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 桔枝,我戴上它,什么感觉都没有……" 何桔枝的眼睛闪了闪,说:" 方离姐,我要回大山里了,以后都不会再见面, 你要保重。" 说完,她猫着身子往灌木丛里钻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离心情复杂,仰头看着废楼,电筒的光正在六楼的窗口晃动着,看来徐海 城还没有意识到何桔枝根本不在楼里。她摸摸挎包里的手机,犹豫着是否该打电 话通知他一声。树叶的窸窣声渐渐地远去,她想起着一年半前初见何桔枝,她腼 腆的微笑、羞涩的表情,曾让方离一见就心生好感。这一年半里,一直是将她当 成自己的妹妹来照顾的,而桔枝对她也是敬重有加。 方离重重地叹了口气,从挎包里抽出手,钻进灌木丛,追着那些攒动的叶子。 灌木丛可能是很久没有人打理了,所以枝繁叶茂,刮在身上隐隐作疼。这里 已经远离主要干道,路灯无法照及,黑沉沉的一片,只有若干游离的零星光线。 前面的树叶忽然停止了攒动,方离愕然地停住脚步,环顾着四周。 何桔枝斑斓的面具脸从旁边探出来,唬得方离又是一惊。" 方离姐,为什么 跟着我?" 她说话的口气依然慢条斯理,但口气却变得阴沉。 " 桔枝,有一个故事我想说给你听。" 方离抹去脸上的雨水,深深地吸了口 气," 有一个女孩子,她在孤儿院长大,同寝室的另一个女孩子总是欺侮她,她 非常憎恨,非常憎恨那个女孩子……" 要说出埋藏心底十年的秘密,令方离心潮起伏,她的目光落到更远处的黑暗 里,今晚的夜色如此深如此浓,也没有月亮,风过树枝哗哗作响,跟十年前江美 辉约她去后院美人蕉的夜晚何其相似,只是那晚的天空没有飘着细雨。 那天的风比今天更大,方离趁室友们熟睡后,悄悄地离开了寝室,老宿舍楼 的某扇窗子没有关好,时不时地吱呀一声,晃悠悠地叫人心寒。楼外院子的树摇 晃着,喷水池的水闪烁着碧绿幽光,她悄步走向后院,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大的响 声,其实风这么大,即使发出响声也会很快飘走。 走近后院,就可以看到美人蕉层层叠叠,像波浪一般地起伏着。但是整个后 院空无一人,方离怔在原地,心想莫非又被江美辉糊弄了,等一下回宿舍肯定进 不了门了。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风声里飘来一些不太寻常的声音。她一愣,好奇 地走近美人蕉,拨开蕉叶,一张令她厌恶的脸露了出来。 江美辉躺在美人蕉丛里,额角鲜血淋漓,微闭着眼睛痛苦地哼唧着。听到响 动,她勉强睁开眼睛,哀求地看着方离。一刹那方离脑海里闪过叫人救她的想法, 但随即想过这十来年的欺侮,想起昨晚她的嚣张,想起徐海城与她一起看电影… …一低头,就可以看到手心的疤,那是昨天晚上手指掐出来的,这伤疤提醒了方 离,江美辉是与自己水火不容的仇人。于是,她一声不吭地转身。 风刮得更厉害了,江美辉的呻吟声从她耳边飘过,但都没有阻止她离开的脚 步。经过喷水池时,她停了一会儿,看着池里的自己的倒影,随着邪恶的碧绿池 水一起晃动着。后来她就直接回到宿舍,但是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江美辉鲜血淋漓 的脸,脑海里频繁闪过的江美辉十年来对她的折磨。 就这样子在床上辗转反侧近一个小时,她终于躺不住了,又跑到了后院,拨 开美人蕉肥大的叶子,已经没有江美辉的脸。而美人蕉丛下的泥土有新翻的痕迹, 并且比原来高出一块。 那一刹那,方离几乎崩溃了。她再也无法在孤儿院里呆下去,远离孤儿院, 远离徐海城,远离一切一切能让她回忆的东西,可是像波浪一般起伏的美人蕉经 常在梦里出现,根部的泥土总是有东西要顶出来。 泪水浮上眼眶,方离看着远处的黑暗,说:" 是的,她不是我杀的,但事实 上她就是死在我手里的,死在我一念之差里。我们的法律没有见死不救这种罪名, 所以不能判我的刑,但是道德有这种罪名,它判我终生监禁,这一辈子我都不能 从这件事情里摆脱出来。所以桔枝你,不要让憎恨一再地主宰你,不要跟我一样 只能在黑暗里忏悔。" 何桔枝的脸藏在面具后,看不到表情,但从忽明忽暗的眼珠可看出她内心的 悸动,然后她忽然发出怪异的笑声,歇斯底里的,在一片寂静里传得很远很远。 废楼里的电筒光圈顿了顿,然后移到窗口,对着灌木丛一阵乱晃。其中一束打在 何桔枝的脸上,然后灯光马上熄灭,远处传来蹬蹬蹬下楼的奔跑声。 方离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状若癫狂?何桔枝的笑渐渐地变了 味,由开始的怪异变成悲怆,连方离都能感觉到她内心藏着无尽的痛苦,不由地 想起那天她。在基金会电脑上看到傩面具照片的表情,痛苦与兴奋交织的眼眸。 传来哗啦哗啦的树叶拨动声,越来越近。何桔枝的笑声戛然而止,偏头看着 声音传来的方向,眸子里满是冷冷的笑意。失去声源,树叶拨动声慢了下来,想 来是徐海城与小张有点搞不清楚方向,手电筒的光圈在摇晃的树叶间隙里闪过。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