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你看,他又在看我。”薇儿- 帕克指着那个伊利诺伊州来的老参议员说。 “哪里?” “就在那儿……” 他们现在在参议院议会厅。与他们隔着三排旧桌子,那个老参议员这会儿正把 目光从薇儿身上移开。 “我还是没看见。”得文低声说。这时主席台上的小木槌在他们身后敲了一声。 薇儿和得文都是美国参议院的听差。他们做在主席台旁边铺着地毯的台阶上, 等待着工作的召唤。他们没等太久。不到一分钟,旁边的电话开始嗡嗡地振动,还 闪着橘黄色的亮光。可是薇儿和得文都不接电话。 “参议院议会厅,我是托马斯。”一个说话带佛吉尼亚重鼻音的听差跳起来接 了电话,同时还做了个立正的姿势。薇儿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接电话都要立正。她 问过托马斯,托马斯说这样做一部分是出于接电话的礼貌,一部分是为了好给恰巧 路过的参议院行礼。薇儿听了很不以为然,托马斯其实只是为了强调一点:他才是 这儿的头。即使在金字塔的最底层也还是等级森严。 “好——我会去办的。”这个小头领对着电话说。一挂上电话他就看着薇儿和 得文。“需要一个。” 得文点点头,从台阶上站起来朝衣帽间走去。 薇儿一个人留在主席台旁,忍不住又看了那个老参议员一眼。他正好抬起头, 不怀好意地盯着她。薇儿马上避开了,可是她无法不胡思乱想。她感觉他的目光落 在自己的胸部。她不安地摆弄着脖子上的参议院出入证,心想也许这才是他在看的 东西吧。这样想着她就释然了。这个出入证是她的宝贝,她每天都生怕有人突然冲 过来把它夺走。也许他看的是自己身上这套廉价的海军服……或者自己黑色的皮肤 ……或者自己比许多男孩都高的身材引起了他的注意。她不穿高跟鞋都有五英尺多 高。而且她的黑非洲血统在她身上一点都隐瞒不了,像她妈妈一样。 她身后的电话又开始振动。“参议院议会厅,我是托马斯……好的,我马上去 办。”托马斯转过身对薇儿说:“他们需要一个……” 薇儿点点头站起来,很小心地走下台阶,尽量避免引起老参议员的注意。她的 黑色皮肤,她的高挑身材,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早就接受了的东西——妈妈早就教过 她,不用为上帝给你的东西而道歉。可是如果老参议员看的是自己的海军服,唉, 连听起来都那么的土气……那就没办法了。从上班的第一天起,她所有的同事都喜 欢抱怨国会对听差的着装要求。每个参议院听差都骂过海军服。但是薇儿从来没有。 她是在密歇根上的中学,在那里,只有能参加时装秀的同学才敢对校服挑三拣四。 “快点,薇儿——他们现在就要人。”托马斯从主席台上朝她喊道。 薇儿没回头看。她跑向衣帽间的途中其实是目不斜视的,因为她感觉参议员的 目光还在追随着她。她根本不想有任何的视线接触。她快步穿过桌子中间的走道— —可是随着一排排桌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她的脑子里响起了一个声音。当她十一岁 的时候,达林- 布列斯洛夫偷走了她的滚轴溜冰鞋,她脑子里也是这个声音……当 她十三岁的时候,耐尔- 哥鲁宾故意把棕色的果汁倒在她的祈祷服上,她脑子里还 是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巨大得难以抗拒。这是她妈妈的声音。就是妈妈鼓励薇儿勇 敢地走上前要求达林- 布列斯洛夫把滚轴溜冰鞋还给她……也是妈妈,在薇儿乞求 耐尔不要倒果汁而徒劳无功的时候,自己拿起了那件弄脏了的祈祷服,爬上耐尔家 的三层楼,径直走进他们家的客厅,让耐尔的妈妈亲眼看看自己儿子干的好事。在 这之前两个妈妈连见都没见过。现在就是妈妈的声音在薇儿脑子里回荡。就是在她 马上要经过那个参议员面前的时候。 也许我该说点什么,薇儿心里盘算着。别说你在看什么,这样太没礼貌,人家 怎么说也是美国的参议员。不要表现得太愚蠢。越简单越好:嘿,参议员先生…… 或者,见到你很高兴……或者……或者……我能帮你什么吗?就这样。我能帮你什 么吗?又简单又直接。就像妈妈的风格。 离参议员只有二十英尺了,薇儿微微抬起头,想看看参议员还在不在。他还在, 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子后面。他的眼睛还盯着她。只有两十步远了,薇儿不易察觉地 放慢了脚步,又一次不自觉地抓着脖子上的通行证。她的大拇指摩挲着通行证的背 面,背面是一张妈妈的照片。薇儿的照片在正面,妈妈的在背面。只有这样她才心 安。她能回忆起自己是哪一天想到了这个主意。她每天在国会里穿行,一点也不孤 单,因为妈妈在她胸口跳动……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保护神,只是别人不知道而 已。 只有十步远了,走道的尽头,参议员定定地站着。薇儿,你可不能退缩,她仿 佛听见妈妈坚定的声音。不能退缩。薇儿咬紧了牙关,瞟了眼参议员的鞋。现在, 她只须抬起头说点什么。需要我帮忙吗?……需要我帮忙吗?……她在脑子里反复 演习这句话,手指不停地拨弄着通行证。不能退缩。她现在离参议员很近了,近得 都能看见他的衣袖了。就看一眼,她对自己说。不能退缩。她深吸了一口气,迅速 抬起头,直视参议院深灰色的眼睛……然后又立刻低下头看着脚下深蓝色的地毯。 “借过。”薇儿微微鞠躬,绕过参议员径直向前走。参议员看都没看她一眼。 离开了走道,薇儿的手终于放开了通行证……感觉它在脖子上一跳一跳。 “有你的活干了,薇儿。”布拉特拉开衣帽间的玻璃门,一边对薇儿说。一走 进衣帽间,扑面而来的就是那股熟悉的闷热的气味。参议员门在议会厅开会的时候 需要一个地方存放外套什么的,所以才有了个衣帽间,所以可想而知这会是个拥挤 嘈杂狭窄的空间。薇儿不想走进去。 “远吗?”薇儿经过刚才的那一幕已经有些疲乏了。 “S-414-D 。”布拉特坐在接待台后面的小凳子上。衣帽间里有四个全职接线 员,布拉特是最年轻的一个,只有二十二岁,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他掌管衣帽间 的听差业务。布拉特知道这份差使不容易——这些青春期十六七岁的孩子可不好管 ——不过比起当听差来说又相对轻松一些。 “他们指名要你,”布拉特补充说。“是你的引荐人的办公室。” 薇儿点点头。要想进参议院当听差,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参议员来引荐你。但 是薇儿是所有听差里唯一的一个黑人,她知道除了送信以外可能还要做点什么。 “又是个跟名人拍照的机会?” “我猜应该是的。”布拉特耸了耸肩。薇儿就在台上的签离簿上签了字。“不 过从房间号码来看,可能是个接待室。” “我也觉得是。”这时衣帽间的门打开了,那个伊利诺伊的老参议员闯进来, 看也不看就走到里间的电话机旁。参议员总是一打起电话来就没完没了,回电话呀 瞎侃呀。他一进去就把里间的门关上了。 “跟你说句话,薇儿。”布拉特刚说完电话又响了。“别让斯布奇参议员吓着。 不是你有问题——是他有问题。他在构思发言稿的时候总喜欢盯着人看,像看见鬼 似的。” “哦,我知道……我就是——” “不关你的事,他这人有毛病。”布拉特重复道。“你听见了吗?他有毛病。” 听了这些话,薇儿抬起头,整个人都放松了。她扣上海军服的扣子,很快地走 到门口。她的通行证在脖子旁边蹦蹦跳跳的。布拉特转过头去接电话。薇儿可不想 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微笑。 S-414-B ……S-414-C ……S-414-D ……薇儿已经到了国会,她一间挨一间地 数。她没注意到卡罗参议员在这里也有一间办公室。国会就是这样——大家的势力 范围都很广,在哪里都有办公室。国会里流传着一个故事,一个女职员在访问某个 参议员的时候做了一些有伤风化的丑事,所以后来人家一提到女职员去找男参议员 就总会想入非非。想起这些,薇儿在S-414-D 门口停下来,很用力地敲了敲门。说 实话,她知道这种故事纯属瞎编——布拉特告诉她这个也只是让她多注意自己的言 行举止。不过谁知道呢,也许类似的故事确实发生过。国会里那帮人讥讽的表情却 好象在标榜自己从来没朝那方面想过。 她敲完门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来开门。 她又敲了一次。还是别冒险。 可是仍然没有动静。 于是她只好轻轻地旋转开门把手。“我是参议院听差。”她大声说。“有人在 吗……?” 没人回答她。薇儿没再多想。如果一个职员想跟一个参议员拍张合影留念,他 们只会让她做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可是薇儿走进昏暗的办公室,没发现任何空椅子。 不仅没椅子,连桌子也没有。在办公室中央摆着两个大红木桌子,两个桌子拼在一 块,放着十几台废旧的电脑显示屏。在她左边有三个旋转的皮椅叠得老高。在她右 边,空文件柜,文件夹,一些电脑键盘,还有一个头朝上放置的旧冰箱,都堆在一 起,估计是准备要运走。墙上空空如也。没有照片……没有奖状……这间办公室的 主人究竟是谁?不像个办公室,倒像个储物间。所有的东西都蒙着一层灰尘,已经 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吧。不过桌角上放着一张字条,倒像是刚刚写上的: 请接电话。 这四个字旁边还画了个向右指的箭头。薇儿顺着那个方向,看见文件柜的最上 层放了个电话机。 薇儿不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 突然电话铃响,薇儿吓得跳起来,冲向门口。她仔细地观察了这个办公室。确 实没人。电话又响了。 薇儿重新读了一遍那张字条,也就四个字。她小心地走过去,接起电话。“你 ——你好。” “你好,是谁呀?”一个很温和的男中音。 “你是谁?”薇儿反问。 “安迪, ”男中音答道。“安迪- 德芬尼。能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薇儿。” “薇儿,姓什么?” “薇儿- 帕克,”她回答。“有人在……在跟我开玩笑吗?托马斯,是你吗?” 电话咔的一声挂断了。 薇儿放下电话,朝上看着天花板的四个角落。没看出什么蹊跷来。她以前在 “电视真实乐趣”节目里看到过这种玩笑。可是没发现摄像头。薇儿觉得这儿多待 一分钟就多一点恐惧感。 她转身走向门口,握住门把手,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可是任凭她怎么用力, 门把手就是旋不开——感觉有人在外面摁住了把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扭,门终 于开了。可是门一开,她却定住了。一个长着一头浓密黑发的高个子男人挡在门口。 “是薇儿吧?”那个男人问。 “你要是敢碰我,我会大声叫喊的,你肯定逃不了的,你……你肯定逃不了。” “别紧张。”哈里斯边说边走进办公室。“我只是想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