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李迩昌将那一个浸透了汗渍的麻布包着的信展开。 李迩昌的脸立时变得煞白,拿信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李盛说:“爹,叔父写的什么?为什么说,这封信关系着一家人的身家性命?” 李迩昌慈祥地盯着儿子,轻声地、迟缓地说,“孩子,是朝廷可能要发生点变故。 没有什么大事。我们先回吧!” “爹爹,是回京城里的家吗?” “不是,我们先回到军营里,爹住着的营房。” 李迩昌说:“盛儿,吃过饭,你好好睡一觉吧,这几天你太累了!” 李盛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倒头便呼呼地睡熟了。人间发生的一切变故,似乎都与 他无关。 ——他成为了一名将军,在战场上指挥着千军万马与匈奴决战,他挥剑向前一指, 只见兵士们狂潮似地向敌人的阵地冲去,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从敌阵中冲出来一个黑头黑脸的大将,手握一把斧头,凶神恶煞地高叫道:“你就 是李盛?我要将你的头砍下来!” 李盛举剑相迎,但敌将的力气好大,震得他双臂发麻。黑大将伸出强壮有力的胳膊, 从马上将他的前胸揪住,揪得他透不过气来,“只要你交出那封书信,我就饶你不死!” 书信,叔父交给自己的书信?好像还在自己的怀中,又好像是交给了父亲。这是一 封关系到全家人身家性命的书信,怎么能交给敌人?李盛拼命抵抗,说,要命有一条, 要书信,那是痴心妄想! “好,那你死定了!”黑大将举起斧头,朝着他头顶直劈下来…… 李盛惊醒了。 他睁开眼,四面黑乎乎的,身子在上下颠簸着,能听到马蹄声和车轮的声音。啊, 不好,自己成了黑大将的俘虏!他下意识地摸摸胸前,那封书信不见了! 他运了运气,想一下跳将起来,但立刻被人轻轻地按住了。 “盛儿,盛儿,你终于醒过来了。” 是爹爹的声音。 “爹爹,这是在哪里?” 李迩昌说:“你现在睡在马车上呀!” “我怎么睡在这儿,不是睡在军营里的吗?” “孩子,你生病了,正发着烧,爹送你到乡下郎中那里去医治。吃几副药就好了。 你接着睡。爹在你身边呢!” 李盛这才明白,刚才是做了一个噩梦。 他只觉得浑身乏力,眼睛都似乎睁不开。不一会儿又呼呼地睡着了。 睡梦中,他仿佛听到了父亲轻轻的一声叹息。 未来的隋炀帝杨广为了夺取东宫之位,正加紧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为将来登上皇 帝宝座费尽心机。他心如蛇蝎,表面上却装做温良恭俭让,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 女娼。背后指使人到处搜刮民脂民膏,收买拉拢朝中权贵及父亲身边的妃子,弄得朝政 一片黑暗。只有隋文帝蒙在鼓里,还满以为他的儿子杨广是一个忠厚老实而有作为的好 儿子呢。 杨坚本来是一个不错的皇帝,但到了晚年,身体多病,加上多疑,令许多忠臣贤士 寒了心,便纷纷退隐,离他而去。 杀了李浑一家,更使朝野震惊。 自此凡李姓者,皆惶惶不可终日。 说不定哪天忽然圣旨一下,尽抓李氏之人,到时人头落地,在劫难逃。如此一来, 有的在家守望着,听天由命;有的设法出逃,改名换姓,在陌生人面前,不敢言自己是 李姓。甚至好多人家烧掉家谱,以防万一,若果真抓人杀人,也能留下一根秧苗,不至 于被斩草除根! 那天当康公公宣读完诏书,李浑府第哭声震天。 在清点人数时,一个监斩官发现,押解的罪犯中少了一个人丁。于是又进行搜查, 连人影儿都没有搜到。这个跑了的人是谁?他们试图拿出家谱核对,但家谱早被李洪偷 偷毁掉了几页,最后只好不了了之。于是上奏给朝廷,杨广大怒,派人四处搜捕。就在 杀害李浑全家的第二天,朝廷还派人赶赴边关抓捕李迩昌。 抓捕的禁卫赶到边关时,李迩昌早已不知去向。 李浑家少了一个人丁,还跑了李迩昌,确系心腹大患。隋文帝甚是气恼。 这时杨广奏道,“父皇可采纳安先生的奏章,尽抓天下李姓之人,从此不准人姓李, 方可保杨氏大安。” 杨广想起居然让李渊这个滑头逃出了樊笼,于心不甘,一直在千方百计寻找机会。 眼看一场抓捕李姓诛杀李姓的千古浩劫即将发生。亏得丞相高颖上书奏道:“主上 如若再务杀戮,反致人心不安,大为不可。如圣上有疑,可将一应姓李的不用,在朝为 官者不管兵事便了,这于隋朝万古江山丝毫无碍。主公高枕无忧矣!” 隋文帝沉默不语。 因为这时的隋文帝还对朝中蒲山公李密心存疑虑,幸好隋文帝心腹大臣杨素与李密 是至交,杨素要保全李密,故大赞高颖之言,并密令李密退避,李密当夜逃出京城而去。 于是,隋文帝放弃了诛杀天下所有李姓者的想法。 其时朝中李姓为官者,大多乞归田野,乞解兵权,聊以保住全家性命为要务。李渊 也趁着这势头,乞求解任回太原而去…… 光阴苒荏,岁月如梭。一晃五年过去了。 隋朝末年,战乱四起,饥荒不断,瘟疫流行。 加上朝廷横征暴敛,地方恶吏肆虐,使中原百姓苦不堪言。 北方老百姓为避饥荒战乱,不得不纷纷扶老携幼,大批大批地往南迁徙。 长江南岸的城市和乡村,一群一群的叫花子好像一下子忽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夜晚, 破庙里、人家的屋檐下、田野里守庄稼的草棚子里,抑或桥孔和山洞里,竟然都挤满了 一家家,一窝窝的北方人。白天,那些披着褴褛的衣袄、腰间扎着草绳的大男细女,手 中握着一根防狗的柴棍,有的背上背着婴儿,端着破碗向人们乞讨。 “大爷大娘,大婶大叔,发发慈悲吧。俺全家几天没有吃上东西了。” “大哥大嫂,赏一口剩饭,俺饿得实在走不动路了……” 第二年春天又是瘟疫流行,许多人便倒在荒郊野外,能遇上好心人的,尸体被草草 埋进泥土,但大多被填进野狗野猫们的腹腔,那种惨状,目不忍睹。 那些北方人,因为避战乱和饥荒,以为南方山高皇帝远,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谁 能想到,留下来的只是一些幸运者。诚然,也有不少人,就在南方的深山老林,或者街 衢小巷里居住下来,再也没有回到北方去。他们在那儿婚娶,在那儿生儿育女。不要很 多年,就成了地道的南方人。 ……在众多的乞丐群中,走着一个老汉和一个后生。 他们从陕北的深山老林,辗转甘肃,又经安徽,绕道江西,继续往西南方向走,走。 但他们从来不跟着大群的乞丐一起走,而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单独行动。 老人在前,青年人在后。 他们是父子俩。 青年说:“爹,我们还往前走吗?” 老人说:“还走,往前走就是。” “我们要走到哪里去?” “我们走回自己的家里去。” “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哪里?” 父亲没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遥远的天边。 天边有一朵紫红色的云朵,云朵下,一群白色的鸟在盘旋…… 他没有忘记,五年前,他在马车上睡了两天两晚才醒过来。他以为父亲真的是带着 他去找乡村医生看病。哪晓得马车在一座大山脚下停驻后,父亲说:“孩子,我们下车!” 他问:“爹爹,我们到哪儿去呀?这里荒无人烟呀!” 父亲说:“你先跟着我走进大山里去,爹再给你说。” 父亲将那匹马的缰绳解开,对马说:“你自己去寻一条生路吧,要么你变成野马, 要么你遇上好心人收留你,一切皆随缘吧!” 那匹马恋恋不舍的样子,望了他们一会儿,便钻进了树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