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从学堂到家里,一条沿河的山路,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姐姐来接送他,自然也 就走的这条道。 李畋走呀走呀,一边往前方张望,他走出大约四五里路光景,果然望见前方的山路 边,有一匹黑马低着头在啃路边的青草。哦,是姐姐来接自己了,可是她怎么将马拴在 这里呢?她到哪里去了,莫不是半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于是李畋飞快地往那里跑去。 李畋来到拴马的树底下,四处张望,没见姐的身影,正感到奇怪,忽听不远处的树 丛里有人在说话。 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说话的女子竟是姐姐,那个男子竟然是余先生! 太阳偏西了,西边天上一片火烧云,映得山林红彤彤的。清风微微地拂来,树枝微 微地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但李畋却分明感到了胸口的激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 时看到姐姐和余先生在一起,心中有着一种莫名的惊慌。他们在谈论什么呢,两个人挨 得那么近,余先生手里还捧着一个蓝色的小布包呀!透过树的缝隙,只见姐姐低头微笑 着,在倾听余先生说着什么。而余先生侧面对着李畋,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们说话的 声音格外小,李畋一句也没有能听到,他想悄悄地接近,想听一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可是他刚走出几步远,这时,李畋透过树丛,看到了一个使他震撼的情景,姐姐扑 在余先生的怀里了。余先生紧紧地搂抱着姐姐,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忽然树丛一声响,姐姐和余先生都倏地松开来,他们同时朝李畋望来。 他俩几乎是同声说:“哦,畋儿你来啦!” 姐姐看看快要落山的太阳,哎呀一声,说:“呵呵,太阳都快下山了呀!小弟我今 天来晚了,你可别生气啊!” 余先生也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李畋怎么会生气呀,他那么懂事的孩子,而且 也不是早几年的李畋了,即便姐姐不来接,他照样可以自己回家嘛,你说是不是这样呀?” 李畋望着余先生和姐姐,嘴巴张了张,想问你们怎么在这儿呀,终于没有问。这时 李畋还发现了一个秘密,余先生手里那个蓝布包里包着的,是一双布鞋。 怪不得这些天姐姐常常在屋子里独自做鞋,那双布鞋比父亲的短些,也比自己穿的 长多了,但姐姐做得格外地精细。原来是给余先生做的呀! 李畋依然怔怔地站着,一言不发。 但李畋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激动。他喜欢姐姐,他不允许任何一个男人欺负姐姐, 但这个男人是自己敬重和喜欢的余先生,余先生怎么会欺负姐姐呢,不会的呀。 甚至他打心眼里希望,姐姐和余先生能一直好下去,甚至因为自己打扰了他们而感 到惭愧呢。 他红着脸,低着头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姐姐和余先生都“噗哧”一声笑了。 从此以后,姐姐不来接送李畋了。李畋满了十二岁,学堂熟了,路也熟得不能再熟 了,除了遇上刮风下雨的日子,都是李畋自个儿来回。 有时下了学,余先生顺便和李畋走一走。 李畋特别愿意清林哥陪自己多走走。有时他们走着走着,还坐到树底下或者河岸边 的草地上随意地聊一会儿。清林哥有一肚子的故事,就是在那些日子里,他给李畋讲精 卫填海,讲后羿射日,还有牛郎织女和张七姐下凡的故事,听得李畋心驰神往。这些故 事,引起李畋许多许多的想象。尤其当清林哥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后,李畋便常常在清 朗的夜晚望那挂在天空的月亮。他想,嫦娥偷吃了后羿的灵药,化成了仙奔向月宫,只 有一只兔子日日夜夜陪伴着她,她会不会感到孤单啊。有时他望着月亮,真希望从月宫 里走出嫦娥,他一定会劝她下凡来…… 李畋每天放了学,背着一个书包,从从容容地在那一条弯曲的沿河路上走着。 在田野里劳作的人们,大家都知道这个少年就是大瑶猎神李盛的小儿子。大家都听 说了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而且能吟诗作对,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乡村人都传说李畋 长大了一定能考中状元呢。每当李畋在山路上经过,大家总要张望一番,议论一番。 在中瑶有一位外号叫做“天吊神”的中年人,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这个人名叫刘 文涛。刘文涛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从小记忆力也是超群的。他看过花鼓戏后,能背 出演员的唱词,叫乡亲们惊讶不已。但他多次参加县试,就是考不上秀才,使他既感到 惭愧又感到不公平。他早就听说这个每天路过的少年能吟诗作对,是一个神童似的人物, 于是想试一试他的文才。 正是插秧季节,大户人家除了长工,还请短工赶季节插秧。刘家湾的田野里,一群 庄稼汉正坐在河边的一块开阔地上歇晌。主人家送来茶和充饥的煎饼。大家正喝着茶, 忽然看见河边远远地走来两个男子。那个高个儿男子穿着长衫,小个儿的少年穿着短夹 衣。大家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张氏学堂的教书先生余清林和那个传说中的神童李畋。 恰好刘文涛也在场。 刘文涛一看见那个余清林,心里就有点儿酸酸的。凭什么他小小年纪就能考上秀才, 不要去打长工短工芄坏毕壬约阂欢亲游牟牌臼裁淳褪强疾簧希沟煤驼庖话锬嗤 茸右黄鹄醋隹嗔δ兀恳桓鲋饕庥谑窃谛闹写蚨ǎ裉斓拐嬉家豢颊饬礁龆潦槿恕R埠 迷谥谌嗣媲跋园谝幌伦约旱牟呕K耄绻邸八氖槲寰保隙巡坏拐馐ι 纱嗬此桓黾葱说摹熬浴保兴堑敝诔龀螅? 眼看余清林和李畋一前一后,边走 路边谈论着什么,慢慢悠悠地来到了近前。 这时刘文涛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拱,笑咪咪地说:“哦呀,是余先生和高 足李畋光临。有失远迎啊!” 余清林也对刘文涛打了一个拱:“兄长不必客气,在下只是路过。承让借光了!” 刘文涛嘿嘿地笑着说:“且慢,我们中瑶的乡亲久仰先生大名,小小年纪考上秀才, 听说您的高足青出于蓝胜于蓝,今天特此向二位讨教讨教!” 余清林说:“刘大哥过奖了,余某才疏学浅,岂敢在高人面前张狂呀。考上一个小 小秀才,那也只是碰上了运气而已。何谈讨教啊,请让我们师徒走吧!” “今天若不讨教一番,先生休想走过去!”刘文涛双手一摊,挡住了师生俩的去路。 歇晌的众乡亲有的观望着,有的还在起哄。能有热闹看一看,何乐而不为呢? 余清林看到硬闯过去肯定有失身份,也容易引起和众乡亲的矛盾。于是缓和了一下 口气说:“大哥要怎样,才让我师徒俩通过呀,千万别太为难了我们呀!” 刘文涛一看余清林软下来了,更加来劲,说:“我刘某人也大小算一个读书人,怎 么会为难你们,不会的,我只出三个对子,你们要是能对上,就放你们过去,要是对不 上,那就对不起,今天就请绕弯过去,这该行了吧?” “那也就只能接受你的条件了,请刘大哥出对吧,我们试一试就是!”余清林不卑 不亢地说。 刘文涛忽然改变了主意,心想这个余清林考中过秀才,肯定是厉害人物。不如只考 他的学童李畋,万一李畋对不上对子,也不至于丢了余先生的丑。人家还得当先生寻饭 吃,也不容易,我刘文涛虽混,喜欢搞点恶作剧,也不至于混到砸了别人的饭碗。但又 得出难题,不能让李畋对上,也不能让余清林小看了自己。想到这里,他不急不慢地说 :“我知道先生才高八斗,我可没有资格考先生,我只听说您的高足十分了得,就让您 的弟子对吧!” 余清林望望站在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畋,李畋朝他自信地点点头。李畋心想,这 个刘文涛只考自己,万一自己对不上也无妨,不会丢了先生的脸。于是走上前去,大大 方方地说:“那就请刘前辈出题!” 田野里立即异常地安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这时刘文涛拿起田埂边一只缚好的秧。 绿油油的一捆嫩秧苗,用一根黄色的稻草缚着,他胸有成竹地打量了一下,大声念 道:“‘稻草缚秧爹缚崽’,这是上联,你对出下联来。” 田边歇憩的农夫没想到刘文涛凭着一捆秧苗也能出对子,大家都在作沉思状,但不 知道怎么才能对得上这一副对子。就连余清林也似乎吃了一惊。 大家一齐望着李畋。 李畋的眼睛微微地眯着,他这儿望望,那儿看看,一时真不好怎么对得上这一副对 子。他头脑中想了好几个,都觉得没能对得上。秧苗是用稻草缚着的,确实可说是爹缚 着崽。但农家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对得上呢? 这时一位老奶奶正从路边经过,她大概是刚从山坡上下来,挎着一只竹篮。竹篮里 盛着几根嫩嫩的笋子。李畋心中一亮,立即答道:“竹篮携笋母携儿!” 田野里先是死一般寂静,大家一下子回过神来,立即爆发出喝采声。 刘文涛心中暗暗吃惊,这神童倒真是名不虚传,果真厉害! 于是他接着又出一联,还给对子增加些难度,他说:“下一副联说的是,一家屋门 口晒着一场院的谷,这时一个懒汉却热得在屋里打瞌睡,屋梁上有一只老鼠正在乘凉, 男子看着一只猫正在捕那一只老鼠,对子是:‘暑鼠梁凉懒男瞄猫捕暑鼠’。你不仅要 对上这个对子,还得说出一个故事来!”刘文涛说完,洋洋得意地望着李畋。 李畋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着,正在想着怎么才能对上这一副对子。 在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这样一幅想象的情景,于是先说起故事:“这时有一群饿着 的鸡偷吃场院里的谷子,被厨房里的女人看见了,于是这个女人喊自己的男人去打偷吃 谷子的鸡!对子下联是:‘饥鸡盗稻呼夫拾石打饥鸡’。刘前辈,这样对行吗?”李畋 对完这个对子,也得意地望着刘文涛,他知道这个对子对得很绝,刘文涛不可能说出什 么不是来。 刘文涛说:“好,好,算你对得好,对得好!你若是还对得上这第三个对子,那老 刘就真的服了你了!” 李畋说:“我不需要刘前辈服不服什么的,只要您不为难我就是。” 刘文涛想了想,忽然想到一副绝对,浏阳北面社港有个石柱峰,有一天,一位外地 的读书人经过此地,见石柱峰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枫树,一阵风吹来,那些枫树被吹得 满山摇晃,发出呼呼的声响,他含笑在山下的石坎上写了一句诗,其实就是对子的上联 :“石柱峰,峰上生枫,风吹枫动峰不动。”当地的读书人没有哪个能对得上这个对子, 后来还是来了一个外地人,提笔写下了下联:“唐家洲,洲上停舟,浪拍舟摇洲不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