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我推开金属十字转门混进了人群,向着看台上在左外场线以下挂着的“外场 看台区”标志牌的方向走去。 我一看到球场,特别是那块老式的记分牌,很熟悉地感到肾上腺素加速分泌 的那种激动劲又涌了上来。我离“绿色怪物”是那么近,就在这堵墙这儿,布基。 邓特在1978年再度击碎了我们的梦想。 芬威公园球场。 这是一个春日的下午,天气好极了。洋基队已经来到城里。我只希望看到他 们没让我失望的那短暂的时刻,这是我到这里来看比赛的原因。 我往看台下方走去,来到60C 区。我在一个身穿白色敞领衬衣、身形单薄、 肩膀狭窄的人身后站了一秒钟,他正看着球场方向。 最后,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几乎都没有转身。“你好,小奈德。” 我看到父亲如此虚弱消瘦,感到十分吃惊。他双颊下陷,颧骨突出;他以前 就花白的头发,现在稀疏得只剩下几小撮软毛。他的皮肤呈现羊皮纸那种灰色。 父亲以前那双既坚实又灵巧的双手,如今就像骨头包了层皮。他手里捏了张记分 卡。 “我听说你想见我。” “哎呀,爸爸,我一败涂地了,”我说,同时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底下 那些人到底是洋基队员,还是联邦调查局派来的更多的便衣?” “你以为我跟那所房子里发生的事情有牵连?”父亲摇了摇头,“你想想, 奈德,要是我想出卖你,我会当着你母亲的面这么做吗? 不过就你的问题,“他笑笑说,”看到那个38号球员了吗?我不敢肯定他能 否击中我的快球。“ 我忍不住乐了。弗兰克也眉开眼笑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重又在他眼中看到 了那熟悉的光芒,这个波士顿的爱尔兰骗子又开始精神焕发了。 “你看上去不错,奈德。而且你现在成了名人了。” “你看上去……”我不敢肯定该说些什么。看到父亲这副样子可不容易。 “你不必说出来。”他拿比赛程序表拍了拍我的膝盖,“我看上去就像个鬼, 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我刚才想要说的可比我听到的要好听。”我笑了。 场上的比赛已经到了第三局。现在轮到红袜队击球,三人出局。 观众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加油呐喊的口号声。父亲摇了摇头。“就算太阳从 西边出来,我都从来没想到过要向你致敬,我的小奈德。我花了毕生精力寻找机 遇。再看看你!你第一次击球就击出了球场。” “我想我对自己总是有所控制。”我耸耸肩,“我一直都清楚自己身上有伟 大的成分。” “哎,这伤了我的心,小奈德。”弗兰克嘴角一弯,露出渴望的微笑,“不 是那个莫伊尼汉的议员把我们连受生活打击的情况称做‘爱尔兰移民困境’吗?” “我想他是在说肯尼迪家族,爸爸。或是红袜队。” “唉,不管怎样,这伤了一个老人的心,”老头子说,“不管还剩下什么。” 我凝望着他那双湛蓝清澈、几乎透明的眼睛,不是看着一个我五年未见、行 将就木的老人,而是看着一个终身不改的骗子,此时此刻还要骗取我的信任。 “这也伤了我的心,爸爸。谁是加歇?” 父亲的注意力始终在球场上。“谁是谁?” “别看了,爸爸。你过你想过的日子,可现在我被卷了进来。我需要你帮我 摆脱麻烦。谁是加歇?”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或者什么,我的孩子。我对上帝发誓,奈德。” 当父亲对待赤裸裸的谎言就像接受真理一样时,我总感到十分吃惊。“乔治 说漏嘴了。”我说。 “是吗?”父亲耸了耸肩,“怎么说漏嘴了?” “他提到有一幅波洛克的画被盗。可我知道这消息从没被透露过。” 弗兰克笑了。他拿比赛程序表拍拍我的肩头。“你入错行了,奈德。你应该 成为侦探,而不是救生员。” 我无视他对我的挖苦。“求你了,爸爸,谁是加歇?别耍我了。 我们都清楚要是没有你指挥,米奇是一步也不会行动的。“ 我听到棒子击球清脆的一声。人们全都站了起来,充满期待地喘着气。诺尔 马两个平直球,连续打出两个全垒打。可我们俩都没心思看比赛。 “我就快要死了,奈德,”父亲说,“我没精力,也没时间。” “要是你为了给你自己搞一个肾脏呢?” “肾脏?”他第一次转过身来,瞳孔里充满怒火,“你以为我给那些孩子设 圈套自己就可以活命,小奈德?” “我不知道。我想你不会陷害自己的亲生儿子让他因为谋杀判刑,你下得了 手也安不了心。你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爸爸。他当时是在为你拼命,是吗?是 吗?” 弗兰克短促地呼吸了一下,接着咳嗽起来。我摸不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懊悔、自责;更可能的是,否定。他只是坐在那儿,继续看着比赛。他指了指那 堵绿墙。“你知道,现在那里也设座位了。” “爸爸,”我转身向他说道,“求你……直截了当点!我现在正因为谋杀罪 而被通缉。” 弗兰克磨磨牙齿,倒好像是他在遭受这一切折磨。他把蜘蛛腿般细长的手里 捏着的比赛单紧紧地揉成一团。“谁也没料到有人会受到伤害,”他最后说, “我能说的就这些。” “可是有人受到伤害了,爸爸。米奇、鲍比、巴尼、迪。他们都死了。你知 道这让我怎么想的,就是现在唯一能给予我帮助的人只有你。帮我找到杀人凶手, 爸爸。帮我替我的伙伴们报仇。” 他转向我。有那么一刻我都以为他要垮了。“乔治给了你很好的建议,奈德。 找个好律师。然后自首。每个长了脑袋的人都知道你没杀害那些孩子。其余的我 就不知道了。” “其余的你就不知道了?”我说,眼里迅速溢满了炽热的泪水。 “让你自己解脱出来,小奈德。”弗兰克转身注视着我。 我想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失望,我的父亲这么说就是要我离开,一 点忙都不肯帮。我热血沸腾,猛地站了起来,鄙夷地瞪着他。 “我会找到他的,爸爸。当我找到他的时候,我也会知道你的一切。对吧?” 几个洋基队球员触到了垒位。红袜队改变了投球策略。突然,罗德里格兹将球 击过了“绿色怪物”。 “你相信吗?”父亲突然说,“正像我说的那样,那个该死的诅咒。” “我信,爸爸。”我停了一会儿,多么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可是他连看都没看 我。 我向下扯了扯帽子,盖住了我的眼睛,离开了球场。 也离开了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