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您常常教导我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但李家这次 厄运,全是天大的冤枉,皇上要杀可以杀我李洪,凭什么要赶尽杀绝呢?” 李浑道:“洪儿,圣旨还没有宣读,你怎么这样想呢?也许只是革了我父子的职, 或者查封家产,不至于真的会杀你吧?更不至于诛杀全家吧?”李浑其实只是安慰儿子, 让儿子在死前多几分希望而已。他说到这里,也已禁不住泪流满面了。心中忽然有一股 怨恨涌上来。他曾为隋文帝南征北战,呕心沥血,以至封官晋爵,谁知不仅没有给儿孙 们带来福祉,反而让他们受到连累,最后连小命都不保。更可怜那些无辜的孩子……杨 坚,你也太狠毒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如今一切都悔之晚矣! 李洪说:“父亲,我们喝酒去,平日洪儿不喝酒,今天父子俩要喝个一醉方休!” 李浑父子都预感到情况的严酷性,但他们只是心照不宣,都不愿将话挑明。 父子俩走进屋去,李浑对张管家说:“多开好酒,传我的话,一家无论老少,也无 论男女,都开戒喝酒,喝个一醉方休!” 管家立即各屋里传话:“老爷有令,大家都喝酒,女人也喝,儿童也喝,喝个痛快! ……” 李浑领着李洪,各间屋子察看一番。也许是在作着最后的告别。 李浑忽然间发现,全家男女老少几十口,孙子辈中怎么少了一个人! 真的,长孙盛儿呢?他这会儿怎么没有和家人一起吃饭呢? 他回过身来悄声对李洪说:“盛儿呢?盛儿呢?” 李洪的眼里闪出一种犀利的光,他没有回答父亲,只是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 李浑也朝窗外望去,有一只鸟正从灰茫茫的高空中掠过…… 在京城通往陕北边关的官道上,一骑快马日夜兼程地往西北方向飞奔。 得得的马蹄声,在漠北的寒风中不绝于耳。 马背上是一位少年,头缠麻布帕,身着黑色短褐,足蹬平底布靴,完全是一身农家 少年的打扮。但从他那矫健的身段、透着坚毅的脸庞和浓黑的剑眉,尤其是那一双明亮 有神的眼睛看,他又不像是一个平常的农家少年。 他是李浑的长孙李盛。 李盛年仅十五岁,却长得身材高大,臂力过人。从小不喜文而喜骑射,小小年纪学 得一身好武艺。李盛从小仰慕英雄豪杰,胸怀大志,希望自己长大成人后为国家效力, 成为一名带兵打仗的将军。尤其想做一个像先祖李广那样为后人敬仰的飞将军! 他知道先祖李广因射箭而名闻天下,所以他对射箭刻意求精,现在能射空中飞鸟, 有百步穿杨的功夫。 马蹄声急,李盛的心跳得更急。 他不断地催促坐骑,希望尽快赶到边关,将叔父托付的紧急书信亲手交给父亲。 他虽然不知叔父信中所写何事,但从叔父那严肃郑重的神情可以看出,这一定是一 封非同小可的信。他必须遵照叔父的嘱咐,一刻也不能延缓。 “盛儿,为叔叫你来,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完成,你可愿意?”叔父李洪将 他叫到房里,开口就这样问道。 李盛看到叔父一脸严肃,那一双平日温和的眼里,此时闪着一种锐利的光。 李盛不假思索地说:“叔父,您无论要我去做什么,盛儿都义不容辞,您只管交代 我就是。” “盛儿,这可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不能有半点闪失呀!” “叔父,您只管吩咐就是,您明示侄儿,到底要我做什么事呀?” “盛儿,你过来,将外衣解开。”李洪拿出一封信函,外面用一层布包裹着,说, “叔父要先将此信放进你贴身的衣服里,还得用针线缝好。” 李盛眼看着叔父撕开他的内衣,将那一封信塞进去,然后一针一线地缝合好。他想, 这是要送给谁的书信,为什么还要缝进衣服里去?也许,这真的是一封不同寻常的书信 吧。立时,李盛心中涌出一股豪情。心想,越是重大的事情,我李盛还越是愿意去做。 何况,叔父将重要的事情托付自己去做,是对自己的信任,说明自己已经长大了啊! “盛儿,你不要紧张,叔父是要你到边关去,将这封书信亲手交给你父亲!” “好呀,叔父,您原来是和我卖关子嘛。这算什么事呀,不就是将一封信交给父亲 嘛。我早就想到父亲的边关去看看呢,盛儿可很乐意去的!”李盛不由得喜出望外了。 “叔父,我哪天出发呀?明天行不行呀?” 李洪说:“盛儿,叔要你今天晚上就出发,立即。” “什么?今晚就出发?” “是。一刻也不容耽误。这封信,关系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非同小可!侄儿辈中你 最年长,再说,叔看出你是李家后辈中最稳重再有胆量的,加上你一身武艺,为叔才将 这件大事托付于你!” “叔父,您能否告诉我,这到底是一封什么信?” 李洪的脸色更加严肃了:“盛儿,叔现在不能告诉你,你交到父亲手中,自然就明 白了。这些你都不必多问。你只要克服一切艰难困苦,尽快见到你父亲,将此信亲手交 到父亲手中,那你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懂吗?” 李盛禁不住激动起来,这到底是一封什么信,怎么会关系到一家人的身家性命?这 一家是指我们李家,还是指别的家?李盛想,既然叔父现在不能说,就不必多问,去努 力完成这件事就是。李盛正想着,叔父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和一双布靴,让李盛乔装打 扮一番。 李盛说:“叔,等我向祖父和母亲告了别,再来换上衣服吧,好不好呀?” 李洪坚决地说:“盛儿,不要告诉家人,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你迅速换上 便装,拿上这一些碎银,还带着这一把防身用的短剑,就悄悄地离开。潜出城区后,出 北门五里处的路边树下拴着一匹马,你也不要管别的什么,骑上那匹马就往西北而去… …” …… 李盛虽然年仅十多岁,但他深感这封书信的重要,一刻也不敢停留,换上叔父给他 准备的猎户服装,出得城门,走出不到五里地,果真看到一匹马正悠闲地站立在那里。 哦,这正是自己家的那匹黑马呀!马鞍上还有一个黑布包袱,包袱里放着干粮。 没有来得及和家人告别,第一次离家的李盛正感到有些慌惑,这时看见这一匹马, 一种亲切感不由涌上心头。他朝四处张望,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月光下,那匹马也早认 出了小主人,四只蹄子欢喜地踢蹬着,接连打了几个响鼻。它的眼睛在月下闪着亮亮的 光…… 李盛记住了叔父的叮嘱,一刻也不敢停留,也不再想附近是不是有家里人远远地守 着这匹马。解开缰绳,飞身上马,沿着官道飞奔而去。 马蹄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路边的宿鸟被惊飞,发出一声声的 尖叫。从京城到边关,一千多里路程,这个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的少年,心中充满着一种 豪气。 李迩昌陪同边关守将巡视了军营,又看了一会演练场上兵士的操练,不觉已近午时 了。他正坐在营帐内小憩。 李迩昌四十多岁,长年边关的风风雨雨,在他脸上留下岁月的沧桑。加上日夜辛劳, 鬓角已出现了根根白发。李迩昌眉目清朗,面容稍显憔悴,微眯着眼睛,正在思索着什 么。忽听有人来报:“大人,有一位猎户在营外求见!” 李迩昌一激灵,什么,有猎户要见我? 兵士回答:“是一个猎户打扮的少年,浑身尘土,满脸污垢,坐过的一匹马也累趴 在营门外了。看模样是远道而来。他能呼出大人的名讳,非得见大人不可,故在下才敢 通报。” 李迩昌好生奇怪,他想了想,说:“那让他进帐来吧!” 少年猎户蹒跚着走进帐来,看见坐在虎皮椅上的李迩昌,双膝一跪,嘶哑着嗓音叫 道:“爹爹!……” 李迩昌大吃一惊:是盛儿! 不由心里一惊,盛儿怎么是这等模样,怎么一千多里来寻找他?家里肯定是出了大 事了! “盛儿快快起来,告诉爹,家里人都好吗?快告诉爹爹……” 李盛双手撑着地,想站立起来,使了几下劲,都没能站起。两天两晚没有眨眼,一 路没有停留,他甚至累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迩昌更加着慌了,走过去扶起儿子,让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命下人赶紧弄来一碗 温开水,让他喝下去。李盛咕嘟几下将一大碗水喝光,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说:“爹, 您可别着急,家里人都好!您在这里,都好吗?” “爹无恙。既然家里平安,你为什么独自一人千里迢迢来找为父?” 这时李盛解开外衣,靠近爹,将缝着书信的内衣掀起,说:“是叔父嘱我给爹送来 一封书信,我也不明白叔父写的什么,他说……”聪明的李盛话到半句,回顾了门口的 几名军士一眼。李迩昌轻轻摆摆手,那两名军士便默默地走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