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早上好,罗克珊, ”第二天我走进办公室。“人都到齐了吗?” “正如你所愿。”她头也不抬地对我说。 走进办公室,我看见蒂娜, 康诺尔和罗伊坐在他们惯常坐的位子上,已经埋首 于文件和会议纪要。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工作的——辛勤劳动孕育一个 二百亿美元的怪婴。 “他们在听证室等你。”蒂娜指了指隔壁。 “谢谢。”我抓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朝隔壁房间走去。 我有信心让参议院通过土地出售项目,使之成为议案的一部分。但是具体怎么 实现这个目标,我心里还没底。 “今天来得可真准时啊。”一进房间我就听见特蕾斯的讥讽。 我是最晚来的一个。但我是故意迟到的,给他们一个错误的印象,仿佛我对今 天的议题一点也不上心。像往常一样,艾拉坐在我这一头;特蕾斯和乔治亚,我们 的参议院对手,坐在另一头。 右边的墙上挂了一幅美国黑白风光摄影大师安塞尔- 亚当的作品——优美胜地 国家公园。麦斯德河镜子一样的湖面倒映着半圆丘山顶的积雪。有些人喜欢待在家 里喝咖啡,我喜欢户外旅行。就像挂在我办公室的大峡谷图片,这些美丽的风景总 能让我立时平静下来。 “有什么新消息吗?”特蕾斯问,她以为我肯定带了什么来。 “没有。”我回答,心里也正在用同样的问题问她呢。每次会议前,我们都会 玩互探底细的把戏。我们双方的老板总会有什么上次“忘记”添加入议案,所以现 在要提出来。上周,我给了她三十万美元用于保护佛罗里达的海牛;她回报了一笔 四十万美元的资金资助密歇根大学的毒霉研究。双方你来我往的结果就是,佛罗里 达的参议员和密歇根的众议员在选举的时候都有政绩可宣传了。这些项目都是“圣 母怀胎”——无中生有。政治报偿就是这样在稀薄的空气里诞生的。 我脑子里有一长串的项目要谈——包括那个金矿项目——这个项目在进入正式 会议之前最好要先解决掉。特蕾斯的情况跟我一样。我们谁都不想先摊牌,只好在 已有的项目单子上磨蹭了两个小时。 “罗斯福总统图书馆,”特蕾斯先开口了。“参议院拨款六百万美元。你们给 四百万。” “那我们各退一步,五百万?”我说。 “成交。” “好,接下来谈谈费城,”我说。“通往独立厅的新人行道。我们拨款九十万, 而参议院,不知道为什么,一分钱也不给。” “那只是为了教训一下参议员迪迪奥,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巴。他在《新闻周刊 》上攻击我的老板。我们不会为他的项目拨款的。” “可是你想没想过这纯属睚眦必报的行为,也太幼稚了吧?” “我们睚眦必报?及不上他们的一半。上次北卡罗莱那州的一个参议员批评了 拨款小组委员会的主席,委员会那帮混蛋就立即削减了美国国家铁路的财政拨款, 害得火车到不了加特林保罗(属于北卡罗莱那州)。” 我忍不住摇头。拨款委员会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那么你们打算为自由钟拨 全额的款项?” “当然。”特蕾斯说。“让自由鸣响吧。” 快到中午了,特蕾斯看了看表,打算去吃午饭了。如果她打算好谈个什么项目, 她通常会表现得出奇的镇定——所以我今天第一次怀疑,我是不是应该先出牌。 “下午一点再见?”她问。我点点头,合上文件夹。“等等,”我正要回办公 室的时候,她又叫住我,“还有件事我差点忘了……” 我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我得调动全身的力气来控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喜 悦。 “就是麻省的马布尔黑德镇的下水道项目。”特蕾斯说。“参议员斯雷克的家 乡。” “噢,”我立刻回敬她。“我也想起来了——我差点忘记跟你提我的土地出售 项目了。” 特蕾斯扬起头,装作相信我的样子,我也是。很职业化的礼貌。 “下水道要花多少钱?”我问,尽量使语气舒缓。 “十二万美元。你的土地项目呢?” “不用花钱,他们是想从我们这儿买走这块地。不过这个项目是葛雷森提出的。” 我一说出葛雷森的名字,她就不动了。如果她的记性还好的话,她应该记得曾 经与葛雷森的一场纠葛。当时人人都在传言说葛雷森勾引她。所以即使现在她有心 要报复,也不会明白表现出来。 “现在那块地上还有什么吗?”她问。 “杂草丛生……野兔满地跑……都是好东西。他们想要的是地下的金矿。” “那他们负责善后和环保吗?” “那当然。而且一旦他们买下了这块地,我们就能从中赚钱。我告诉你,这笔 交易作得。” 她知道我说得对。在现行的采矿法下,如果一个公司想在公共土地下开采金矿 或银矿,他们只要提出申请,填好单子就行了。接着他们就可以从这块地上想拿走 什么就拿走什么,不用花一分钱。这一点要感谢采矿游说员——通过他们的努力, 这道法律自1872年以来就没改变过——即使一个公司从政府土地上掠夺走数百万美 元,也不用还给政府一个子儿。而且,如果他们按照过去的矿产价格买下土地,那 么即使矿产都开采完了,土地也仍归他们所有。就像特蕾斯所说,让自由鸣响吧。 “那么国土管理办公室怎么说?”她问。 “已经审批通过了。现在就等着办手续了——所以得有人说句话,帮忙催一催 这事。” 特蕾斯, 艾拉和乔治亚都站在那儿看着我。 “我打个电话回办公室。”最后特蕾斯说。 “会议室有部电话。”我说,指给她们看。 听证室的门一关上,艾拉就收起他的笔记本电脑。“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去办这 事吗?”他问。 “那就要看她们是不是真的很想要她的下水道了,对不对?” 艾拉点点头,我转身去细细品位那幅优美胜地国家公园的照片。艾拉顺着我的 目光望去。足足有三十秒种,我们就这样默不作声看着它。 “我不明白。”艾拉开口了。 “不明白什么?” “安塞尔- 亚当——一个奇怪的摄影师。我是说,他只不过拍了些黑白的风景 照。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不仅仅是照片那么简单。”我解释。“是照片所传达的思想。”我面对着那 幅照片,用手圈出白雪覆盖的山峰。“虽然只是一片完全开阔的自然景观……但是 只有在一个地方你才能拍得到。就是美国。 在发展进程中保护大片大片的土地, 让人们有的可观赏——这是美国式的理想。我们最早提出了这个理念。法国、英国 ……整个欧洲——他们不一样,他们在开阔地全部盖起了城堡和城市。但是在这里, 我们在发展方面一点也不落后,还能留出一大片土地保护起来,称之为公园。我的 意思是,欧洲人总认为爵士音乐最能代表美国。他们错了。那美丽的山峰是大自然 当中的约翰柯川(爵士乐史上的杰出人物)。” 艾拉稍稍抬起头来,仔细查看照片。“我还是没看出来。” 我扭头看着门口。门还是关着的。我已经能感觉汗水从胳肢窝顺着脊背往下流 淌。特蕾斯她们出去太久了。 “你还好吧?”艾拉可能注意到我的脸色不好。 “没事……就是有点热。”我解开领口的扣子。如果特蕾斯也参与了这个游戏, 那我们就危险了…… 我还在胡思乱想,门一下子打开了。特蕾斯回来了,我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 么。就像我观察哈里斯一样。她手里晃着一个钉书机,就像一个女中学生一样,把 身体的重量一会儿放左脚,一会儿换成右脚。我咬着牙,拼命想控制住脑子里不断 冒出的数字。一万二千美元。那可是我过去几年的全部积蓄啊。如果赢了就能得到 二万五千美元。我满脑子都是这些念头。 “我们愿意用金矿换下水道。”特蕾斯终于说了。 “成交。”我立刻答应了。 我们互相点点头,算是确认了。特蕾斯去吃午饭。我回我的办公室。 就这样,我们已经胜券在握。 “就是这样吗?”哈里斯问,他的声音在听筒里嗡嗡作响。 “就这样。”办公室里几乎走光了,我就放心大胆地说。别人都去吃饭了,只 有爱煲电话粥的蒂娜还在跟谁喋喋不休地聊着。不过我还是小心为好。“只要议员 们投了赞成票——他们既然能得到那么多好处,肯定赞成——那我们就大功告成啦。” “你能保证不会出现一些难缠的议员,认认真真通读议案,然后把金矿项目挑 出来?”哈里斯问。 “你开什么玩笑?这些人不会真的去读的。去年的议案有一千一百多页之长。 我是做这个的,我都没读完。而且,一旦经过会议投票通过,那就变成一大叠文字 材料了。在投票之前的一个小时,众议院分到一些复印件,参议院分得更多一些, 这是他们检查议案唯一的一个机会。相信我,即使是“反对政府浪费的民间组织” ——你知道,他们认为政府拨款五万美元资助的印地安人汗屋研究纯属浪费——他 们的发现只值总资金的四分之一。” “那你们当时真的打算在那上面花五万美元吗?”哈里斯说。 “你别笑。上个月科学家宣布他们在脑膜炎的治疗上向前迈了一大步,你知道 突破点在哪儿吗?” “印地安人汗屋。” “对——印地安人汗屋。想想看,你下次再在报纸上读到有关猪肉的新闻该有 多兴奋啊。” “太好了——我会时刻保持关注的,”哈里斯说。“现在一切都备齐了吗?”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今天我这是第七次把它拿出来看。我打开 信封,取出两张银行支票。一张四千美元。另一张八千二百二十五美元。一张 哈 里斯的,一张是我的,都可以直接换成纸币。很保险,不会被查到。 “都在我面前了。”我把信封口封上,再把信封装入一个更大的马尼拉大信封。 “怎么还没来取?”哈里斯说。“通常都是很守时的。” “别瞎着急——马上就来了……” 有一声礼貌的咳嗽从门口传来,门打开了一条缝。“我找马休……”一个非裔 听差清了清嗓子,走了进来。 “……等等,”我告诉电话那头的哈里斯。“开始行动——任务来啦。” 我挂上电话,挥手让听差进来。“我是马休。请进。” 当他走到我跟前,我才发现他的着装与以前的听差都不一样,不是海军上衣和 灰色长裤,而是一身蓝色套装。他不是众议院的听差;他肯定是从参议院那儿来的。 参议院连听差都穿得比这儿的好。 “一切都好吗?”我问。 “都很好。就是走了一段路,有点累了。” “这儿离参议院很远,对吧?” “我是奉命行事,他们让去哪儿就去哪儿,没的选择。”他笑了。“你有个包 裹给我带回去吧?” “在这儿。”我封好信封,在背面写上个“密”字,越过办公桌交到他手里。 其他听差是为我送东西,而这位来取东西。昨天的竞价完了之后,今天地下党们希 望你交出赌金来。 “你知道这些东西都送到哪里去吗?”我总想多知道一点。 “回到卫生间去,”他回答是耸耸肩。“在那儿交给他们。” 他接过信封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大拇指上戴着一个银戒指。食指上也戴着一个。 但我印象中听差不允许佩带首饰。 “那是只填充的狐狸吗?”他朝我的书橱示意了一下。 “那是只雪貂。NRA 的礼物。” “什么的礼物?” “NRA ——你不知道吗,国家枪支协会——” “哦,对……不,我以为你说的是另一个,”他打断我的话,捋了捋梳得很整 齐的头发。他食指上的戒指闪着亮光。他露出牙齿,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也对他笑了笑。但是,直到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我自己已经把一万二千 美元交给了一个十足的陌生人。 “不会有问题的。”他拿起信封,唱着歌走向服务台。 他消失在门口。这场赌博正式开始了。我只能对着他的后脑勺发呆。感觉不太 好,不仅仅是因为信封里有我自己和最好的朋友的全部家当。这种感觉仿佛从心底 里冒出来,从脊柱的最后一节椎骨开始往上爬。就像闭着一只眼睛看三维图片—— 不一定看错,但也不是很正确。 我瞥了蒂娜一眼,她还在打电话。在与特蕾斯重新开战之前我还有半小时时间, 足够我现在跑到参议院的卫生间去探个究竟。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围着办公桌打转。 好奇心对于小猫来说是件好事,对我来说为什么不是呢? “你去哪儿?”我奔向门口的时候蒂娜冲我喊。 “去吃午饭。如果特蕾斯来了,就说我马上回来……” 她给了我一个“请放心”的手势,我就立刻穿过服务台。我只比那个听差的晚 最多半分钟。 我冲进走廊,拐个弯,在电梯口右转。我看到他就在我前面一百英尺左右。他 挥动手臂,走得很快。不用担心。当他的鞋触到磨石地板的时候,我以为他要下地 道乘有轨电车回国会大厦。让我惊讶的是,他突然向右转,下了一层楼梯就消失不 见了。我尽量跟他保持距离,也向右转,下楼梯的时候碰见了两个国会警察。他们 在我左边不远的地方拦住工作人员和到访者,接受X 射线和金属探测器的检查。我 一抬头就看见通往外面独立大道的玻璃门砰的一声合上了。由地下道去国会又快又 方便,为什么他要出去呢? 但是当我随之走出玻璃门,跳下门外的台阶,我有点理解了。 走廊里熙熙攘 攘的都是刚吃完午餐回来的工作人员。九月的天空飘着云朵,但天气还是很热。如 果他今天一整天都在走廊里来回的话,那他真需要到外面透透气。而且,去国会不 止一条路。 我这样劝自己的时候,他已经往前走了一个街区。又走了几步,他从裤子口袋 里掏出一个手机。终于来了——手机召唤他回去了——但是当他开始接电话,他做 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在独立大道的拐角,也是国会大厦南区,他只需向左拐个 弯,穿过马路就到国会了。不,他顿了一下——向右拐了。他离开了国会大厦。 我感觉我的喉结在膨胀,让我喘不过气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