抱着我,说,“妈妈,我们都被吓坏了。”“我知道。”我 回答道。 她潸然泪下,“我爱你。”“我也爱你,”我说,“饮食服务公司进展如何?” 她告诉我好多有关的消息。不一会,彼得进来说,他已找到了一个在省西南部的兽 医站,准备暑假时在那儿工作。紧接着安格斯进来告诉我,星期六3 名奥伊斯球队 队员将在商业区签名。如果他捐赠50 加拿大元给冰上曲棍球老手俱乐部,他就可 以和他们共进早餐。最后来的是位护士,她说整形外科医生想检查我的前额。 不管怎么说,我一天接待的来访客人太多了,所以她就用嘘声将孩子们赶走。 外科医生走后,她又过来为我把被子掖好塞紧。 我无法入眠,躺在床上静听医院里的各种声响。走廊里的灯光已被调暗,我影 只形单地置身于晦暗昏黄的光线之中。起初看见莎莉站在门口,我还以为是在梦境 里。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禁声,然后迅速走至床头,在那儿她不会被路过的人 们发现。 她俯下身子拥抱我,我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从外面带来的冷气。她审视地察看我 脸上的伤口。 “伤势如何?”她问。 “不太严重,”我说,“除了前额上的伤口外。整形外科医生刚来过,他说我 ‘会留下伤疤,但不会毁容’——这是他的原话。他还说我很幸运,因为我有刘海 可以遮住伤疤。”莎莉摇摇头说,“各方面情况都不错,是吗?”“是的。哦,莎 莉,见到你真好。你是如何通过护士这道关口的?”她敞开大衣,只见里面的短上 衣上别着一张身份证。“我向她亮出这个,说我是圣保罗医院的专家。”我笑道,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是两三年前斯图愚蠢之极的主意之一。他让每个有权进 入门德尔贵重物品储藏室的人都须持有身份证。至少这一次斯图的办法奏效了,它 今晚还真派上了用场。”转瞬间她沉下了脸,心事重重地说,“我必须看看你,乔。 密柯打电话告诉我你没事时,我大大松了一口气。但宽慰感并没持续多久,我又开 始心烦意乱起来。”“那正是我的感受,”我说,“看着这一切都轻而易举地结束, 我反倒感到惶惑,觉得这一切很没意思。”她体贴关怀地拥靠着我,侧身坐在床沿 边上。脸上的光线若明若暗,这使她显得既苍老又年轻。“然而你不能这么想,” 她说,“你不要以为这一切都很快就会完结,否则你会气馁的。没必要担心死亡, 这是迟早的事情。 我们目前应该担心的,就是突然的袭击。”“抓紧时机?”我问道。 她盘问似的扬起眉毛。 “抓紧时机。”我再一次说道。 “抓紧时机,”她重复道,“正该这样。因为没人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以 前这类事情从未引起我足够的重视,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搞艺术创造。然而 泰勒改变了一切,乔。她如此富有天赋,前途不可限量。她需要一个好老师,需要 我做德斯曾经为我做过的事情,以防完全葬送了她的前程。”她站了起来,面窗而 立,继而探头俯瞰城市夜景。我可以看见她的侧影。 “我不能再等待了,最近我任由除我之外的人们控制着事态的进展——警察、 斯图、尼娜,甚至那些恶作剧者。但这种状况应该结束了,我得自己做出决定。明 天早上我将飞往温哥华。我的律师说,既然我没有受到任何指控,这儿的警察就无 权阻拦我。我将到那儿为我和泰勒寻觅一幢房子。”她转身面对我,继续说道, “你确信我离开你后,你会平安无事的。”“我确信。”“你希望我把车钥匙留给 你吗?密柯说那沃尔沃车已经不中用了。”“你相信我从今以后还能开车吗?”她 笑着说,“我相信你。由于你如此勇敢,我将给你捎回一份礼物。你希望我从不列 颠哥伦比亚省带些什么回来?”“退色柳——大的圆柱形的那种。我要一抱之粗的 那种。”她发出一声感叹,“你知道,乔,有时你用词极为谨慎。”随即她俯身亲 吻我的前额,问道,“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爱你吗?”我激动哽咽欲哭,“没有。但 你既然爱我,我希望你能以书面形式表述出来。”我说时鼻子猛一阵发酸,喉咙壅 塞得透不过气来。过了一阵,我又说,“我也爱你,莎莉。”她启唇一笑,“主意 不错。哎,乔,我得走了。我会从温哥华打电话给你的,告诉你那儿海滨上的情景。” 她捏了一下我的脚后跟,随即悄悄离去。 5 分钟之后,我甜美地进入了梦乡。尽管身上还有淤伤、缝线和绷带,但我心 头仍是喜悦快乐的。 第二天早上,我闻到了咖啡的香味,也听到了走廊上装有早餐碗碟的推车经过 的响声。我睁开双眼,将双脚往床尾一甩,一个纵身便坐了起来。我顿时感到一阵 头昏眼花。但我仍决心自己走到盥洗室。盥洗室水池上方有面镜子,当我以审视的 目光打量自己时,我真希望我还不如呆在床上。我额头上包扎着绷带,两个眼圈发 黑,颧骨上一片青肿。 “你早上的状态不佳。”我对着镜中的影像说道,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回病房, 乖乖地躺在床上。 早餐是一个微温的鸡蛋,烤面包,麦淇淋,一杯室温燕麦片牛奶,以及一杯饮 料。啊,我还活着!面容虽然憔悴,但营养学家照料得很好,一日三餐都吃那精心 配制的食品。这使得死神都望而却步。我的心情十分愉快,坐下观看《早安,加拿 大》节目专题小组组织的公开讨论。 这天尼娜是最早来访的客人,我刚吃完早餐,她就来了。她给我带来了一本被 《纽约时报书评周刊》列为最畅销的一本小说,一束粲然开放的浅红色杜鹃花。她 打量我的脸时,我发现她脸部肌肉绷得紧紧的。她不喜欢看见别人患病的样子,我 知道她一定是在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之后才来到医院的。她亲切地拥抱我,然而 在她坐下之时,我注意到她把那张来访客人坐的椅子挪到了离床很远的地方。 我们谈了一会儿车祸,随后她告诉我,莎莉已在今天一大早飞往温哥华去了。 讲述这些时,她并未企图掩饰她心中愤懑的情绪。 “这就是她使人不满的原因。轻易就作出这些不假思索的决定,好像整个世界 只有她莎莉·洛弗一人存在似的。她原本答应今天带泰勒去看大学里的那间画室的。” “泰勒伤心难过吗?”我问。 尼娜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没有。莎莉给她打了电话,好像她对她妈妈 所作的解释很是满意。然而这并非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那么什么才是问题的关 键所在呢,尼?如果泰勒高兴,莎莉也高兴,这不是很好吗?”我讲话的语调似乎 比我原来预想的要尖刻得多,尼娜好似受了伤害似的惊讶不解地望着我。 “你认为我没有权力参与此事吗?”“不,尼,你当然有权利参与,只是我认 为你对莎莉不公平。她昨晚还来过这儿,我想我明白她觉得有必要去温哥华的原因。 你知道,对她来说,生活在这儿的日子,并不是她最美妙快活的时光。”“但是我 们余下的人就过得很幸福吗?”她冷冷地说道。我的头开始突突地作疼,“我知道,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需要问你一件事,实 际上我是在找你交谈的路上遇到车祸的。”她一下就显得有些紧张、不自然,我搜 索枯肠,试图使我的话语平缓温和,不要吓住了她。“昨天下午我去百老汇大街办 事,我的汽车就停在伊萨克·莱文的家门前。我看见你从那儿出来的,你走后我就 进去和他作了一次交谈。”起先,她好像并不是在听我说话。她戴了一只较粗的环 连暹罗猫银手镯,显得珠光宝气,一身富贵。我讲话的当儿,病房的门扣松了,她 好像全身心专注的是拴门的问题。半晌,她抬起了头。 “他告诉你一些什么?”“只是关于过去的事。”我说。 刹那间,她显得从容随便了。“乔,我不会相信伊萨克·莱文告诉你的任何事 情,他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我感觉到右眼有种压迫感,“见鬼,尼娜!如果他不 是正人君子,那你为何让你13 岁的女儿和他住在一起?”她的神经陡然紧张起来, “正是这个问题。你认为这对我容易吗?你在那儿,乔,你记得当时的情形。她压 根不需要我。你父亲说,那是因为我,使她想起了她在德斯那儿失去的一切。因此, 他极力主张我让她出走。”她伸出冰冷光洁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我想,正是这只 手,曾经多少次为我抚平了心灵上的创伤。 “我有你,乔,”她说,“这使得情况完全改变了。这是公平的交易。 你母亲不需要你,莎莉不需要我。我不得不想出了一个令大家都满意的万全之 策,但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也知道,你亲眼目睹莎莉没有履行一个女儿和母 亲的义务,这伤透了我的心。但是这已经是谁也无法挽回的事实了。”我注视着那 张完美端庄的鹅蛋脸,动情地问道,“尼,看上去你是这般脆弱,但实际上你又为 何如此坚强?”她的脸上绽开了由衷的笑容,“你知道,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麻 雀虽小,五脏俱全。我虽是女流之辈,但神经并不比那须眉男子脆弱。”说着她站 起身来,开始穿上大衣。“我想你今天谈得太多了,看上去略有一些疲惫。 下一次我们姑且不谈过去,谈一些恢复的妇女应该谈论的话题。”“那么谈些 什么呢?”她顽皮地一笑,“比如谈谈麦秆制女帽,谈谈春天裙衫贴边的长度,以 及在城市里哪儿可以买到最好的比基尼泳装。”我的头部继续突突作痛,“这主意 听起来妙极了,我们下次就谈这些,我保证。然而还有一件事,我必须知道。尼娜, 你昨天给了伊萨克一大笔钱——装在淡黄色信封里的一大笔钱?”暹罗猫手镯从她 手腕上滑落下来,叮咚一声掉在了地上。就在那一刹那之间,我们都惊恐万分地互 相对望着,仿佛那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尼娜俯身拾起手镯,小心翼翼地戴好,然 后抬头望着我,我没法看透她脸上的表情。 她带着一种急迫的口吻,回答了我的疑问。 “乔,你必须向我保证,我告诉你的事不能对外人泄露一字。那钱是斯图尔特 的,我只是一个送信人。如果他知道你已发现此事,他就会大发雷霆。 其他人不该知道里面的内情,一旦传了出去,会毁了斯图尔特的。他和泰勒的 生活之舟,已经累经风浪坎坷。”说话时她的双眼已经噙满了眼泪。 “天呐,斯图尔特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他写了一本书,乔,这就是他所做 的。然而他对这本书面世之后的反映却颇为担忧,因此他和伊萨克达成了一项协议。 伊萨克同意给这本即将付印的书以相当程度的重视,并且答应送一些赠阅本给他的 艺术界的同僚们,同时还给每人附上一封极尽恭维之能事的书信。”突然间我头痛 欲裂,几乎很难再坚持下去。我现在急需的是睡眠,我已经用尽了种种办法。但是 我必须强迫自己支撑下去,直到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为止。 “斯图答应为伊萨克做些什么?”我问。 “你已经知道了答案,乔。昨天下午,你已经亲眼看见了事情的经过。 作为平等的交换,斯图尔特答应帮助伊萨克摆脱最近的财政危机。”“这样做 并不明智,尼娜。如果这本书拙劣之极,肯定还会引发别的评论。斯图尔特没法收 买所有的人。”“书是写得很棒的,乔。但是你要知道,事情到底如何,目前还很 难预料,伊萨克现在被公认是莎莉作品的评论专家,他对莎莉作品持何种看法,一 般人们都会受他的影响。对伊萨克来说,外界良好的反应是一个重要的关键。今年 夏天他就50 岁了,他把这本书看作给他带来盛名的契机。”她坐在她女儿20 个 小时之前坐过的床沿边上,哀求似的说,“乔,请你保守秘密。 斯图尔特已经受尽伤害,这事一旦传出去……”“他会成为人们耻笑的对象。” 我接着说道。 她眉头一皱,“或许比这更糟。求你了,乔。”我叹了口气说,“我会保守秘 密的,尼娜。你要求我不要向外泄露一字,这正是我所需要的。”说完这些,我顿 感浑身困顿无力,“我想你是对的,我现在该休息了。”她为我弄平枕头,抚平床 单,并向我送来一个飞吻,然后悄然离开病房。 这一次,我在睡梦中再也没有展开笑颜。 醒来时我发现床头小桌上放着一个精巧的绿色柳条篮子,里面盛着一个夹有奶 油干酪和咸鲑鱼的硬面包圈,另外还有一瓶果汁汽水,一个大梨,一块非常精美的 巧克力蛋糕。柳条篮子上还系着一个白丝绸蝴蝶结和一张印有“贾奇曼赫”字样的 名牌,右下角是密柯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在名牌的背后,密柯用潦草的字体写道, “特意为你准备的,并祝康复。爱你的,密。”吃了密柯送来的食品,我心情愉快, 精神马上好多了。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午间新闻,这时,我的忘年交希尔达·麦科特来了。 她身穿一件深黄绿色和樱桃红相间的极富斯堪的纳维亚风格的滑雪衫。这身装 束使她变得年轻了许多。她那亮红色的头发束在深黄绿色滑雪帽里,面颊冻得通红。 在那间弥漫着消毒剂和药水味的病房里,她是那样的充满生机和活力。她把椅子挪 近我的床边坐下,然后俯身审视我的脸庞。 “情况本来可能比现在还要糟糕,”她体贴地说道,“我已将你的名字写在了 教堂祷告名单上,因为你得以从死亡线上逃脱,而不是因为你的康复。 我们已经向上帝作了感恩祷告。”“我自己也作了感恩祈祷。”“我猜想你也 会这样做的。”她说,“好了,我们谈谈外面的情况。我把最近将在美术馆为莎莉· 洛弗举行庆祝会的事讲给你听。”“你不要光告诉我这件事。”我说,“我甚至还 不知道有这件事。”她看上去有点困惑,“上周我顺道去了你家,将此事告知了你 的小儿子。”“安格斯?”我问,“口信一到他那儿就如同到了黑洞之中。”“我 下决心记住这一点,”她说,“不管怎样,莎莉作品庆祝会将于2 月14 日举行。 我抵御不了圣瓦廷情人节的诱惑。当然,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因为莎莉告诉我,她 和女儿将要离开这里。这将是一个美妙绝伦的夜晚,乔安娜。在这个庆祝晚宴上, 出席者必须穿小礼服,佩戴黑领结。人们可以坐下来好好享受一下酒宴承办人提供 的最佳服务。”“我想你们或许已经安排好了酒席承办人。”“是的,所有这一切 都已经安排妥帖。你还有理想人选吗?”“等着下次吧。”我笑着说。 “嗨,正如我说的那样,除了将有丰盛的晚餐,另外还有其乐无穷的事,这是 莎莉的主意。她同意让我拍卖性写真壁图中关于性器官的初稿,这是一项和圣瓦廷 情人节互相匹配的极佳销售。这次拍卖将是美术馆值得骄傲的一大幸事,更不用说 还能赚一大笔钱。对这次圣瓦廷情人节的新举措,全加拿大的新闻媒介作了吹毛求 疵的抨击,而斯图尔特则对庆祝会引来了各方的极大关注激动得不能自已。”“希 尔达,你认识斯图已有多长时间了?”她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说道,“他读中 学时就是我的学生,而且我还认识他的父母。”“你对他有何看法?”“这真是一 个怪问题。”她说,“但我想这并非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所以我将会坦白公正 地给予回答。我认为斯图尔特·拉克伦既是一个讨人喜欢但又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他既是一个令人满意的伙伴但又不是人们愿意与之共处一个散兵坑的人。你还想更 多地了解他吗?”“是的,”我说,“我想的确如此。”“那么,我给你讲讲他的 家庭。从萨斯卡通市人们的标准出发,斯图尔特家算得上是个殷实富有之家。斯图 是个独子,母亲对他很溺爱。我对那些把自己在生活中遇到困难的原因归咎到母亲 身上的人极为厌恶,然而对斯图尔特则另当别论。卡罗琳·拉克伦严重地庇护着她 的儿子,以至于他丢失了男子汉的气概。 “我记得11 年级时,他的一篇小品文得了低分。卡罗琳为此亲自到学校责问 我。她对我说,斯图对剧本的理解比我深刻。她打算把小品文交给大学戏剧系主任, ‘由一位老资格的教授来评定’。”“她果真那样做吗?”“当然做了。那晚我回 到家里,电话铃就响了。是戈登·巴尼斯打来的,就是那个大学戏剧系主任,是一 个和蔼可亲的人。但他对蠢人可没有一点耐心,哪怕他是一个有钱的人。我拿起听 筒,他在电话中用低沉并有回声的声音说道,‘分数绝不更改’,结局就是这样。”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怜的斯图!”“的确如此,”希尔达凑近我,说,“乔安 娜,你知道斯图尔特母亲所吹嘘的一流剧本的题目是什么吗?”“我摇摇头。” “俄狄浦斯王。”我们俩都纵声大笑起来。然后,希尔达收敛笑容,严肃地说, “说起这段故事,只觉得滑稽可笑。然而当你想想今天的斯图尔特,这个故事就不 显得可笑了。格雷厄姆·格林在《权利与光荣》中有句名言:‘童年时代总有一个 瞬间,门一开,未来就涌了进来。’我心中纳闷,不知道那是否就是斯图尔特的一 瞬间。”她双眼露出忧伤的神情,接着用不胜悲悯的口气说道,“我想斯图尔特甚 至还没有机会去培养心理承受能力,卡罗琳无时无刻不在左右妄加干涉。她的儿子 成了一个没有能力应付逆境厄运的人,因为他从未获得过这样的机会。你亲眼目睹 过,莎莉离开他后,他狂饮滥喝,自暴自弃,几乎要毁掉自己。托老天的福,莎莉 的母亲来了,斯图又有了依靠。你知道,她在这方面和卡罗琳极为相似。”我怔了 一下,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尼娜和斯图的母亲?噢,不,希尔达,你弄错 了。尼娜有她的不足……”我额头上的缝针处阵阵剧痛。这是我第一次向别人阐明 我对尼娜的评价,但我仅仅开了个头。 希尔达严肃地望着我说,“我向来愿意聆听别人的真知灼见,但不是现在。现 在,我想谈谈你的情况,他们要你在这儿住多久?”“医生说还要住上几日。他们 还说星期一我就可以去授课了。现在我脸上这个样子,我或许应该戴上一个面具。 整形外科医生说,伤口愈合之前我不得浓妆淡抹。希望莎莉作品庆祝会之夜我的情 况会有所好转,不至令人毛骨悚然。”“你会病愈的,你的身体很棒,伤口会很快 愈合的。”她站起身来,继续说,“嗳,如果需要帮忙,请通知我。你身体康复了, 还能帮帮我。我需要一个具有特殊鉴赏力的人协助我去购物,选购参加莎莉作品庆 祝会的礼服使我伤透了脑筋。我喜欢奇特、艳丽、富有刺激性的日间衣服。然而选 择晚礼服时,我希望能够挑到一件可穿多年的衣服。”她拉上了滑雪衫拉链,跟我 告了别,然后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80多岁的人了,还决心买一件可以充分利 用的晚礼服。 两天后,我被允许出院了。我额头上的伤口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愈合。 然而双眼下面的青肿已经日渐消退,两颊上的伤口也已明显好转。更为重要的 是,我的心情始终舒畅愉快。密柯继续她所谓的“试验性尝试”,每日送来独特的 “贾奇曼赫”绿色柳条篮子盛装的新鲜可口的一日三餐。晚餐时,还特地增加了半 瓶葡萄酒。正是吃了她送来的食品,我的身体渐渐康复了。 出院那天,信使送来一个从温哥华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件浅桃红色的无领长 袖衬衫,胸前缝缀着闪光的金属小圆片和塑料珠子,它们曲折有致地构成了三个美 好的字:我爱你。夹在衣服里的便条上正是莎莉那令人惊喜的笔迹:“如今你终于 得到了用书面形式写下的‘我爱你’三个字。祝你早日康复。爱你的莎。”我穿着 无领长袖套衫从医院回到了家。彼得驾车驶入汽车道时,我看见正在临街窗子前等 候的爱犬。安格斯用小书斋里的长沙发为我铺成一张临时的床。放在桌上的晨报正 翻到电视节目那一版。我将阿富汗披肩裹住臂膀,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阅读报上 登载的本埠消息。狗儿进来好奇地嗅着我衣服上带回来的药水味儿,当它们嗅出了 我身上那股它们熟悉的气味后,它们放心了,蜷曲着躺在我的身旁,打起盹来。我 已回到了家中,一切都平安顺遂。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