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早晨九点三十五分, 我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等着我迟到的信。电视 上C-SPAN里,一个来自佛罗里达的犹太教士做了一阵祈祷,讲台上所有的人都低下 头认真聆听。祈祷结束时,小木槌敲了一下,镜头也随之移开。桃木圆桌上的两个 水杯也回来了。国会大厦里任何人都有机会移动它们,因为它们每天都放在桌子上。 我接了好几个电话,三个来自游说员,十四个来自工作人员,两个来自议员——大 家都急于知道我们是否决定为他们的项目提供资金。一切又恢复原状——或者像这 样的日子应该的样子。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前面服务台的号码。“罗克珊, 如果有我的包裹——” “这是第三十四次了,”她抱怨道。“如果收到了我会马上给你的。不过,你 到底在等什么呢,等怀孕的消息吗?” 我懒得回答。“我只是想——” “第三十五次!三——十——五——次了呀,”她打断我的话。“别急,小伙 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十分钟之后,她兑现了她的诺言。服务台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听差探进头 来。“我找——” “我就是。”没等她说完我就先回答了。 她穿着蓝色海军上衣和灰色长裤走了进来,递给我一个密封的马尼拉信封—— 还顺便环顾了一下我的办公室。 “这个不是真的吧?”她指着我书桌上的一个填充雪貂问道。 “游说员送的。”我告诉她。“送这个比送花强多了吧?” 她笑着朝门走去。我低下头看信封。昨天发牌,今天该结帐了。 我打开信封,把信封翻转过来摇了摇。两打纸片飘落在我的桌面上。的票,每 张的票上的字都是黑色粗体。我把这些收据整成一叠,检查每一张是否都是空的。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展顺利。 我抓了只笔,找到“车牌号”那一栏,迅速地填上一个数字“七二七”。“七 二七号车”,这是我的识别号码。接着我在收据的右上角打了个勾。赌注就是二十 五美圆,如果你想玩的话。但是,我不仅仅是想玩,我想赢这一回,所以我才特别 认真。在“车费”一栏,我写上十美元。不知内情的人肯定觉得这赌注也太小了。 但是对我们这些玩游戏的来说,呵……一美元表示十美元;五美元表示五十美元。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把这种游戏叫做零游戏。在这次的游戏里,十美元就是一张本杰 明富兰可林——拍卖会的起价。 我把手伸进书柜最高的那个抽屉,取出一个新的马尼拉信封,把所有的的票都 装进去。快到办公室间传信的时间了。我在信封上写上哈里斯- 桑德勒——四二七 突塞尔楼. 为安全起见,我在地址旁边写上两个字“保密”。当然,即使哈里斯的 助手打开信封——即使众议院发言人打开信封,我一点也不用担心。我看到的是一 百美元的赌注,其他任何人看到的都是一张十美元的的票——绝不会再浪费时间看 第二眼。 我走进服务区,把信丢进一个生锈了的邮箱里,我们就靠它来互相传递信息了。 这一般都是罗克珊的工作。“罗克珊, 你帮帮忙,下一批信件送走的时候别拉下我 的信。” 她点点头,我转身回我的办公室。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东西收到了吗?”二十分钟后我打电话给哈里斯。 “已经发出去了。”哈里斯回答。从他电话里的声音我可以听得出来他用的是 免提电话。看得出来,他谁也不怕。 “你没填什么吧?”我问。 “没有,我们讨论过的东西我都略过不看了。再见,马休。有消息就告诉我。” 他快要挂上电话的时候,我听到那边有响声。哈里斯的门打开了,他的助手在 说话,“快递员来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哈里斯出去了,带着我们的的票。从我到我的上级,再从哈 里斯到他的上级。回身靠在我的黑色摇椅里,我忍不住揣测,这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哈里斯一毕业就在国会工作。如果说他有某方面的天赋的话,那就是他善于与人打 交道结交新朋友。这样嫌疑人的数量就缩小到几千人。但是如果他使用快递服务, 那就很可能超出同学的圈子了。我望着窗外白宫的屋顶。露天的运动场延伸到我目 力不及的地方。在这个小镇里,到处都是国会的退休人员。律师事务所……小商店 ……还有许许多多…… 电话铃响,我看了看来电显示。 ……游说公司的。 “嘿,巴里, ” 我拿起听筒就叫道。 “你还没休息呀?”他问,“我听说你们昨晚谈到十点多。”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这样的,”我心里嘀咕他哪里得来的消息。昨晚没人看见 我们离开。但是巴里就是巴里。你觉得他看不见,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好吧,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票、票、好多票啊。这周周日的票。你想座在超级豪华的座位上看他们的表 演吗?我拿到录制公司的专用包厢。我、你还有哈里斯——我们三个可以小聚一场 了。” 巴里讨厌足球,他也看不见舞台上的表演,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包厢里专门 为贵客准备的精美食品和黄油。还有一点,巴里和哈里斯总是相互竞争,这几张票 能够让巴里暂时处于上风。他们俩都不会说出来的,但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比如巴里给大家搞到一个空中包厢,竞争马上就开始了,哈里斯就会用他的手段在 包厢里订到最好的座位。这是典型的国会作风——实在是因为这里聚集了太多做总 统梦的学生了。 “太好了。你通知哈里斯了吗?” “通知过了。”我一点也不惊讶。巴里和哈里斯关系更密切——所以他总是先 告诉哈里斯。但是哈里斯对巴里却不是这样。情况经常是这样,如果哈里斯需要一 个游说员,他往往会跳过巴里而直接与他们的最高层取得联系。 “巴斯特纳对你怎么样啊?”我问巴里, 巴斯特纳是他的上司。 “你以为我怎么搞到这些票的啊?”巴里揶揄道。他可不是开玩笑。在事务所 里,他是最野心勃勃的助手,他早在几年前就想从现在这个系统跳出去,所以他才 一直希望哈里斯拉他一把。去年哈里斯的上司在解除电信管制问题上改变立场的时 候,巴里甚至请求让他把这一消息捎给各大电信公司。“巴斯特纳将第一个得到消 息,”哈里斯说,“我没有掺杂个人感情。” 政治集团和匪帮其实没什么两样, 最好的礼物永远要首先献给最高领导。 “不过上帝保佑他,”巴里接着说,“这个人是个政治老手。”这一点无可辩 驳。作为巴斯特纳联合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巴斯特纳受到尊敬,受到拉拢,而且是 国会里公认的大好人之一。他也是哈里斯的第一位上司——那时哈里斯还只是个签 字机操作工人——就是这位好人,让哈里斯的事业出现了一个大转机:为某个参议 员的连任演讲写初稿。从此以后,哈里斯就再也没摸过签字机。 我仔细研究着国会大楼的拱形窗户。巴斯特纳邀请了哈里斯; 哈里斯邀请了我。 这样的推理不算太出格吧? 我和巴里多聊了十五分钟,想听听电话那头有没有快递员到访的声音。他的办 公室离这里只有几个街区。但是快递员没来。 一个半小时之后,我听到又有人敲门。蓝色海军服和灰色长裤立刻映入眼帘,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想您一定是马休,”这是一个长着一头黑头发的听差。 “你猜对了,”我说。他把信交给我。 打开信封的时候,我迅速地瞥了一眼另外三位同事,他们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罗伊和康诺尔坐在我左边。蒂娜坐在我右边。他们都四十有余了——其中罗伊和康 诺尔都留着教授胡——国会的专业人士都需要有高深的预算才能。 议员们来了又走。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也都没有久留的。但是我这三位 同事就像常青树。所有的拨款小组委员会都一样。无论权力怎样转换,无论是哪个 政党执政,总需要有人知道如何管理政府。在国会里也存在着无派别式的相互信任, 这就是一个例子。很显然,我的上司讨厌这一点。所以当他接管小组委员会的时候, 把我放到现在这个位置上,为他谋求最大利益,为他监视其他三位。但是当我打开 这个不写收信人姓名地址的信封时,他们恰恰是我的监视者。 我把信封里的东西全倒在桌面上,找出的票。这一次,虽然大多数的票都还是 空白的,但是其中有一张已经有内容了。从笔迹上看是个男人写的:简洁的笔触, 端端正正,中规中矩。“车费”那一栏填的是五十美元。简直难以置信。的票才转 了一圈回来,我们的赌注已经高达五百美元了。真让我高兴。 哈里斯称之为国会的疯狂竞赛。我称之为地盘战争。众议院和参议院的听差们 在整个国会传递着的票。我们都放入自己的赌注,然后交给带我们进入游戏的人, 这些人又把的票转交给带他们入圈的人,如此层层递进。我们从来不费神去猜想这 个系统究竟有多庞大,但是我们知道这可不是一条直线——若真是一条直线的话就 会太长的。相反,它必须是一种树形结构,应该有四十个分支。无论如何,最后这 些的票将会回到地下党手中,他们对之进行收集汇总,然后再重复同样的过程。 在上一轮游戏中,我下了一百美元的赌注。现在,最高赌注为五百美元。我押 的赌金必须超过这个金额。因为到最后,谁押的赌金最多,谁就等于买下了制作 “事件”的特权。下最高赌注的那个人必须促成“事件”的发生,无论是棒球法案 的一百一十张反对票还是把一个小小的土地项目纳入内务拨款计划。站在他那边的 其他人负责见证。如果那个人成功了,他就可以独享所有的赌金(除了分出一小部 分给地下党们,这是肯定的)。如果他失败了,那些钱就分发给所有持反对立场的 人。 我看了看那张填了五百美元的的票上头的车牌号:三二六。等于什么也没告诉 我。不过,不管这个三二六到底是谁,他们肯定以为他们一定能够得手。未必。 我挑出一张空白的票,拿起我的笔,填上车牌号七二七,车费六十美元。现在 是六百美元,再加上我以前押的一百二十五美元。如果赌注太高,我可以留着空白 不填,这样就能撤出我的资金。但是还没到收手的时候呢。我要赢这一场。我把所 有的票都装入一个新信封,写上哈里斯的名字,交给服务台。估计不一会儿就能到 他手中。 还不到下午一点半,我就收到了下一封信。在信封里我找到了那张的票,相同 的笔迹,相同的风格。车牌号三二六。车费一百美元。那是一千美元啊。如果整个 游戏只要通过一个电话,找到一个知情人就可以决定胜负的话,那么这么高的赌金 还是可能出现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但是这一次,我们的把握更大。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打起了算盘。如果我行动太快,怕会把那个三二六吓跑。 我得慢慢来,打个拉锯战。我激动得脸都红了,拿起笔填上一百五十美元。现在是 一千五百美元了。还会增加的。 下午三点三刻左右,肚子饿得直叫唤,我开始觉得烦躁不安——不过还不想吃 午饭。我摸出罗伊藏在抽屉里最后的一点葡萄干塞到嘴里。这点东西经不了太久。 但我现在不想走。马上就到“礼物打包”的时候了。据哈里斯说,从来没有一场超 过一千九百美元,而一千九百美元那次也是因为大家跟着蒂德胡闹。 “马休- 梅塞尔- ” 一位金发听差在门口询问道。我挥挥手让他进来。 “今天找你的人可真多啊。”蒂娜挂上她的电话对我说。 “这都怪参议院。”我告诉她。“我们在用词上争论不休。特蕾斯不仅信不过 传真,连发E-mail她都觉得不妥,嫌交给游说员的时候太麻烦。” “她是对的。”蒂娜说。“聪明的女子。” 我稍稍移动了一下椅子,以遮挡蒂娜的目光。我打开信封往里看。天哪!我敢 发誓,我全身都兴奋得直打颤。让我不敢相信的不是赌金已经增加到了三千美元, 而是的票中出现了一个新车牌号:一八九。笔迹又粗又短。来了一位新手。很明显, 他可不吝啬。 电话响了,我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来电显示告诉我,是哈里斯。 “怎样了?”我一拿起电话他就问。 “不错啊,就是文字上还得再改改。” “你办公室有别人?”他问。 “当然。”我尽量背对着蒂娜,“我发现了一个新情况。” “有人加入是吗?车牌号是多少?” “一八九。” “就是这个人昨天赢了棒球议案那一场。” “你确定吗?” 没有回答。哈里斯还在,我听得到他的呼吸。他是对的。 “你觉得情况不妙?”我问 “不,只要你能处理好。” “噢,我一定能。”我坚决地说。 “不要有压力。不过,我很高兴。”哈里斯接着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有两个 对手,那就把蛋糕做大了。他昨天赢了,今天就难免自负一点。我们要抓住这个时 机好好挫挫他的锐气。” 我点点头,挂了电话,低头盯着那张的票出神。 “没事吧?”蒂娜问我。 我迅速抓起一支笔,把赌金增加到四千美元,再放进信封。“没事。”我边说 边走向邮箱。“一切顺利。” 那个信封一个小时后回来了,我让听差在门边等着,这样就可以让他直接把信 带给哈里斯。每天都是罗克珊负责办公室间的信件传递,最好多走几条渠道,免得 令她生疑。我伸手探入信封,以为我下的赌注应该封顶了吧。没想到,车牌号一八 九的车费栏上赫然写着五百美元。也就是五千美元——再加上我们已经投入的其他 赌金。 那一刹那,我犹豫了一下,是否该收手了。不过我马上就平静了。幺点牌都在 我们手中,还有大小鬼牌,百搭牌……一八九也许有的是钱,但是我们有一套牌, 我们不怕他。 我从中抽出一张的票,写上我的车牌号。在车费栏里写上六百美元。这个钱打 个长途的士都绰绰有余了。 听差离开以后二十分钟,我的电话铃响了。哈里斯刚刚收到我寄的东西。 “你觉得这样做是明智的吗?”我一拿起电话他就说。听回音他还是用免提。 “别担心,不会出问题的。” “我是认真的,马休。我们面对的不是垄断的钱。如果你把所有的赌注都加起 来,我们就有六千多美元了。现在你想不想在此基础上再增加六千美元?” 昨晚我们讨论最多能投入多少赌注的时候,我告诉哈里斯我的银行存款还有八 千多美元,包括我所有的住房首付款在内。他说他最多有四千美元。可能还不到四 千。他不像我,他每月的薪水都要拿出一部分寄给他住在宾西法尼亚的叔叔。他父 母几年前去世了,所以……不过,一家人总归是一家人,还是得拿点钱回家。 “我们的钱够了,”我告诉他。 “那也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呀。”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哈里斯说。“我只是觉得……也许我们应该及早抽身。没 必要冒这个险,把全部家当都押进去。我们也可以押另一方,这样你只须保证这个 项目不纳入议案。” 游戏就是这样——如果你下的赌注不能超过某个玩家,那么你和其他人可以把 你们较少的资金集中起来,转而押另一方,努力阻止“事件”的发生。这个办法也 比较公平:资金力量较弱的个体团结起来,也是一大笔资金,就能与最有胜算的那 个人抗衡。只有一个问题。“你真的愿意把你赢来的一切与众人分享吗?” 他知道我说得对。为什么要让人搭顺风车。 “如果你想减少风险,我们可以请个人入伙。”我建议。 这时,哈里斯顿了顿。“你说什么?” 他以为我想找出来他的上一级是谁。 “你认为他是巴里吗?”他问。 “事实上我觉得他会是巴斯特纳。” 哈里斯没回答,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也许巴斯特纳最有可能是引他入伙的那 个人,但是我和哈里斯从大学一年级就认识了,对老朋友他不该撒谎。 “我不能说你猜对了,”他开口了,“但是无论如何,那个人是不会参与这事 的,况且现在已经太迟了。我是说,即使一八九确实与他的上一级联手,那笔钱也 还是数量不菲。” “如果我们赢了的话,那笔钱就是现在的双倍,总数有可能达到两万五千美元。 想想看,如果你能把这么大一笔钱寄回家该多好啊。” 这下连哈里斯也有些心动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点声响,他停止用免提,拿起了听筒。“你现在就告诉我一句 话,你到底有几分把握促成这件事?” 我沉默了,心里在揣度各种可能性。他也不出声,预测着各种可能的后果。这 种情形跟我们平时可真不一样。这是第一次我自信满满,而他踌躇不前。 “你能成功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想我能。”我告诉他。 “不,不,不……别说‘你想’。‘你想’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作为一个朋 友来问你——你如实告诉我,别饶弯子。能,还是不能?”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哈里斯声音里带着的恐惧。就像所有的政治家一样,他不害 怕跳下悬崖,但是他必须先知道悬崖下的河里有什么。这次我很幸运,因为我的手 中握有救生圈。 “这次我赢定了。”我告诉他。“如果谁还能比我更有把握,那就是科迪尔本 人。” 他的沉默告诉我,他不信。 “你说得对,”我忍不住开始嘲讽他。“太冒险了——那我们现在就放手吧。” 他沉默得更久了。 “我敢对你发誓,哈里斯。科迪尔他不在乎这种小钱的。可是我的工作恰恰是 处理残羹冷炙。我们不会输的。” “你保证?” 他问完这个问题,我看着窗外国会的屋顶,说:“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 “别在我面前油腔滑调。” “好吧,那我就实打实地说。你知道拨款委员会的黄金定律吗?谁手中有黄金 谁说了算。” “我们手中有黄金吗?” “有。” “你确定吗?”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我笑着说。“现在,你是干还是不干?” “你已经填上赌金了是不是?” “是的,但是得通过你往上递交。” 又传来个响声。哈里斯又挂上听筒开始用免提。“齐兹, 请你送封信。”我听 见他对助手说。 很好。又回到正常轨道上来了。 时钟指向七点三十分,有人轻声敲我办公室的门。“人都走光了吗?”哈里斯 探进一个头,问道。 “进来吧。”我说,示意他来我的办公桌前。办公室里没别人了,我们可以好 好商量一下这整件事。 当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他是低着头的,脸上略带一丝微笑。我从来没见他这 副表情。是对我的肃然起敬吗? “一切都写在你脸上了。”他说。 “你说什么……?” 他笑了,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忙用舔了舔手指,把脸上的钢笔水擦掉,不理会他的玩笑。 “嘿,我在电梯上碰见你的老板科迪尔了。”他说。 “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哈里斯开始嘲讽了。“他说他觉得这几年很对不起你。你支持 他竞选,你帮助他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没料到到最后发现他是个混蛋。他还说, 他觉得很抱歉,否决了所有的环保提案。” “真不错。他还真有气度,敢于承认错误啊。”我的脸上出现了微笑,但是哈 里斯总能看得出我的心情。我们一起来国会工作,哈里斯总是对事不对人,而我总 是对人不对事。我冒的风险比较大。 哈里斯坐在桌角,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他在看电视,已经锁定了C-SPAN台。只 要众议院还在开会,听差们就还得工作。现在是怀俄明州女议员西尔玛- 刘易斯的 发言时间,她走上讲台,开始废话连篇。我们有的是时间,时间简直过得太慢了。 现在是五点三十分——黄金时间——这也是为什么刘易斯女士选择在这个时候发表 她那又长又臭的演讲,也是为什么来自新墨西哥州、北达科塔州和尤他州的议员都 排队等在后面呢。他们一窝蜂都来了,却一个听众也没有。 “这就是民主政治养出来的一群人。”我喃喃自语。 “如果他们聪明点的话,还不如等上半个小时,”哈里斯指出。“那时候,本 地新闻就开始了……” 没等他说完,有人敲我的门。 “马休- 梅塞尔- ”一个留着留海的女听差走了近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哈里斯和我迅速对视了一眼。我们等的东西来了。 她把信递给我,我拼命控制自己的激动,装出很平静的样子。 “等等……你是哈里斯吗?”她突然冒出一句。 他没被吓住。“对不起,我们以前见过吗?” “在新人导向活动中……你作了个发言。” 我翻了翻白眼,这倒是真的。每年都有四个工作人员被安排去为新听差作演讲, 哈里斯就是其中一个。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使。但是对于哈里斯 来说却不是这样。他们三个只知道宣传政府工作的重要性等等。只有哈里斯对他们 讲自己的心里话,从美国的历史开始讲起,最后告诉他们,听差也能为美国历史写 上自己的一笔。他的倾慕者逐年增加。 “你说得太棒了。”她说。 “我说的都是我的真实想法。”哈里斯告诉她。哈里斯确实是这样的。 我无法把视线从信封上移开。“哈里斯, 我们还有事要谈……” “哦,对不起。”女听差急忙说。可是她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不仅仅是 因为那个精彩的演讲。哈里斯宽厚的肩膀……他的酒窝……甚至他那浓密的眉毛— —他看上去很具有古典气质——就像人们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黑白照片上常常能 看到的,可是他的外貌在现代社会也是很英俊的。也许他唯一缺少的就是一双深邃 的绿色的眼睛……但是他才不在乎呢。 “听着,你……你实在是太棒了。”那女孩走的时候还盯着他看。 “你也是。”哈里斯回答。 “走的时候请把门顺手带上。”我冲着她喊。 门一关上,哈里斯就从我手里把信抢过去了。要还在大学里,我肯定会跟他闹 成一团,把信再抢回来。但是今天不行,游戏做大了。 哈里斯伸出手指,很随意地把信封打开了。我不知道他如何能够保持这种高度 镇静。我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的黑头发还像干草一样干。 为了平静心绪,我扭头去看墙上挂着的大峡谷图片。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父母 第一次带我去看大峡谷。站在峡谷南岸往下看,我生命中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渺 小。现在在哈里斯面前,我又有了同样的感觉。 “说什么了?”我问。 他从信封口往里窥视,然后沉默不语。如果赌金又增加了,里头就会多一张的 票。如果我们押的赌金是最高额,没人超过我们,那么我们填的那张的票就会是信 封里唯一的东西。我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答案,但是他已从政太久了。他额头上的皱 纹动都不动一下,他的眼睛也一眨不眨。 “我简直不能相信。”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把一张的票从信封里倒到手掌上。 “什么?”我问。“他加了赌金了吗?到底有没有啊?我们完了……” “其实,”哈里斯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我,慢慢地扬起眉毛,露出兴奋的表情, “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们还没完呢。”他手里的的票被甩得哗哗作响,就像一张政 治标语。是我的笔迹。是我们押的赌金。六千美元。 看到的票,我终于放声大笑。 “今天是发薪日,马休。现在,你作好准备,我们要开始大干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