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方离嘴唇蠕动,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将徐海城引到这里。何桔枝似乎看出来 她的意图,慢条斯理地问:" 方离姐,你又要出卖我吗?" " 桔枝,我从来没有出卖你,只是不希望你一错再错,我们都应该面对心中 的魔鬼,都应该接受应有的惩罚,无论是道德还是法律。" 方离扬高声音喊了一 声," 大徐,桔枝在这里。" 何桔枝并没有惊慌,眼中的笑意更盛,说:" 方离姐,我就知道你会出卖我。 " 说完,她一个转身钻进灌木丛里,又是一阵枝叶攒动。 方离站在原地等着徐海城,一会儿,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电筒的光 圈越晃越近,终于定格在她的脸上,她不舒服地眯起眼睛。徐海城很快地移开电 筒,照着四周,问:" 何桔枝呢?" 方离指着依然晃动的枝叶,他二话不说钻了 进去,小张紧随其后。 方离想了想,也跟上。只是她动作慢,而晃动的枝叶又刮的人很疼,等终于 钻出整个灌木丛站在空地里时,只听到徐海城着急的喊声:" 下来,何桔枝你下 来。" 她惊愕地抬起头,看着电筒的光圈。它高高地落在半空,照着何桔枝油彩 斑斓的脸,原来她站在围墙上。 何桔枝对徐海城的话恍若未闻,只是看着气喘吁吁的方离,虽然看不到表情, 甚至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方离感觉她在笑,那种莫测高深的笑,似乎在说:瞧, 方离姐,你又出卖了我。 不管徐海城说什么,何桔枝就是不吭声,在围墙上走来走去,徐海城与小张 在围墙下跟着她走来走去。春雨越来越密,像一把柔软的小梳子刷着大家的脸。 徐海城大声地喊了一声:" 何桔枝,跟我说说你妈妈是怎么死的?" 何桔枝一下子停住脚步,身子一阵颤动,差点从围墙摔了下来。 " 我听说,她抛弃你和你父亲……" " 闭嘴。" 何桔枝恶狠狠地说,目光如利箭般盯着徐海城。 " 我听说你妈妈是睡觉时被毒蛇咬死的……" 徐海城故意地顿了顿," 跟她 的情人一起……" " 啊……" 何桔枝大叫一声,抱住自己的脑袋。 那时何桔枝有多大呢? 好像比小板凳稍高一点,走路偶而还会摔倒。爸爸背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走出她出生后一直生活着的大山群。她看到很多人很多人,挤来挤去,穿着漂亮 的衣服。她很害羞,捂着脸把头埋在爸爸的脖子处,却又忍不住从手指缝里偷偷 地看着。这个地方与家里完全不一样,家里有数不清楚的山,而这里有着数不清 的房子。山里飘着树木的气息,这里则飘着糖果的香味,她偷偷地嗅了几下。 爸爸背着她走进一个院子,敲了敲门,有个女人开门出来。是妈妈,是半年 没见的妈妈,她高兴地叫了一声,伸出手想扑入她怀里。可是妈妈非常冷淡地看 了她一眼,冷冷地关上了房门,她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 以后再也不要 来找我,再也不要来找我。" 她很惶恐,这是妈妈的声音吗?妈妈不是一向亲热地叫她囡囡的吗?妈妈的 声音不是像山涧里的叮咚水流声的吗?什么时候妈妈的声音变得像十二月里山上 的风,能把人割伤? 爸爸把她从背上放下来,她趴在台阶前,惶恐不安地喊着妈妈,一直地喊, 声音渐渐地变小变哑。而爸爸一动不动地站着,太阳把他的影子从西拉到东,拉 的越来越长。妈妈始终没有出来。她抬头仰望着爸爸,他的脸多么像山上的石头。 太阳快要下山时,有个陌生男人回到院子里。一看到爸爸,那人就操起院子 里的扫帚赶他走:" 滚,快滚……" 父亲不闪不躲,任他的扫把拂着赤祼的脚。 那种用树枝扎成的扫帚,一会儿就把爸爸的脚扫出交错的血痕。何桔枝扑过去, 尖叫着,伸出细细的手捶打着陌生男人的小腿。那人恼火,一扫帚拂过她的脸, 那种用枯枝扎破她娇嫩的脸,划出几道血痕。她哇哇地哭了。 父亲怒吼了一声,抡起拳头跟那个陌生男人打成一团。 不知何时,院子外围着一帮看热闹的人,吱吱喳喳的说着:" 这男人是哪里 来的呀?" " 蟠龙那个山沟沟里的,听说是阿音以前的男人。" " 哎唷,那个山沟沟,怪不得阿音要跟别的男人跑这里来呢。" " 男子汉大丈夫管不住自己老婆偷人,还好意思跑这里来找,要我呀,找根 绳子上吊算了……" …… 那些议论纷纷,何桔枝听不懂,但奇怪地,每一个字她都记住了。 爸爸长年在山里干活,气力很大,很快就把那个陌生男人打倒在地上。这时 房门开了,妈妈冲了出来,桔枝用欣喜的眼神迎着她。妈妈肯定是来哄自己的, 囡囡的脸受伤了,妈妈一定很心疼吧。记得以前手被新柴划破时,妈妈搂着她说 :囡囡的手在流血,妈妈的心在流血。 然而妈妈看也没看她一眼,却拿起房门口的扁担挥了出来。扁担在空中划出 一个半圆,挟着一股凌厉的风落在爸爸的小腿上。何桔枝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 爸爸的腿裂开一道长口子,开出一朵血红的花,像春天燃烧整个山头的映山红。 爸爸收回拳头,缓缓地转过身瞪着妈妈。妈妈一点也不退缩,她手中握着的 扁担还在滴血…… 她爬过去,用小手堵住爸爸的伤口,仰起头含泪看着妈妈,问:" 妈妈,你 为什么要帮别人打爸爸?为什么?" " 闭嘴,滚。" 妈妈恶狠狠地说。这是疼爱她的妈妈吗?她不是冬天会给桔 枝讲熊宝宝的故事,夏天会为她摇蒲扇赶蚊子的吗?她不是说囡囡是她的宝贝吗? " 你……" 爸爸挥起手,却停在妈妈的头上,那巨大的手多像妈妈用来帮她 驱蚊子的蒲扇呀。妈妈瞪着爸爸,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挺起胸脯。爸爸最终收回 了手,抱起地上的桔枝,说:" 囡囡,我们回家吧。" 桔枝没有吭声,她被妈妈 的表情吓坏了。但她在心底连声说好,这里的人一点也友善。瞧,他们都在指指 点点,瞧,他们都在笑话我们。她把头埋进爸爸的脖弯处,双手捂住眼睛,她再 也不要看到他们啦。虽然这里到处飘着糖果的香味。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