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父亲从马车上取下来两只大包袱,里面有干粮,有餐具,有碎银子,还有一把长剑, 还有打猎用的猎叉和弓箭。父亲将马车转过一个方向,使劲往前一推,马车呼隆隆滚下 深山沟里去了。 李盛惊得目瞪口呆。 “爹爹,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没有马车,我们怎么往家里走?”年少的李盛 被父亲的举动弄懵了,不由害怕起来。 父亲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李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盛儿,我们暂时不能回 家去了,我们就在深山里安置下来,好孩儿,别害怕!……” “那我们住哪里,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呀?” “我们就住到破庙里或者山洞里,我们可以打猎物烧了吃,可以喝山泉水。不管怎 么样,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那天夜里,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 李迩昌用火镰点燃了弄来的干柴,在山洞里烧起一堆火。取出袋里的干粮,在火边 烤热了吃。父亲想得真周到,不仅带了干粮,还带了几只碗。饿了,有干粮吃,渴了就 喝山里的泉水…… 就在那天夜里,李迩昌将朝中的变故一五一十地讲给李盛,李盛这才明白,叔父要 他来送信给父亲是幌子,逃避灾难是真啊!难道因为谣言和歌谣,就要杀害李家人吗? 杨坚这狗皇帝也太狠毒了! “叔父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逃出来,为什么不让全家人都出逃呢?” “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家出逃,到时候真动了杀机,那就一个也逃不出 来。叔让你跑到边关来,是想让李氏留下根苗,不至让朝廷赶尽杀绝呀!” 没有过多少日子,全家被处斩的消息果然传到了他们耳边。 李盛全身的血液沸腾,他瞪着眼,咬着牙,义愤填膺地说:“朝廷杀我全家,我一 定要为家人报仇雪恨!” 他们死里逃生,躲进了陕北的深山老林,从此隐姓埋名,靠打猎为生…… 现在,他们随着南迁的百姓,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辗转步行了七八个月,来到了 江西的上栗县城。 这是一座小小的山城,街道狭窄,房屋低矮。街两边店铺密挤,门前摆满了摊子, 大多是南杂货店、饭店酒店,还有绫罗绸缎、布匹针线店,还有肉铺、药铺,五花八门 的店铺这儿都无所不备。但街上行人稀少,衣着破旧,街市上来了不少的乞讨者,更增 添了这里的冷落和衰败景象。正是秋天,在一片开阔些的街头,有乡民挑来鸡婆鸭蛋和 菜蔬水果,在那儿叫卖,增添了几分热闹情景。 这父子俩从北走到南,走过的地方都是一派衰败情景。到了这里,倒也习以为常。 连年灾荒,北方如此,江南也不景气啊!李迩昌不禁触景慨叹。 太阳偏西好远了,父子俩都感到了腹中饥饿。但身上只剩下一些散碎的银子,连住 店的钱也没有了,余下来的,只够吃几顿饭。他们舍不得吃,要等到饿得实在受不了时, 才会去买一些米饭充饥。 望着饭铺里飘出来的香气,李盛禁不住吞下几口涎水。心想等下穿过县城,走到山 冈,一定要射几只飞鸟或者小动物,父子俩好好饱餐一顿。 有时打下山鸡和野兔,吃不完的就挑到集市上,也能卖几个小钱,留下来好作盘缠 之用。尤其是寒冷的冬天,不住店是不行的。但路上遇上的贫苦人太多了,遇上饿倒在 路边的,只要他们身上能掏得出吃的东西,都是倾其所有去救济别人。因为这,父子俩 还常挨饿。一路上的辛酸和艰苦一言难尽。 这时李盛在前,李迩昌在后,在小街上缓缓地走着。 李盛忽然感到身后有些空,猛一回头,不见了父亲的身影。 父亲到哪去了呢? 李盛着慌了,赶紧往回走。刚才父亲明明还在身后,怎么会忽然不见了踪影呢? 李盛在街上急匆匆边走边张望,逢人就问,请问您刚才看到一个高个子的老人在这 里走过吗? 所问之人全摇摇头表示没有看见。 这一下李盛真的慌神了。 真是活见鬼,一个大活人,明明和自己一块儿走着,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踪影啊! 原来李迩昌跟着儿子在街道上走着,忽然感到头一阵晕眩,他大声喊:“盛儿,盛 儿!……”但见儿子依然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他想努力几步赶上去,只感到脚步在使劲 往前迈,其实没有能提起脚来,他更不知道,他呼喊的声音其实很微弱,儿子根本就没 有听到。他好像进入一种梦境似的,眼前一切都在摇晃,身子猛一下失去平衡,就什么 也不知道了…… 李迩昌和所有栽倒在路边的乞丐一样,人们早已见惯不怪。 一般来说,对于倒地的乞丐,人们是不敢接近的,因为害怕染上瘟疫。离他倒地的 地方不远的那个卖水果的中年人,也躲藏似地将小摊子往远处挪一挪。如果这个老头死 了,到时就去找里正,将尸体弄走就算了事。 也是无巧不成书,在李迩昌刚刚倒地的当儿,一乘大轿正从街头移来。 那抬轿子正要从李迩昌身边绕过去,恰好被轿子里的一个老人看见,说一声“停轿!” 轿子便停了下来。 轿子里走出一位年近六旬的老郎中,他正是上栗有名的中医焦尚成。他被外地一位 富绅请去诊过病,现在回家路过此处,正遇上一个病人倒在地上。作为一个郎中,见到 倒地的病人,他不能视而不见。 焦尚成见病者面无血色,嘴唇发乌,直摊摊躺在地上,他将手在病人鼻子前放放, 又轻轻把着他的脉,心里一惊,这个病人并非饿倒,而是得了伤寒重症,因没能及时医 治,不知硬挺着有多少时日了,得赶紧送回药庄救治才是道理。 他指使轿夫将李迩昌弄上轿子,让轿夫抬着,自己徒步跟在轿后,快速地往焦家湾 进发。 天气闷热,西边天上起了乌云,但一丝风也没有,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两个轿夫出了一身大汗,焦尚成全身也湿透了,平时走路不多,这时走得气喘吁吁。 焦家湾离县城只有七八里路,不一会就到了。 轿子穿过一道槽门,停在场院里。一股中药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一栋青砖楼房,四面翠竹环绕,门前溪水潺潺,大门匾额上,写着“焦家药庄” 四个大字。 轿子刚刚停稳当,屋子里立即传来咯咯的笑声。 一个少女出现在台阶上,她细高个儿,瓜子脸庞,着罗纱衣裙,青色布鞋,一头乌 色发亮的秀发挽成一个小髻儿,红朴朴的脸上显出一种惊讶:“爹爹,你凭什么没有坐 轿,看你走出一身的汗哪!” 焦尚成笑笑,说,“轿里有病人,我当然得走路了,燕儿,去烧一碗姜汤,等着病 人醒过来喝。等我开了药,你再把药熬了。” 女孩答应一声,转身进屋去了,一会儿她又转到门口来,大概是想看看病人是什么 样儿吧,一见是一个乞丐打扮的老者,没有什么稀奇的,这在平时司空见惯了,就又进 屋去了。 几位轿夫帮助将半昏迷状态的李迩昌抬进屋子里,让他躺在一把竹靠椅上。 这是焦尚成专门诊病的一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