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和彼得的汽车驶上奥斯勒大街时,已是凌晨两点过后。当警察告诉我可以离 开,我立即往家里拨了电话。电话铃刚响,皮特就拿起了听筒。我把情况简单跟他 说了一下,他就驾车接我来了。远远望去,家中灯火灿烂。以往的每个晚上,我家 都是灯火通明。这样的夜晚,更是容不得任何阴影或是黑暗的角落存在。密柯、格 雷格正在门口等着我,安格斯和狗儿呆在房间里。 一听到我到家的声音,安格斯就飞奔着跑过门厅,张开双手抱住了我,并把脸 孔扎在我的怀里。 “多卑鄙,”他说,“真是太、太卑鄙了!”我搜索枯肠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以缓解气氛,然而什么都想不出。我紧紧拉住他,走进起居室。我们在长沙发上坐 定后,安格斯蜷曲着,依偎在我身旁。孩提时他常常是这样依偎着我。我们俩全身 簌簌颤抖,密柯取来阿富汗披肩盖在我们身上。 这正是克莉·普尔遇害之夜莎莉裹住自己的那条阿富汗披肩。看着它,那晚的 情景又在眼前闪现。莎莉很少这样彷徨无主地寻求慰藉。“你认为泰勒会为她臭名 昭著的母亲编织这样一条披肩吗?”我安慰她道,“当然,臭名昭著的母亲是最好 的母亲。”当天晚上,密柯和格雷格就在家中过夜。他们真是太好了,但这并没起 什么作用。每当我闭上眼睛,眼前立即浮现出莎莉临死之前的情景,她秀丽可爱的 脸上露出了动物垂死前本能的恐惧。做一切事都要比闭上眼睛休息强,我走下楼, 走进我那间黑漆漆的起居室,坐在临街窗户边的椅子里。我可以看见街对面邻间房 屋的熟悉的轮廓。我眼盯着它们,脑袋里却空落落一片。当东方的天际露出一抹淡 青色的亮光,最早出现的汽车驶过时,我走进厨房煮好了咖啡。我为自己斟满了一 杯,但不知怎么搞的,杯子从手上滑落下来,哐啷哐啷地在地板上滚了几圈。杯子 所经之处,留下了一道湿漉漉的痕迹。我抓起一块抹布,准备收拾这片狼藉。但一 当我跪下,泪珠马上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我赤着脚,身穿单薄的棉睡衣,瑟瑟发抖 地坐在厨房的地板上,无法自己地默默抽泣,直到感觉到有一只手臂抱住了我的臂 膀。女儿密柯扶着我上楼回到卧室,安置我躺在床上,然后陪伴着我,直到我沉沉 睡去。 我没有睡多久,但醒来时感觉比刚才好多了。我冲了个澡,穿上牛仔裤,套上 一件宽松无领长袖运动衫。我走下楼,孩子们正围坐在厨房餐桌旁边,密柯正在做 法式吐司。 “你最喜爱的,”她说,“因此,你得多吃一些。”“我待会儿吃,”我说, “说实在的,现在我只想喝点咖啡。”我刚抿尝第一口咖啡,电话铃响了。密柯去 接电话,随即转向我。 “你的电话,是否请他过一会再打来?”我摇摇头接过听筒,原来是休·兰金 -卡特。 “乔安娜,我查明了一些真相。我宁愿亲口告诉你而……嗯,而不愿你从别人 口中得知。你愿意在某个地方会面吗?或是你认为哪儿更合适,我就到哪儿去见你。” “你何不来这儿呢?”我说,“我女儿恰巧在做法式吐司。 若你还未吃早餐,你可以过来和我们一起吃。”“我一叫到出租车就马上赶来。” 他说道。 15 分钟后,他出现在我家门口。帮他脱大衣时,我注意到他刚剃了胡须并穿 了件新衬衫。他的脸色依然阴沉难看。我瞥了一眼门厅镜中我自己的脸,也同样阴 森得吓人。我们走进厨房,我把孩子们介绍给休认识。男孩子们和他打声招呼后, 说了声“请原谅”后就离开了。彼得要去上课,安格斯则问我让不让他躺到床上去, 对他来说,躺在床上和做其他事一样妙不可言。他们离开后,密柯转过身面向我们。 “两份法式吐司?”她问。 “主意不错。”休说。 “我什么也不要。”我说。 “你必须吃些东西。”休简短地道,并冲密柯一笑,接着说道,“我敢打赌, 乔安娜会有食欲的。”他又转向我,“难道你母亲没告诉你,危急关头要保持斗志 吗?”“我妈妈尽量克制自己少对我说我已毁掉了她的生活。”他眉毛向上一扬, “啊,对母亲们的声讨,这和尼娜的情况相仿。莎莉一向对你和她母亲之间的亲密 关系感到困惑不解。”“她们俩性情迥异,”我说,“我认为她们从未公正地评价 过对方。”“从我对尼娜·洛弗的了解程度来看,莎莉非常诚实公正。”休抿了一 口咖啡,又说,“乔安娜,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恐怕我已经获知的一些情况,可以 揭露事情的真相。昨晚和安娜·克里斯坦森一道饮了酒之后,我去了警署。那些穿 制服的男男女女们对我态度相当友好。当我告诉他们,我是多伦多报界的评论员, 他们对我表示热烈欢迎。你如果看到这种情景,一定会大受感动。我了解到的第一 个情况很有法庭调查价值。莎莉死于食物过敏反应,她的乳脂干酪心形餐后点心上 撒有杏仁粉末。”我的喉咙一下子哽住了,“斯蒂温·奥查德知道她不能吃杏仁。” 我用微弱呜咽的声音说道。 “并非斯蒂温·奥查德放的。乔安娜,警察在伊萨克·莱文死时所穿的上衣口 袋内发现了一个塑料小包,小包已被倒空,但还有一些粉末的残留物。 当时极富语言天赋的警察称它为‘潜在危险的杏仁余渣’。”我端起咖啡杯, 但是双手颤抖得非常厉害,几乎不能将杯子送到嘴边。 “此外,”休说,“他们发现了莎莉装有肾上腺素急救用具包的女用小包,竟 然出现在美术馆的衣帽间里。乔,具体地说,女用小包就在伊萨克·莱文的大衣口 袋里。”“那么是他杀害了她。”我说。 “看来是那样,”休说,“是或者不是。他对我的生活方式作了粗暴无礼的评 述之后,结果表明这个该死的伊萨克是个内心阴暗手段残忍的家伙。”我禁不住高 声大笑起来。 密柯端来两盘法式吐司,“我不打扰你们了,需要我时请叫一声。”“谢谢,” 我说,“谢谢你所做的这一切。”我咬了一口法式吐司,“味道不错,”我说, “的确不错。看来你对饮食很在行,休。”他报以一笑,一边往法式吐司上抹槭糖 浆。“你对此有何看法?”“我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我对此是否感兴趣。 昨晚‘女游击队员’引发了一些问题,我想莎莉走了,如今她们也可以摆脱困境了。” “我认为她们并没有摆脱困境。”休说,“我是视觉艺术社论撰稿人,而不是罪行 报道家。但昨晚我明显觉察到警察对这种巧合并不十分感兴趣。 你知道,‘女游击队员’确实熄灭了灯,她们确实在房里四处乱窜。谁知道她 们在黑暗中干了些什么勾当,她们可能和伊萨克·莱文相互勾结。”“是的,”我 表示同意,“她们可能和伊萨克·莱文相互勾结,或者情况正好相反。”休起身拿 起咖啡壶,给我们的杯子续满咖啡。“你真叫我弄不明白了。”他说。 “我想这是有可能的,”我说,“‘女游击队员’可以设计诬陷伊萨克·莱文。 你知道,休,熄灯后黑漆漆一片,混乱之中,将一个倒空的塑料包般大小的东西塞 进短上衣口袋里,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到我们桌子旁的那个‘女游击队员’正好站 在伊萨克和尼娜之间,我记得很清楚。无疑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取走莎莉的女用小包。 整个晚上,小包一直挂在莎莉的椅子背上。你一定注意到了——那是一只可以挎在 肩上的古色古香的有带提包。”猛然间我感到困顿不堪,几乎不能再动弹。“我们 为何要对此事做出推理?”我问道,“这已经于事无补,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我们 可以永远坐在这儿讨论,但我们的推理再也不能改变过去24 小时内发生的事情。” 休看上去和我一样萎靡不振。他站了起来,“我想我该走了。”他说。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车子来后,我送他到正门口。 “请多保重,”他说,“谢谢你女儿的早餐。”“有空再来。”我说。 “当然,只要我还在萨斯卡通。”他脸上露出笑容,又说,“下次别忘了穿这 件无领长袖运动衫,它有点多莉帕顿的风格,十分漂亮。我敢打赌这是孩子们送给 你的。”我不记得我穿了什么衣服,于是低头看了一看:原来是那件饰有金属小圆 片并使之拼成了“我爱你”三个大字的水红色套衫。 我俯身向前,亲吻他的面颊。“你赌输了,”我说,“不是孩子们送的,而是 一位朋友送的礼物。”我很快决定去尼娜家,虽然我现在仍是精疲力竭。昨天晚上, 她对我说,“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女儿了。”对此,我至今还没弄明白它的意思。另 外,告诉她有关伊萨克·莱文的事是我的责任。她和莎莉的关系本来就很紧张,现 在已经找到了怀疑对象,这对她来说,将是一个惊人的消息。我必须到她那儿,帮 助她渡过难关。 我上了楼,换上一条适时的裙子,穿上了毛衣,然后出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在 前往斯潘迪纳·克雷森特的路上,出租汽车司机喋喋不休地对莎莉的被害发表评述, 我几乎没有力气叫他住嘴。美术馆附近交通繁忙,人们在馆外踟蹰徘徊,个个表情 神秘,探头探脑地看着这座连续发生了四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的房子。很明显,斯 图尔特·拉克伦的住址还不为人知,因为停在17 号门前的仅有的两辆汽车,就是 斯图的梅赛德斯。四野冰雪开始消融,近日又刮了一场大风,斯图门前的雪人家族 开始变形。但他们仍然喜气洋洋,父亲和女儿手中各拿着一幅横幅的两头。横幅为 白色,周围镶有心形花边,上面写了几个红色大字:“泰勒·洛弗·拉克伦祝大家 圣瓦廷节快乐!”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叩响了斯图家的黄铜门环。尼娜打开了 门。今天,她穿了一件我不曾见过的白色开司米连衣裙,十分漂亮,惹人喜爱。她 的项链上悬挂着一个古色古香的纯金制成的纪念品盒,耳垂上戴着一副小巧玲珑的 戒指形状的金缕耳环。她握住我的双手,热情温柔地牵我进屋。 “真高兴是你,乔。”她的声音低沉,并伴有很大的喘气声。“我需要一个帮 手,我正在考虑现在打电话给你是否为时过早。”“决不会嫌你早早打电话给我的, 尼娜。”我说。 她帮我脱下大衣,然后我们手牵着手走进起居室。 我不知我期待着什么,因为尼娜和斯图不是那种情绪外露的人。他们不喜欢嚎 啕大哭,也不喜欢在悲伤、愤怒时失去理智并捶胸顿足。然而,这里竟然好像没有 发生什么大事一样,一切都那么平和,那么静谧安详。激光唱机正在播放着莫扎特 的乐曲,壁炉炉台和咖啡桌上的花钵里插满了盛开的未经修剪的白菊花,空气中弥 漫着煮咖啡和烤面包的浓香。 我转过身子对着尼娜,“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尼娜。但是看起来这儿的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表象可以隐匿真相。”她做了一个大幅度的挥手 动作,把手指向中国奇彭代尔式书桌。“实际上我刚刚着手处理莎莉的事情。”我 打量着那张书桌,桌上放有一本翻开的电话簿,以及一本尼娜用左向书法写下的字 迹娟秀的记事本。 “我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应当去办理的事情,并拟定了一个关于当地所有朋友名 字的初稿。我对这个城市还不甚了解,自己一时也无法作出明智的决定。但我想我 可以拟出初稿,然后由斯图从中选择。对他来说,今天将是非常难熬的一天。” “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一样的。”我说。 “当然,”她表示同意,“如今我们都成了受了伤但还能行走的轻伤员。” “尼,关于莎莉,我得知了其他一些情况。我们坐下谈谈好吗?”她拉着我走到长 沙发前,“很抱歉,乔。请你原谅,只是太多……”“亲爱的,对莎莉的事情恐怕 我还得再说一点。警察已经掌握了一些具体的证据,他们对昨晚的凶杀已经有了一 个大致的猜测。”我往她身边挪了挪,告诉有关伊萨克、杏仁粉以及肾上腺素等情 况。她好像一个等待摄影师拍摄的女人一样,直挺挺地端坐在那儿洗耳恭听。她的 沉着冷静反倒使我有些不知所措。 “尼娜,你明白我的话吗?警察认为伊萨克有嫌疑。”“是的,”她回答道, “我在听你说。”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了烘箱定时器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啸叫,尼娜直 起身来紧张不安地冲我一笑。 “无核小葡萄干烤饼,”她说,“斯图尔特最喜爱的食品。我先给他送一盘上 楼,过一会我给我们俩也端些过来。乔,听我说,耐心点,在这儿请别拘束。”说 完她就侍弄饼子去了。 这真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情,火烧眉毛,能不着急吗?我走近尼娜的书桌,电 话簿翻到了殡仪馆一页。我不由得打个冷颤,于是穿过餐厅来到可以俯瞰后院的凸 窗前。只见院中的晒衣绳上,晾着尼娜郁金香般艳丽的晚礼服和斯图的无尾常礼服。 还在发起禁烟运动之前,尼娜就很厌恶衣服上残留不去的香烟味儿。每次从乌烟瘴 气的场所回来,她总是将衣服晾在外面吹晒。 昨晚美术馆里烟雾缭绕,而且还发生了谋杀案。 一时间,我的思绪飘泊无定,头脑一片空洞苍白。这时,我感觉好像有人在我 的身边。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泰勒·洛弗·拉克伦站在旁边。她身穿深色方格裙子, 白色短上衣,一头金黄的秀发,用漫游奇境的艾丽丝曾经用过的蝴蝶结,绾成一束 潇洒的马尾巴。她一言不发,两眼专注地盯着窗外的景致。 “瞧,”她最后开口了,“风起时,尼娜的礼服和爸爸的西装好像在晒衣绳上 欢快地跳舞。”我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紧紧搂住了她的肩膀。 “莎莉死了,你知道。”她平静随意地说道,“我睡着了,醒来时,爸爸告诉 我莎莉到上帝那儿去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只手搭在泰勒肩上,木讷呆 傻地站在那儿。 风又起了,只见尼娜的晚礼服和斯图的无尾常礼服在一起轻松愉快地舞蹈。 啊,泰勒说得对极了。一刹那间,我的内心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一阵的恐怖。 冷不防身后传来了尼娜亲切温和的声音,“你们俩过来吃些东西。”这时我又 感到了舒适温暖。像往常一样,餐桌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几个细瓷杯子,一 个茶壶,几个盘子,几张亚麻餐巾纸,几个微热的送早茶的烤饼。这样的情景我已 经见过千百遍了。 那天早上我们再也没有提到伊萨克·莱文,餐桌上尼娜轻声细语谈论着候鸟的 故事。她说,每当候鸟往北大规模迁徙的时候,各种各样的鸟儿将会飞到她家的鸟 食器边抢食吃。我看得出,她是在以她母亲的羽翼竭力保护着泰勒和斯图,并试图 将他们包裹在一种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之中。餐桌上没有谈论莎莉被害的余地,因 此我们只好谈论鸟儿、花园,谈论斯图尔特在城北100 英里处斯泰阿瓦伊湖边的避 暑别墅。尼挪用轻柔悦耳的语调告诉我们,斯图非常喜欢那座别墅。等到莎莉的事 情处理完毕,斯图尔特想到那儿度假。在他出生之前,他家就拥有了那座别墅,现 在那儿的一切都保持着半个世纪以前的风格。 “他目前需要调理休养,”尼娜说,“家里发生了太大的变故。”我告别了尼 娜,心中一片茫然酸楚。我又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开始长途跋涉。“家里发生了太 大的变故”,一路上,我不断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 我走到奥斯勒大街,还未走到大学桥,喉咙忽然壅塞,泪如泉涌。我不想克制 自己,我走下汽车,看着河面,放声痛哭起来。等到心中的悲愤悒郁尽情宣泄出来 之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继续前进。空中阴云密布,但空气却清新怡人。 在拐入通向自家陋巷的小路上,我感觉到我已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这时,我家的 一位邻居正在后院收被单。被单已在晾衣绳上冻硬了,她很费劲地把它折叠好,然 后放入疏格篮中。看着这些,我想起了二月阴沉灰暗的天幕下,尼娜的晚礼服和斯 图尔特的无尾常礼服随风起舞的情景。不知怎的,我由此又突然想起小学时,我们 经常写在签名纪念册上的一首小诗: 我爱你,我爱你,我十分爱你。我希望你宽大的睡衣紧贴着我的睡衣。 不要太激动。 不要太慌乱。 我们是在晒衣绳上而非床上。 穿过自家后院时,我弄不清楚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安格斯正坐在书斋里看 电视,那些都是已经不再适合他的马戏团的小节目。他穿了一件自己从商业区谐趣 商场买来的T 恤。T 恤的胸前有只大公鸡,它一面雄赳赳气昂昂地漫步在海滩上, 一面满目含情地斜睨着一群母鸡。卡通公鸡的下面写着一行字:“寻找理想情侣”。 我指了指电视机,“狂欢先生,节目中有新的内容吗?”“没有,还是老一套。” 说完他抬头望着我。我看得出他曾经哭过,然而现在却勉强挤出了微笑。他接着说 道,“狂欢先生的节目仍是老样子。你知道,妈妈,这就是我小看这些节目的缘故。” 下午3 点,我去大学给毕业班学生布置阅读作业。发现办公室桌子上有张便条,让 我给伊萨克·莱文回个电话。当注意到便条日期是前一天时,我不由得浑身直打冷 颤。我回家时,在门口遇到安格斯。“如果你同意,我和詹姆斯去篮球场打球。” “好的,”我说,“5 点30 分回来吃晚餐。”“我们吃什么东西?”“你说吃什 么?”“油炸鱼和油炸土豆片?”“主意不错,”我说,“我现在大概要用掉大量 的黄油了。”他笑了笑,“好极了。呀,差点忘了,莎莉的母亲刚才顺道来访,带 来了一束花,”他说,“就在起居室里。”日本彩绘游鱼图案的瓷钵赫然摆放在咖 啡桌上,尼娜在里面插满了美丽芬芳的白色银莲花。花钵旁斜倚着一张便条,尼娜 用她那整齐的左向书法写道,“怀念,珍视。尼。”我舒了一口气,走向电话机。 电话铃一响,尼娜就拿起了听筒。当她听到我的声音,显然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乔,是你?谢天谢地。我此刻感到很孤独。斯图尔特整日一声不吭,不停地酗酒, 我无法说服他。我想,母亲的突然去世,已经开始对泰勒产生影响。她刚才紧紧抱 住了我,我无法做任何事情。今早你对我说,如果需要你,只管说。嗯,我现在想 请你帮个忙。”“我听着呢。”我说。 “需要有人去殡仪馆作殡葬安排。另外还有一件怪事,今天下午我家里来了一 个神父,他说莎莉是他教区的居民。这真是让我意想不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 管怎么说,他将主持葬礼,但他需要和家庭成员谈谈。”她的声音突然变了,激动 得语不成声。“乔,家里没有别的人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去吧,尼。” 我说,“请把神父的姓名和地址告诉我。”“谢谢你,乔。我知道我可以信赖你。” 挂上电话时,我感到我的情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低落。我双手捂住脸,紧靠在电 话桌前。不一会,我感到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抬头一看,原来是彼得。 “我得为莎莉挑选一个棺材。”我对他说。 “我送你去。”他简短地说道。 很高兴有他做伴。殡仪馆的人又和蔼可亲,帮了我的大忙。但安排殡葬事宜的 确繁琐烦人,等我安排妥帖之后,皮特又开车送我来到圣·托马斯·莫尔学校附属 教堂。 晚餐前我给加里·阿里亚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8 点钟去找他。8 点正,当 我踏进教堂正门时,大学里的时钟发出了整齐和谐的声音。阿里亚诺神父正在门口 等着我。他刚刚步入中午,头发浓密乌黑,体格健壮,待人热诚。今天,他穿着蓝 色牛仔裤,罗耀拉大学的宽松无领长袖运动衫。他伸出手欢迎我,我跟他上了两段 楼梯,来到了二楼。然后穿过一道标着“闲人免进”字样的门,来到神父公共休息 室。这儿整洁舒适,设施良好。房中摆着一个极大的水族池,朝向大学校园的整面 墙壁上,镶着一排明亮的玻璃窗,旁边还立着一个储满各种酒类的酒柜。 “喝点什么?”阿里亚诺神父问道。 “请来杯加冰块的波旁威士忌酒。”我们坐在玻璃窗前的长沙发上。阿里亚诺 神父打开一听拉巴特蓝光啤酒,并为我斟上一大杯加冰块的波旁威士忌。这是一个 浓雾蒙蒙的夜晚。我们脚下不远的校园里,灯火闪烁飘摇,仿若冥冥世界的诡异之 光。我不知该从何处开口,几分钟之后我们不再拘于礼节,阿里亚诺神父首先打开 了话匣子。 “莎莉告诉我,天主教堂最让人满意的有两点:其一是它的艺术珍藏;其二就 是它为人们举行的葬礼。”“她是个定期领受圣餐的教友吗?”“是的,”他说, “她大都周日来。这儿5 点左右领圣餐,有时在弥撒之后,我们到外面吃三明治或 是她来这儿与我交谈。”“难以想象莎莉是个虔诚的教徒。”我说。 “我想说,莎莉对此感兴趣要比说她是虔诚的教徒要确切得多。宗教信仰及忠 实信徒都使她着迷。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而非愚蠢无知头脑简单乱涂乱画 哗众取宠之徒。”他会意地一笑,“这倒像是我们的朋友莎莉所说的话。人们一向 低估了她的才能、功劳和影响,斯图尔特·拉克伦无疑也是这样。他写的那本书将 她推到了非常不利的境地,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背信弃义的行为。”“这不是 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我说。 他怪异地望着我,“是的,”他说,“不是头一遭遇也绝非仅有的一次。 但你不要引发我说那些事情,哎,我们还是商议一下葬礼仪式细节的具体安排 吧!”“好的。”我说。 正如人们所赞誉的那样,阿里亚诺神父确是一个与人为善、勤谨忠诚的好人: 根据事实提出选择方案,然后有理有节地建议采取何种方案。谈妥之后,我站起了 身。“谢谢,我想就这么定了。”阿里亚诺神父双目注视着我,“只是还有一件事。” 我静静恭候着。 他右手用力一攥,随着西瓜破碎般地一声闷响,他手中的啤酒瓶被他捏扁了。 “只是,”他说,“这些令人讨厌的家伙,是地地道道卑鄙的小人。”“我儿子也 这么说。”“机灵的孩子!”他站起身,“跟我来,我领你到教堂四处看看。”我 们拾阶而下,来到教堂底楼。我们没有走向正门,而是拐入一条宽敞明亮的过道。 过道一侧挂着担任圣职的神父的画像。另一侧则摆着一排百货商店内随处都能见到 的衣帽架,上面挂满了神父们的法衣。很明显,这些法衣是按季节的变换和尺寸的 大小排列的。 “这是我们穿法衣的地方。”阿里亚诺神父对我说道。“这儿,”我们穿过一 道双开门时,他说,“是我们工作的地方。”学校附属教堂凉飕飕的,里面弥漫着 一股由蜡烛、家具上光剂和湿羊毛混合而成的异味。教堂的大厅倒是整齐悦目:雪 白的墙壁,围成半圆形的淡色靠背长椅,圣坛上方悬挂着的闪光发亮的十字架。在 结构上,它和我见过的、专门为大学社区设计的、用来做礼拜的其他学校的附属教 堂没有什么区别。与众不同的是,这所教堂的北墙上挂着别开生面的壁画。我们进 来时,加里·阿里亚诺请我注意的正是这幅壁画。 “这儿有值得我们追求的东西。”他说。 从远处看,这幅壁画相当普通:夏季的一日,耶稣站在辽阔草原的中央,用五 饼二鱼宴请众人。 可是我对这幅壁画并不感兴趣。 “色彩挺可爱。”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加里·阿里亚诺说,“走近一点,好好看看。”走近壁画,便感到它散射出一 种预示世界末日的强烈辉光。画的一角,黑色的暴风、乌云正在威胁吞噬着一望无 垠的蓝色的天空。围绕耶稣的众人脚下的土地龟裂一片,他们朝上帝挥舞着拳头, 试图挣扎着冲出这个痛苦的世界。 “这正好反映出我此刻的世界观。”我说。 “我知道你会喜欢它的。”我们走出教堂时,加里·阿里业诺冷冷地对我说道。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