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 连日来罗宾总是做同样的梦: 一座有些阴暗的灰色建筑,相对于它的体积而言,大门显得太过狭小,不成比 例。从大门进去是一条长长的、幽黯的走廊,壁上有灯,但没有开,只从走廊尽头 接近天花板的位置一个极小的窗户中透出一些光线。这束光线从高处斜射下来,照 出斑驳的墙壁、空气中细微的浮尘和有着明显污迹的磨损了的地板,还有墙上炭笔 画出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费兰克是哈巴狗……”。这一切使走廊显得更加陈旧、 污秽,有一种令人难堪的阴沉气氛。 他正想离开,却听见一阵细碎的、怪异的脚步声。从转角处(那里似乎有道看 不见的楼梯入口)走出一个女孩。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只有五、六岁光景,瘦小的身体罩在一条棉布裙子里,那 裙子对她来说是太大了,颜色也有些黯淡,是一种介于灰色与绿色之间的可疑的色 彩。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凉鞋,其中一只的绊带断开了,只能半趿拉着,所以发出那 样奇怪的脚步声。 女孩背对着门,站在走廊尽头,看不到她的脸。她在那里静静地立了一会儿, 伸出手去,抚摸那一道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线,仿佛那是一件令她惊异的东西。她 的一根小手指头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滑过那光亮,象是害怕会把它划破了。又过了 一会儿,她轻悄悄地走近一步,站到光线中去。亮光从她的头顶倾泻下来,洒落在 她的头发里,又均匀地散布在她小小的双肩。女孩低下头,久久地注视着自己被光 线笼罩的双脚,然后抬起头仰望着光的来源——那扇高不可攀的小窗户。她就这样 一直站着,不知疲倦地望着外面,好象打算永远这样站下去。时间也仿佛就此静止 了。 这时,一个细小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从门口传来一声呼唤“雷蒂。”一个小 男孩蹑手蹑脚地闪进了走廊。罗宾吃了一惊,正打算藏起来,男孩却已经从他身边 走了过去——他好象没有看见这里还有别人,径直向女孩走去,并且又叫了一声 “雷蒂。” 女孩这才仿佛被惊醒似的回过头来,刹那间罗宾觉得眼前一亮,就象是幽蓝的 夜空中划过一颗闪亮的流星,又象是平静的水面缓缓绽放出一朵睡莲,或是从闷热 的房间里走到户外,迎面吹来一缕带着青草味的凉风。 女孩子长得并不特别漂亮,一张小小清秀脸孔,五官细致,只一双眼睛流露出 无限纯净,又似乎沉醉于梦境,眼神灵动如春风明媚,顾盼之间,拂人心扉。 罗宾立即被这小女孩迷住了,小男孩看上去也是如此——他好象什么话也说不 出来,只是上前轻轻拉住女孩双手,神情欢喜无限。过了一阵子他才问道:“你为 什么不出去呢?外面天气很好。” “舒芙蔓女士不准我出去。” “为什么?” “昨晚我偷偷起来看童话书,用完了整支蜡烛,今早她发现了。” “可恶!这院子里我最讨厌她了!嗯……你出不去,我就陪你在这里吧。” “我一个人很好。我正在想:我是一个公主,被邪恶的女巫关在城堡中,有一 天会有一位王子从这扇窗户爬进来,救我出去。” “那么,雷蒂,我就是来救你的王子。” 女孩摇摇头:“王子是个英俊的年轻人,骑着一匹漂亮的白马。而你才是一个 小孩呀,安东。” 被叫作安东的男孩不高兴了,他松开她的手,走到墙根处坐了下来,想了一会 儿才开口说道:“可是你也还是个小女孩呀。” “是的”,女孩叹了口气,又抬头望望窗外,自言自语地说:“所以我还要等 上好久才行。”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说:“好吧,等 我长大了的时候,你可以来救我。现在别生气了吧,安东,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她说完就走到他面前去,在男孩额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雷蒂!你不在屋里思过,又跑到哪里去了?”从楼上传来一个女人严厉的喊 声。 “她在找我了,我得走了。”女孩子说着,转身跑开,小小的身影一闪就消失 在了那个神秘的楼梯口。 小男孩仍然坐在那里,眼光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完全沉浸在一种类似美 梦的心境中。他脸上露出一种真正心满意足的笑容,却一动也不动,象是舍不得破 坏了这美好的气氛。 “这小家伙象是恋爱了呢。”罗宾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他就醒了,梦中的情景却仍清晰地留在脑海中。“雷蒂”,他轻轻地念 着这个名字,“那就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吗?你让我看到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起身拿出画卷,展开来,对着画中人的眼睛久久凝视着。 这真是双美丽的眼睛。可是,梦中的女孩眼神没有这样复杂,她的眼中有许多 幻想,却没有这么多的……秘密。 是的,秘密。这双眼睛里有太多秘密。 “雷蒂,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什么改变了你?”罗宾对着画像低语。 没有回答,她似乎只愿在梦中与他相见。只有从梦境中,他才能看到真实的她, 看到她真实的生活,从中寻找出所有秘密。他有一种感觉:从这支离破碎的梦境中, 可以找到隐藏的谜底。就象拼图一样,一大堆杂乱无章的碎片最终会变成一幅完整 的图画,只有到那时你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而现在,他们只是静静地对视着。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