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莎莉的葬礼仪式定于星期一下午举行,这天恰巧是大休假日的第一天。 政府管理部门在25 年前就采用了这种休假制度,因为大学自杀率是全国范围 内最高的,学生们至今仍称这一个礼拜为“死亡之周”。从星期五晚上与加里·阿 里亚诺会面后步行回家,到星期一的早上这段日子里,我简直要累垮了。我都记不 清自己干了多少事情:安排乐师,挑选摆放在棺材上的小花枝,安置大学附属教堂 提供的高脚紫铜花瓶,和密柯谈论葬礼仪式的膳食安排。 但正是由于异常忙碌,我才没有时间再去思念莎莉。 做任何事情都比回想起伊萨克·莱文要强。我始终无法理解这个事实: 那个炎热无比、星光闪烁时漫长的夏季里,我和莎莉梦寐以求、倾心仰慕的那 个才华横溢的男子竟是一个杀人凶手。注视着门厅镜中我的形象,我看见了一张自 己常见的同一副面孔。我感觉到,圣巴托罗缪惨案又活灵活现地出现了。绝望之中, 我抓起体育用包来到玛吉健身房。圣诞节前,我和莎莉锻炼过的健身房里仍在举办 健美操教学训练班。房子里莎莉的身影无处不在: 她全神贯注的脸庞,汗水晶莹结实光润的无懈可击的身躯。锻炼到一半,我实 在无法承受痛苦回忆的折磨,便冲进更衣室,“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那个周末休息日,我和尼娜曾通过多次电话,然而只是在星期六早上我才和她 见了一面。那天早上,我和密柯去接泰勒,带她出去购买出席星期一葬礼仪式的服 装。 星期六早上九点钟,我们驱车来到拉克伦家的门前。斯图尔特站在门口迎接我 们。他看上去正如爱尔兰人所说的那样,像个在自己坟墓中度过了一夜的人。他帮 泰勒穿上大衣,并将我们送到公路旁。 当他看见密柯在她车里等待时,斯图双目注视着我,“乔安娜,难道你还没有 换一辆车子?”我摇摇头,“没有,”我说,“似乎没有一点空闲时间。”斯图尔 特在口袋里乱摸一阵,掏出一串钥匙,“嘿,”他指指停在私人车道上的两辆银色 的梅塞德斯说道,“随意取一辆,我不准备外出,尼娜也不可能同时驾驶两辆汽车。 乔,她告诉我,你正在为我们操办一切事情。你愿意使用多久就使用多久,长久地 使用吧!”泰勒早已钻进斯图尔特的车,端坐在前排座位上。于是我走上前去,告 诉密柯,我不需要搭她的便车了。我利索地坐进驾驶室,冲泰勒一笑。 “好啦,小姐,我们挑衣服去。”还未开进商业大街的停车场,我突然想起, 这是我发生车祸后第一次重新开车。 星期一下午,我依然驾驶梅塞德斯,前往斯莫尔学校教堂,出席莎莉的葬礼仪 式。我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因为我想弄清楚葬礼仪式的一切活动是否已经 安排妥帖。 我步入静寂凄冷的教堂,发现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祭坛一侧按指定位置,摆放 着一排屏风。休·兰金- 卡特正在练习念悼文,他准备在谈论莎莉的创作生涯时, 将出示她生前的一部分作品。大学附属教堂的红铜瓮子已被尼娜的两个最漂亮的插 满了兰花的陶瓷罐子所代替。印有《天设地造的小圈子》的弥撒通知单堆放在门厅 边的一张桌子上。那是莎莉的作品,记录了我们少女时期的最后一个夏天、共同生 活在湖边的情景。“一切趋于完善”,尼古拉·普桑的座右铭。 葬礼仪式进行时,我和孩子们站在那幅耶稣站在大草原上用五饼二鱼宴请众人 的壁画之下。耶稣身着白色长袍,举起一只手臂,进行赐福祈祷。我努力使自己心 不旁骛,双眼紧紧注视着耶稣赐福祈祷的手势。然而教堂里的情景不断向我眼底涌 来:身穿黑色双排扣上衣,头戴贝雷帽,乍看像是一个巴黎女学生的泰勒,当父亲 和外祖母牵着她顺着教堂中央的走道朝前行进时,她却不停地向后退却。 他们在教堂前排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突然,斯图尔特一个踉跄,尼娜急忙伸出 手来扶了他一把。休·兰金- 卡特站在读经台上,一身普通的黑色服装。 由于极度痛苦,脸部表情颓丧不堪,猛然之下,我几乎没有认出他来。希尔达· 麦科特腰板挺得笔直,正在和莎莉的亡灵告别。最后,无法令人回避的是祭坛前面 放着一个普通的松木棺材,那里面盛放着莎莉最后留在人世的音容笑貌。 刚来教堂时,我们乘了两辆汽车。葬礼仪式一结束,泰勒就想和彼得他们直接 回到我的家中,她说她不愿意看见那些扛夫们把莎莉埋到雪地之中。 我也不愿这样,但我是大人,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驾车驶往公墓时,我很高兴我能独自前往。尼娜邀请我与他们同行,但在葬礼 仪式上,斯图尔特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我知道我若和他呆在一起,我也会完全 垮掉的。 普罗斯佩克特公墓在城南的一条河边。通向公墓的道路狭窄,灌木丛生。 一到夏季,这儿便成了一片草木稠密的原始丛林,城里的孩子们经常在这个季 节来到这儿饮酒作乐。现在,当我望着这片如此凄凉萧瑟恍如蛮荒的当风山坡时, 我真不敢相信,这儿曾是一个寻欢作乐淫荡不堪的场所。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出席了莎莉的埋葬仪式:我,阿里亚诺神父,尼娜,斯 图尔特,休·兰金- 卡特。希尔达·麦科特。当扛夫将莎莉的棺材放入雪坑里时, 我没有大哭大嚎。我想,那一刻我因悲伤过度,已经变得迷迷糊糊麻木不仁,没有 一点任何激动的反应了。 尼娜邀请我到他们家喝杯酒。汽车驶上斯潘迪纳·克雷森特大街时,我想我是 否应该很快应承下来。从墓地回家时路上的情景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我看到美术 馆时,心中十分惊慌。对我来说,它显得那样陌生,已经成了我不认识的地方。我 不知所措,惊恐万分,试图找出它与往日的不同之处。 猛然之间,我明白了:美术馆门前的横幅不见了。圣诞节前一个星期悬挂在冬 日天空下的写有莎莉名字的亮黄色的横幅已被取走了。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她的一 本书中说过这样一段话:有时候,我们对我们所爱之人死亡的悲痛感觉,并不是产 生在为他举行的葬礼仪式上,倒是在于我们偶然发现了他穿过的一双旧鞋子的时候。 但我在美术馆走廊上没有发现莎莉的旧鞋子。 由于受情绪的影响,那已不在的横幅,对我来说,仍然显得格外亲切。我把车 子开进美术馆停车场,将头抵住方向盘,痛哭起来。 我面前的汽车仪板表上,有一张为莎莉举行弥撒时散发的弥撒通知单。 上面印着休·兰金- 卡特从著名的雕刻家雅克·利普希茨一本书中精选的一段 碑文:“作为一个艺术家,我一生中不停地询问自己:是什么促使我永无休止地创 作艺术?回答很简单,艺术是与死亡抗争并创立不朽之名的无与伦比的方法。在连 续不断的艺术创作、抗拒死亡的过程中,我寻找到了上帝。”星期二上午为伊萨克· 莱文进行追悼仪式。我身着昨天出席莎莉葬礼仪式时所穿的黑色毛料西服。这真是 一个死亡之周。 伊萨克的葬礼仪式就在旧美术大楼的排练房里举行。选择这个聚会地点的人无 疑是做了明智的选择。没有多少人来向这个杀害3 个人的疑凶告别。 那天早上当我在带镜衣橱里寻找黑色连裤袜时,我想出了好些不该去的理由。 不该去的理由有好几个,但迫使我去的理由只有一个,这个理由比其他的都重 要。我是为莎莉去的,我感觉到莎莉希望我去,于是我去了。 人们为伊萨克·莱文的追悼仪式煞费苦心。一个颇有名气的爵士四重奏乐队正 在演奏着50 年代的现代爵宸士乐:《月圆之夜》,《春之歌》,以及一些我听出 是迈尔斯·戴维斯的《勃鲁斯乐曲》唱片集中的乐曲。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有三 个人看上去极像是伊萨克同时代的艺术评论界的特约审稿人。 排练房里没有摆放棺材,待验尸官验尸完毕之后,伊萨克·莱文的遗体将被焚 毁。 房内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但有一位老年妇人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多半是 因为她看上去不像个送葬者。她60 多岁的样子,个头矮小,身体壮硕,穿着一条 得体但已落伍的蓝色绉丝套裙。乌黑发亮的头发向后梳成了一个发髻,从她脸上依 稀可以看出她往昔丰腴美丽的痕迹。仪式一结束,她和乐师和特约审稿人一一握手。 随即她转身走向我,微笑着伸出了手。 “我是埃莉·莱文,伊萨克的姐姐。非常感谢你的到来。”“我是乔安娜·基 尔伯恩,”我说,“好多年以前我在多伦多结识了你弟弟,我是莎莉·洛弗的朋友。” 她本能地畏缩了一下,但双眼镇定自若地注视着我。“我也是莎莉·洛弗的朋友。 我不常见到她,但我喜欢和她呆在一块。她总能给我带来欢快的气氛,她也给伊萨 克带来了欢乐。他过去常说,她使他受尽折磨,但他崇拜她。”轮到我畏缩了,但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他崇拜她。”我赶忙转移话题,“莱文小姐,我 对他的不幸早逝,深感难过。”她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那么,你认为他干 了人们所谈论的那些事情吗?”这个问题使我颇感意外,而我的回答也令我吃惊。 “不,”我说,“我不认为是这样。他们找到了不利于他的证据,但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是因为它不属实,”她断言说道,“他做了我65 年的弟弟,我了解他 的缺点,但他不是凶手。他是个赌棍和投机者,但像许多人一样,他对钱并不精明, 与他共同投资的人大概是个笨蛋。但要他杀人,决不可能,伊萨克·莱文决不是凶 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没有回答。舞台后部传来了乐师收拾乐器和说话 的声音:关闭乐器盒,讨论午餐的安排。我想,他们是否知道,他们没有卷入这场 风波是多么幸运。 埃莉·莱文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停顿片刻,她对我说道,“他去世时正处于 严重的困境之中。”“债务问题吗?”我问。 “比这更糟,”她说,“处于没顶的灾难之中。都是由钱而引发出来的。 圣诞节前是债务问题。圣诞前夕他打来电话,说他极需现金。”“你给了他吗?” “我看上去很蠢吗?我并不是贵妇人,乔安娜。我全部的财产便是我的房子以及父 母留给我的一些票据。我对伊萨克用钱一直管束很紧,我必须这样,我为我们储蓄 养老金。我一直认为,我们会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我希望能有个好的结局。”我 以为她已经说完了话。沉吟片刻,她做了个深呼吸,接着又讲了下去: “我不止一两次地和他通话……在他死之前。那是元旦之后,但我记不清具体 日期了。谁会记得寻常生活中的日期?第一次,伊萨克志得意满,骄气露于辞色。 ‘不会再为金钱而担忧了,从今后,你需要钱我都可以借给你,埃莉。’这是他的 原话。当然,我试图从他口中套出详情,但他只是狂笑。 “最后一次打来电话时他没有笑,听起来他极其紧张,惊恐不安。这一次当他 不肯告诉我事态的发展时,我并未因此而善罢甘休,我缠住他盘问他,直到最后他 挂断电话。就是在那样的时刻,我仍未放弃劝告他挽救他。我给他拨电话,听起来 他似乎困顿不堪。我的心都碎了,但我也很害怕。我恳求他,告诉他在他向我吐露 秘密之前,我会不断打电话给他。最后,他说,‘你总是无休止地寻根问底,要知 道,有时不知实情会更安全些。我发现了我不该知道的事情,我现在正在横渡杰克 逊湾,埃莉。我正在横渡杰克逊湾。’”说完她定定地注视着我,等待我的反应。 “十分抱歉,”我说,“我不大明白。”“它是一个我们孩提时代不该横渡的 地方。每年夏天都会传来横渡杰克逊湾的孩子们因被水草缠住,而永远也没有回来 的消息。杰克逊湾成了我和伊萨克表示陷于灭顶之灾的一种说法。”顷刻之间,她 的双眼噙满眼泪。“我该听听他的话,对吗?我一边注重实际地储蓄金钱,与此同 时,水草却将我的弟弟拉下了水。”“你把这些话告诉警察了吗?”“哦,是的,” 她说,“他们十分耐心地听我把话讲完,然后问我是否认为伊萨克卷入了敲诈勒索 案。当我说那正是我所担忧的时候,他们就抓住这句话大作文章。他们说,这样他 又增添了一项罪名。如果伊萨克知道事情会败露,他会干掉莎莉,这样她永远都不 会知道他所干的勾当。”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目光颇像她的弟弟。她再次说话时, 她的语调也像伊萨克:讥讽、嘲弄。“你明白吗?杀掉所爱之人,这样他们就不会 小看你?”走在美术大楼前白雪皑皑的草坪上时,她的话语仍在我耳边回响。还有 满腹的疑团没有得到解答。如果真有敲诈勒索,那么勒索对象是谁?是斯图尔特· 拉克伦?如果是斯图尔特,那么他因何而被敲诈呢?克莉·普尔又是如何卷入其中 的?莎莉曾告诉我,克莉和伊萨克相互之间充满了憎恨的情绪,但他俩都爱莎莉。 是否由于他们发现了能够证明斯图尔特·拉克伦有罪的证据,然后决定……决定什 么?猛然间这个疑团显得比其他一切都要严重。如果伊萨克没有杀人,那么又是谁? 谁杀了莎莉·洛弗? 走向我停车的街道时,我的头部开始突突作疼。我太疲倦了,似乎没有力气去 推理其中的相互联系。我也不想去推理,我只想回家站在淋浴喷头下,彻底冲掉所 有的恐惧。 但恐惧不安只是刚开了个头。 梅塞德斯的车窗上有张交通违章通知单。但是当我走近时,发现它不是传票, 而是一个方方正正质量上乘的米色信封。我打开信封,里面是张质量可与信封匹配 的方正便条,上面用印刷体字体写道:我目睹你杀害了莎莉·洛弗。 直觉告诉我,这张便条是一种稀奇古怪的送葬形式。然而伊萨克死了,20 分 钟前盛装他遗骨的小红木棺材放在美术馆大楼的一张桌子上。这信息是无法传递给 他的了。信札没有直接送到举行葬礼仪式的地方,而是夹在我的汽车挡风玻璃上。 不过它不是我的车。这辆挂着特有的ARTS 汽车牌照的银色梅塞德斯不是我的, 它属于斯图尔特·拉克伦。谋杀指控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斯图尔特·拉克伦。我 钻进汽车,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以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钥匙插入发火装置。 我开车驶向斯潘迪纳·克雷森特大街,一路尽在回想我所得到的证据: 一封匿名信,姐姐坚信凶手是别人而非她弟弟。为何我不假思索就相信斯图尔 特·拉克伦会行凶杀人?我们的关系从未密切过,但我相当喜欢他。我一直是他家 的客人,我是他刚去世的妻子的儿时伙伴。无庸置疑,过去的几个月里,斯图尔特 事事不称心不如意。但斯图是个有教养的人,他这种人不会在诸事不顺时去行凶杀 人。驶入通往自家的车道时,我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歇斯底里地对斯图提出控告,因 此也没有危及我与斯图和泰勒的友情。我一向认为我有两大优秀品质,一是忠心耿 耿,二是明白人情事理。但此刻我似乎不打算显示其中的任何一点品质,我需要的 是休息,以及对诸如匿名指控信等一系列事情进行合理的评价。 我回到家时,安格斯正飞奔着冲出了前门。“我给你留了张便条,詹姆斯请我 去他家过夜。他父母要带我们去格洛布特罗斯特,他妈妈说,回来时将近深夜。若 你同意,我可以在他们那儿过夜。我知道今天是学校上课日,但我想今晚或许为了 格洛布特罗斯特,你能破一次例。”很高兴看见他重又眉飞色舞起来。“为了格洛 布特罗斯特,我破一次例。”我说,“你有钱吗?”“他们做东,”他开心地说道, “谢谢你,妈妈。放学后我回来取行李。”“如果到时我不和你通电话,先在这儿 祝你玩得开心。”“好,”他说着给了我一个飞吻,飞奔着冲出了门。片刻之后他 又折了回来。 “你一个人会没事的,对吗?”他问。 “那当然。”“一切都结束了,对吗?”“是的,”我说,“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我走进淋浴间,站在淋浴喷头下暗自念叨着。然而我从内心预 感到一切还未了结,我的心中再度充满了忐忑不安之感。 在拉上蓝牛仔裤的拉链时,我想起我们从洛林沃特湖滑雪归来的那天晚上,莎 莉·洛弗留在家中的包裹。她称它为“我的保险契约”,“如果你弄丢,我就死定 了。不要对此感到好奇。”好啦,我没有弄丢。但猛然间我欲探个明白,潘多拉宝 盒的神话故事不会使我惊恐绝望。我想,那些曾经降临在人类头上的汪洋恣肆的灾 祸。不会比我们已经遭受过的灾祸更为恐怖。我穿上尼娜在圣诞节送给我的针织套 衫。这是一件由各种颜色和形状的许多小块织物拼缝而成的精美鲜艳的套衫,尼娜 说,几乎整个11 月她都在赶制这件套衫。光是穿上它,就能使我感受到和她紧密 相依的温暖。 包在褐色薄纸里的盒子仍然原封不动地放在我的针线篮中,我撕开了包装纸, 发现它原来是一盒录像带。 “真怪!”我沿着走廊走向家庭娱乐室,嘴里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录像机里 有一部我和安格斯在前一天晚上看的录像片:《弗兰肯斯泰因》。我按下取带钮, 取出了旧磁带,插入了莎莉的带子,然后靠着椅背坐在摇椅里看了起来。 起初,我以为自己抹掉了带子,银幕上一片灰白色的静止图像。但在片刻之后, 我看见了斯图尔特·拉克伦家的远景。没有伴音,录像带的质量很差。画面上出现 了泰勒雪人家族的特写镜头,父亲、母亲,以及手持标语的雪人小孩——“泰勒祝 大家圣诞快乐!”家庭自制影片。摄像机在雪人身上停留良久,然后沿着扁石子路, 经过屋角的小片松林,绕到了后院。看上去这种移动顺序是有意图的,好像手持摄 像机的人心中有所盘算。银幕上很快出现后院远景的扫描镜头,然后我透过一扇窗 户向里面望去。我一下子认出了这个房间。房间的一面墙边摆放着书籍和家庭成员 的相片,屋内还有一个贮藏皇家道尔顿工厂制造的陶器小人的陈列柜,壁炉的台上 摆放着莎莉和泰勒的相片。这是位于后院的斯图尔特·拉克伦的书房。 影片中开始出现了人物,起初我无法辨认他们在做什么。磁带的质量实在太差 了——录制的画面没有色彩,带有杂波,图像不清晰。后来焦距对好了,我看清了。 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都赤裸着身体,男人屈从地趴在地下,身后的女人扬起 像小马鞭似的东西抽打他的背脊。他退缩着没有动弹,她再次扬起了鞭子。一下, 两下,反复不止。最后她停止了鞭笞,他翻转了身子,她就扑上去与他合为一体。 我没有再看下去,也没有必要再看下去,我已经看够了。趴在地上的男人是斯 图尔特·拉克伦,起先鞭笞他然后和他交媾的女人是尼娜·洛弗。我的心在剧烈跳 动,血也在耳边汩汩流动。我没有犹豫,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我按下取带钮,把带子扔进包中,然后上楼穿上滑雪衫和靴子,钻进梅塞德斯, 驱车驶向斯图尔特·拉克伦家。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