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妙计擒凶 到凶案现场查证的那个晚上就这样度过。大卫天快亮才回到家里,小睡一会儿 就赶返学校了。 即使是小睡一会儿也睡得不好,在梦境中,一些当晚的零碎片断时常出现。 他们深夜潜进宏达大厦,当他说出杀害易明凶手的名字后,许子钧与文娟真正 地震惊了。 尤其是文娟,当时她的脸上白得像纸。 “没有可能的,没有可能是他。” 可是这又怎样?这么喃喃的几句话,就能改变存在的事实吗? 大卫起初也不相信。 与文娟一样。 后来他拿出卓坚的竞选海报,把带去的颜色笔放到许子钧手上。 许子钧依照他的指示,把有叔形容的印度籍女人的装扮加画上去。 那张海报上的相片,神奇地幻化成女人…… “卓伯伯?”文娟不能置信地叫着,简直是站立不稳了。 大卫紧扶着她。 不笑文娟,他不笑的。对一个杀人凶手,他们实在不必为失去他而那么难过。 但是这又怎样?当你同时把一个你认为是完美的人——他的谦和有礼,他孜孜不倦 的工作,儒雅的外貌,现今的成就——所有一切优秀的东西——都从你心上拔去的 时候,那坚强的信任就成了空架。 怎可以取笑文娟,难道他不也是这样吗? 在查探卓坚行踪的时候,大卫也查过他的人。 得到的评语十分好。 “这次的区域市政局选举,他很有可能当选。” 一言带出,他过去的业绩,以及功勋前程。 还有受欢迎的程度。 “他为何要杀阿明?”文娟仰起脸问道。 一个明显的事实。 事情的始末,说出来恐怕会令她更伤心。 “还记得我们去过的落日酒吧吗?”他说,“后来我再到那里去,找到了我们 在那里认识的桑尼。刚才叫阿钧画的那张海报,我就是用同样的方法画出卓坚的面 貌,拿去问桑尼。” “桑尼认出来了?”文娟问。 “是的,认出了,卓坚和阿光——” “落日之后,维多利亚海港被霓虹灯照亮。”文娟再一次朗诵,“漆黑的天边 染上一片暗红——” 她抬头向着大卫朗朗背诵:“我们恢复了本来面目,从四面八方涌向了聚会的 地方?” 朗诵的尾音转化成问号。 他点头。 文娟的声音,读着从电视听来的那段令她印象深刻的,描述另类人心声的朗诵 声音,这时候似乎仍在他耳边。 而现在,他站在校园。 即将放学下班的校园,他担心了一整天。 不是为文娟,而是为许子钧。 他劝止过的,叫过许子钧不要轻举妄动。 校门口有人叫他,他望过去,见家慧和文娟匆匆跑来的身影。 他的心往下一沉。 许子钧,他必定是不听劝告,私自采取行动了。 许子钧背向着门口,站在窗前。 窗前的天空在城市高楼的遮挡下,依然一片彤红。 晚霞在天,火红红的烧得极为壮丽。 快将沉沦的落日,燃烧着它最后的光影。 他站的地方是易明生前工作的出纳科室,同时也是易明被杀的地方。 而且是同样的时间。 公司的所有人都下班了,很静很静。 静中的振奋,是否也是易明那时的心情? 易明那时在做着什么?等待,是他唯一需要做的吧? 根本,他就照足易明那时所做的去做。 卓坚接到了他的电话,肯定会脸色铁青了。 他在公司大厦外的一个电话亭打电话上去——那个电话亭看得到卓坚办公室的 窗口。 即使看不到那个办公室,他也知道卓坚在那里,他刚才就从公司里下来。 电话那边就是卓坚本人,阴柔的声音,一点也没有火气,以前认为是态度儒雅 的,现在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电话准会把卓坚吓坏,因为他说:“卓董事长,我知道你杀了易明,也知 道你是个娘娘腔的家伙,我提起落日酒吧,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拿三百万来, 我们就忘记这回事,你做你的董事长,就算竞选总统,也悉随尊便!” 他就这样把卓坚引来这里。当然,起初并不顺利,但当他说到另一个人的名字 ——郭帆的死,卓坚的态度就变了。 “好,我给你钱,在哪里交易?” “在你公司,六时三十分后,我在那里等你。” “在我公司?你怎可以进来的,你是谁?谁?” “别紧张,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是你公司一个小职员,办公室助理——许子钧。” “哦,是你。” 卓坚再没有说什么,就此收了线。 现在,他站在窗口旁等候。 这一条大鱼,什么时候浮上来? 程序和易明的命案一样。卓坚下班前已经走了,他五时十分从街上回来时,没 有人见到卓坚,连阿光也见不到。 恐怕是避开他吧。 好戏在后头。 这一次,连冯瑜与郭帆迟误的额外因素也没有了。他是亲眼看着冯瑜走的,郭 帆,更是再也不会在公司出现。 家慧的父亲郭帆是他间接连累死的,现在他不听大卫的劝告,冒险引卓坚出来, 就是要引狼出洞。 “我年轻,有备而来,未必会输与他。” 上来之前,他这样对家慧说过。 听到橐橐的鞋声,他的肌肉一紧。 他知道,卓坚来了。 虽然他想:“卓坚来了,不过没有那么快出现。” 但仍然扑通地心跳,禁不住紧张。 “现在,卓坚必定是脱下假发和外衣,然后再进来——” 心里默默地计算着对方需要的时间。 脚步声却比他估计的要早出现。当他听到有人走进与出纳科室相连的会计室, 并且在进来时重重地把门关上时,他已经知道,鱼儿上钩了。 听到声音,他从窗前转过身去,张大着嘴,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卓坚并没有换妆。 他转过身去的位置,正向着卓坚那张白皙而有些松弛的脸。 松鬈的假发,戴上了假眼睫毛,落日黄昏的余晖照进来,那张涂了口红的唇像 搽上了胭脂,有些美态,很妖异。 许子钧震惊住了,卓坚以这样的面目来见他,显出他处境的危险性,比他原本 想像的要高。 卓坚却对自己在许子钧面前引起的惊栗效果不以为意。 惊栗与惊艳集于一身的眼光—— 他显然对这个目光很满意。 “为什么看得目瞪口呆,这一身装扮漂亮吗?”穿上了女装的男人居然有女人 的心态,卓坚坐下来的第一句话,竟然就以自己的外貌衣着为主题,他说,“这是 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样的装扮。做了出来,就觉得这样很新鲜好玩!” “喀——”许子钧紧接着胸口,竭力咽下胃部要翻吐的反应。 是真正的女人也还罢了,一个男人搔首弄姿到这个地步,哎唷唷,真受不了, 受不了。 对许子钧的表现,卓坚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没想到我们公司有这样一个职员,一开口就问我要三百万。”卓坚用淡淡的 口吻说,“我这钱不会轻易给你,若给了你,你再问我要,怎么办?” “我不会这样,拿了钱我就走。” 许子钧说。 这句话是他故意说的。 “你不会的。”卓坚指出,“就像易明那时一样,他问我要五百万,五百万的 掩口费,然后答应离开公司,不向外界公布我那件事。” 卓坚的话说得很慢,很温和,但是很可怕。 “我不给钱,”他说,“因为我不信任那些向我勒索的人。” “易明果然是向你勒索!”许子钧说,“大卫的猜测没有错,你布局杀害易明, 就是铲除要揭露你污点的障碍!”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卓坚说,“你生活里有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就必 须处处提防。” “那也不需要杀人呵,杀人是违法乱纪的行为!”许子钧正言说。 “但是我不会让人在前阻挡我的路。”卓坚温和地反驳着说,“我不能让别人 知道我有这样的爱好,人家知道,我就会完了。” 卓坚静默地笑。 把这个内心的负担说出来,对他来说也是减轻了重担吧? 许子钧有一刻无法开口说话。 卓坚诉说时的语调,那脸上落寞的笑,带着一种他以前从没有想像过的魅力, 使他像中了魔法一样。 卓坚,他那样做法,是否也有他的道理? 这时候,许子钧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片色彩鲜明的宣传海报。 如火如荼,明亮招展的旗帜海洋。 “下个星期天就是竞选日了。”卓坚叹了一口气说,那涂上了口红、形状姣好 的嘴唇,吐出了回旋在内心千百次的话语,“根据问卷调查的统计,我胜出的比率 很高……” 肺腑之言。 这难道不是每个晋身仕途的竞选者的梦想? 是的,下星期天就要竞选了…… 旗帜如海,彩带飘扬。 助选团竭力拉票,民众欢呼。 然而那一片灿烂的场景,很快就在现实里结束了。 光辉的刹那。 乌黑的枪口向正了他。 卓坚拿着枪的手异常稳定。 “你犯了和易明同样的错误,”他的声音没有提高,却严厉了,“你们轻信自 己,太低估我。” “你提到易明,那么易明果然是你杀的,你现在承认了?” 许子钧脸色变白。卓坚用枪指向他,随时会扳开机关,向他发射。 可是他仍然坚持着问。 卓坚张口笑了,仍然是一贯的亲切笑容。他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一般都会 说实话。易明是我杀的,现在告诉你也无所谓。易明向我要一样我最不能给他的东 西,那就是我的名誉。” “你的名誉比一切都重要?你是同性恋者,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你杀人了。” 许子钧力图镇定,这时候露出惊慌害怕的神色,他就会完了。 他要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 他带着录音机见卓坚,要录下卓坚亲自承认杀害了易明,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直 接的证据指控卓坚。 以勒索的借口接近卓坚,也在录音带上先作声明。 不能半途而废。 他说:“易明被你杀了,但是我不会怕你。因为你开枪杀了我的话,立刻就会 被人知道,你走不脱的。” “我不会走不脱,枪声一响,我随即下楼,我穿上了女人的服装,几分钟内就 能逃脱。” “枪声一响,你就会乘着阿光为你接停的电梯——”许子钧紧接着他的话说, “老桥断了,一座桥怎么可以用两次?” 许子钧看着那张化了浓妆的令人呕心的脸,那张脸正起着变化。他说下去: “你的朋友阿光会告诉你,这座大厦已经被警方包围了,大批警察和新闻记者很快 就会上来了,你这个样子,啧啧啧——怎么见人!” “你骗我,你不会的,你骗我!” 狂乱的嚎叫,已经不是起初那么温文和善了。 “我没有骗你。”许子钧说,“没有做好准备,我怎会上来?易明被你暗算, 是他没有防备,郭帆的死是因为他没想到你真会下手。如果我早知道了还白送上来, 除非我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许子钧当然不是傻瓜。 这时候,门外的人声和拍门声已经给了卓坚答案。 “我不会让他们进来的,会计室的大门,我进来时已锁上了。” 卓坚的枪口指向许子钧,脸上的浓艳化妆,早已惨不忍睹了。 “我不会让那些人见到我现在的样子,”许子钧面前那张不男不女的脸挂着决 绝的狞笑,“假如那些人硬冲进来,你和我一样命运!你太多管闲事,自食恶果就 与人无尤了。” “咔嚓”的推开枪膛的声音。 乌亮的枪口指正了许子钧。 许子钧惶恐地望着—— “我进来时,已经把会计室的大门锁上,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人可以进来, 没有人可以救你。”卓坚女儿态的脸向他靠近,他甚至看到对方那两只吸气的鼻翼 在鼓动。 “你想干什么?” 许子钧退后。 “没有人可以救你,也没有人可以救我,我们同坐一条船,当你踩上来的时候, 就要想着有这样的结果了。” 卓坚走上前去,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语音,带着快意的邪恶。 “你要想着,有这样下场的不是阿钧,而是你。”一个人的声音说。 是大卫,他恍如自地洞中钻了出来,站在门边。 “谁说没有人可以进来,我不就在这里吗?”大卫说,“你忘记了,会计室与 出纳室共用一道大门,会计室放文件的大柜后面是一个很好的藏身地点,而我恰巧 利用上了。” 他伸出手。 “你干什么,别拉门!” “小心,大卫!” 许子钧警告的声音。 然后是重物倒地声。 警察和摄影记者拥进来,记者举起了相机。 “不要照相,你叫他们不要照相——” 一声绝望的嚎叫—— 声音来自许子钧后面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人。 那个人的脸掩藏在许子钧背后。 像怕见光的怪物。 许子钧的脊背被枪顶着,他动也不敢动,那支枪管很冰冷,冷得透心。 能否安然渡过,只好听天由命了。 被围捕的人手中有枪,而且手上有人质,警察不敢冲上去。 “叫那些人退下——” 暗哑的声音自许子钧背后传出。 没有人动。 “我叫那些人出去!” 盛怒的吼叫。 许子钧背上被狠力一推。 “呵,出去,出去!”许子钧腰脊一挺,连忙帮着叫。 “你想怎样,有话慢慢说,先放人再说——”大卫说,“阿钧与这件事没有关 系;事情都是由我去做的,由我去换他。” 卓坚不予理会。 “退出门外,我数一,二,三——” 嗥叫的声音,毫无转圜余地。 许子钧脸色苍白,看着退下的人群。 这时室内只有他和卓坚。 外面有警察,闻风而来的新闻及摄影记者,大厦里来看热闹的人,没有可能不 经过那些人而离开此地。他与卓坚真的同坐一条船。 命运怎样,已经不由他自己去想了。 没有人陪伴他们,只有文娟的声音。 文娟的声音透过门缝那边传来,带着哭音。 “卓伯伯,不要一错再错呵,那件事是阿明不对,阿明勒索你,利用你对他的 好知道你的秘密而勒索你,这事我们都知道,警方也知道,错的是阿明。” 带哭音的话语继续穿门而来。 “我起初不知道,我太多事不知道了,”文娟的声音在这房内听来是这样地清 晰,带着无尽的悔意,“我知道你不想伤害阿明的,但愿我可重新选择,我会选择 让事情过去,而不会去翻查追究了……” “文娟的哭诉就是我的心声。”这个时候的许子钧思潮特别汹涌,心中的那句 话是,“可惜过去了的事不会再回头……” 枪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