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升降梯直线下降,我的耳朵鼓膜随之鼓起,头部感到一阵刺痛。当身体靠在剧 烈摇晃的墙上,我们挣扎着保持平衡。这时,我意识到头痛并不仅仅是因为耳膜的 压力造成的。 “我们的氧气?”我大声问薇儿,她正双手捧着检测仪,试着在左摇右晃中读 取数据。震耳欲聋的声音又一次淹没了我们的声音。 “什么?”她喊着反问。 “这里的氧气情况怎么样?” 她仰起头,努力的想读懂我的表情。 “为什么你突然担心起来了?” “告诉我现在是百分之多少。” 她又打量了我一番。在我的肩膀旁,我注意到,每隔几秒钟就下到一个新的层 面。薇儿的表情也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她的下嘴唇开始发颤。在过了五千英尺后, 她终于和我有了相同的感觉:我们信心十足来到这里,我们不顾一切乘坐第一个电 梯,可是再坚持往下走未免太愚蠢了。但是那一刻她道出了我的所有恐惧——她认 为我的计划落空了——她在害怕,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 “氧气怎么样了?”我又问了一遍。 “哈里斯……我想上去……” “告诉我数字就行,薇儿。” “但是—” “告诉我数字!” 她低头查看检测仪,检测仪却差一点从手中滑落。她满头大汗,不仅仅是她; 我们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顶上微微袭来的凉风早已不在了。在这些层面上,我们 下得越低就觉得越热——而薇儿也越来越抓不稳。 “十九……我们已经下降到十九了,”她结结巴巴的说着,咳嗽着,还捂着喉 咙。百分之十九还在正常范围内,但是她却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她的胸部开始有明 显的起伏,她挣扎着向身后的墙靠去。我的呼吸仍然正常。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但并不是因为升降梯的摇摆,是她自己已经不能自持。她 面色苍白,嘴巴微张。接着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甚至站不稳,喘气声越来越重。 检测仪从她手中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哦,不。如果她换气过度…… 升降梯还在以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下坠。薇儿注视着我,以一种求助的目光, 睁大眼睛盯着我。“嗯……”她紧紧按住胸口,发出一声长长的喘气声,摊倒在地 上。 “薇儿!……” 当升降梯倒向右侧的时候,我向她那边跳了过去。失去了平衡后,升降梯猛地 向左翻去,我的肩膀一下子撞到了墙上。整个胳膊都感到了撞击的疼痛。薇儿仍然 在喘息着,突然的撞击使她向下滑去。我慢慢的移动自己的膝盖,向她摸去,正当 她的脸马上要撞上墙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 我把她翻了个身,抱在自己的怀里。她的头盔掉在了地上,眼睛不停的来回打 量着,惊慌不已。“我来了,薇儿……我来了……”我不停的在她耳边重复着这句 话。她把头躺在我的腿上,试着调整呼吸,但是我们下得越深,感觉越热,也越透 不上气。我添了添上唇的汗水。这里已经超过九十度了。 “发生——发生了什么?” 薇儿问。当她抬头看我时,泪水顺着鬓角流到了 头发中。 “热度是正常的……只是上面岩石的压力……还有我们正在靠近地心……” “氧气呢?”她吃力的问。 我转过身去看她身旁的测试仪。当我把探照灯对准数字屏时,指示在百分之十 九点六到十九点四之间。 “保持稳定。”我告诉她。 “你在说谎?不要骗……” 没工夫让她惴惴不安了,“我们会没事的,薇儿……深呼吸。” 我也按照自己的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热空气——真好像在洗桑拿浴时的热 气——烫着我的肺。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弄湿了鼻尖。 我跪在薇儿身后,脱去了她的橙色背心和夹克衫,让她的身体前倾,头搭在双 膝之间。她的脖子后面已经湿透了,汗水顺着脖子淌向后背,浸湿了衬衣。“深呼 吸……深呼吸……”我告诉她。 她轻轻地说了几个字,可是升降梯还在向下行驶,墙两侧传来的隆隆声太吵了, 我根本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三十秒钟内闪过了一……二……三个隧道入口。我们已 经接近七千英尺了。 “快到了……”我把双手放在她肩膀上,抱紧了她。这个时候她必须知道我不 会抛弃她。 又穿过了一个隧道,我的耳膜又开始鼓起,我觉得我的头简直要爆炸了。正当 我咬紧牙关,紧闭双眼的痛苦挣扎时,我的心一下回到了原位。只听一声急刹车, 绳子突然被拽住,停止了向下的冲劲,这倒让我联想到了高空飞行的飞机做了一个 急刹车。我们终于慢了下来。然后,升降梯缓缓的停靠下来。薇儿的呼吸也渐渐恢 复过来,从急促狂乱渐渐恢复到稳定均匀。我们下降的速度越来越慢,她也慢慢镇 定下来。 “我们到了……就是这样……”我说着,再次搂住了她的脖子。随着升降梯着 地,她的呼气和吸气也变得顺畅、均匀。整整一分钟,我们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薇儿跌落在升降梯的底部,而升降梯则跌落到了井底。她的呼吸好像石头飞入池水 中溅起圈圈波纹一样“哼—哼—哼” 我站起身来,抓住薇儿,她也很快转过身来,给了我一个感激的笑容。她努力 表现的强壮,但从她那副慌张无措,四处张望的样子里,我还是看出了她的紧张不 安。 “停下升降梯?”喇叭那边的操作员问道。 我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而是转向薇儿,“你怎么样?” “是。”她回答道,还站直身子,想要证明给我她确实很好。 “这可不是一个是不是的问题,”我说,“现在,你想要再试一次吗?你怎么 样?” “好—啊。”她应承着,我注意到她咬住了下嘴唇。 这正是我要的回答。我对准喇叭,“升降机,在吗?” “什么事?”操作员回答,“大家都还好吧?” “实际上,我想请您把我们带回……” “不要!” 薇儿喊道。 我放下喇叭,盯着薇儿。 “我们已经到了,” 薇儿恳求,“你要做的就是打开这愚蠢的门……” “……等我们把你送上去后我会……。” “求你了,哈里斯——我们好不容易才到这里的。而且,你真的认为上面比这 里安全吗?在上面,我孤零零一个人。你自己说过:‘我们不能分开。’这是你说 过的话,没错吧?呆在一起?” 我没有回答。 “现在,来吧,”她继续说,“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南达科他州……下到了地 下八千英尺——你现在要回去?” 我站在那里,沉默着。她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你们在下边没事吧?”操作员又问。 我紧盯着薇儿。 “我很好,”她保证。“在她还没有产生疑虑前,赶快告诉她我们没事。” “对不起,升降员,”我冲着喇叭说,“我们只是想重新调整几个齿轮。一切 都好,停下升降梯吧。” “停下升降梯,”操作员重复说。 我拉开了安全门,用力推开了外层的门。和上次一样,一股热流冲了进来—— 不同的是,这次热气让人几乎透不过气。当我眨眼的时候,觉得眼皮发烫。 “怎——么回事?” 薇儿在我身后问。从她的声音辨认,她仍然在地板上, 往外爬着。 门上水珠滴下来,像是一个瀑布。我跨出大门,踏上土地。不出所料,真空微 风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眨眨眼睛,拭去尘土,转身去找薇儿。她还没有站起身来。只见她坐在升降 梯外面的木板上,盯着头顶。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仰起脖子,看到山洞的最高处。洞顶有三十英尺高,中 间还挂着照明灯。“你在看什么?” 哦。 “这和我想的一样吗?” 薇儿问,眼睛仍然盯着洞顶。 我们的正上方,一条长长的黑色裂缝割开了洞顶,就像是一道深深的,快要裂 开的伤疤。的确,唯一把两部分连在一起的——这样用来确保洞顶不被分开——是 几根九英尺长的钢条,就像铁针一样将裂缝缝到了一起。从这个距离看,他们仿佛 是老式钢梁—一排环形孔洞,正好钉上螺丝钉。 “我确信这只是个防范措施,”我说,“在这一层……承受着上面的压力…… 他们不希望有人进来。我们知道,这不过是个裂缝罢了。 她点头同意我的解释,但是没有离开木板。 在我面前,洞顶低矮,两壁相隔很窄,就像是个虫孔。还不到九英尺高,刚刚 能容下一辆小型轿车。尽管地面泥泞不平,我还是沿着古老的铁轨往前走。这是些 轨道很简陋的,但是从它们完好的样子我已经可以辨认出矿工们是怎样把电脑设备 运出矿的了。 当我十二岁时,尼克- 卡尔蒙特的父亲带领我们整个六年级到宾夕法尼亚州克 列瑞恩郡一个工矿去旅游参观。我们在地下走了一百多英尺,感觉我们是在向地球 中心行进。当我们下到底部时,尼克的父亲告诉我们一个矿井和一个人的身体没有 区别——有一个主动脉,还有很多支流,将血液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心脏或是从心脏 输送到各器官。这里也是一样。火车轨道径直向前,之后如滚滚车轮所显示的那样, 分成许多的支线——十二条隧道通向十二个方向。 我一条条隧道看过去,期望能够找出它们的不同。大部分的隧道上堆满干巴巴 的污垢,只有最左边的一条是湿漉漉的,上面清晰可见一个福尔摩斯式的皮靴脚印, 那是在我们之前下来的一拨人留下的。这虽算不上是向导,但却是我们现有的唯一 指示。 “你准备好了吗?”我问身后的。 她没有动身。 “来呀……”我又叫了一次。 她还是一动不动。 “薇儿,你还去不去?” 她摇摇头,并不抬头看我。“对不起,哈里斯,我不能……” “你不能?什么意思?” “我不能,”她坚持说,把下巴夹在两个膝盖中间。“我真的……不能……” “你说你没事的。” “不,我说我不想一个人上去。”她第一次抬起头面对我。我看到大滴的汗珠 从她脸上往下淌——比以前还要多。那不仅仅是因为热而出的汗。 薇儿仰起头去看洞顶的裂缝,又扭头看看斜靠在墙上的急救担架,盯着上面的 药箱,药箱上写着“如果受伤严重,请打开箱子,拿出毯子。”在这一百多度的温 度下,毯子是我们最不需要的东西了——可是薇儿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那药箱。 “你该走了,”她突然说。 “不……如果我们分开——” “哈里斯,求你了,走吧……” “薇儿,不是只有我一个认为你能行,你妈妈——” “不,不要提她……在这个时候……” “但是,如果你——” “去啊,”她强忍着泪水,坚持说。“看看他们在做些什么。” 在一同经历了过去了四十八个小时后,我第一次看到薇儿- 帕克完全的动弹不 了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令人窒息的气氛还是因为在电梯里过度呼吸,或者只是已经 到达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此时,看着薇儿把脸埋在双膝中,我突然想起我们所遭 遇的种种灾难都是我们自己找上门的。 “薇儿,早知这样,没有人会让你来这受罪的,没有人。” 她的头仍然埋在双膝中。 我是在大四那年——父亲去世时——才意识到自己并不脆弱。薇儿在十七岁时 就明白这点了。在我从她那里学到的所有东西中,这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了。 我转过身走开了,穿过湿漉漉的泥潭。 “带上这个,”她叫我,手里拿着氧气测试仪。 “实际上,你应该把它留在这里以防——” 她把拿仪器径直抛向了我。我抓住了,这时她身后又响起巨大的机器声。升降 梯又开始工作了,向上启动,逐渐消失在我们上空。最后的“飞机”飞走了。 “如果想离开的话,”我说,“就拿起话筒,拨——” “我哪儿也不去,”她还坚持。即使到了现在,她还是没有放弃。“去看看他 们在做些什么。”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我冲她点点头,头盔上的探照灯发出的光在她脸上晃来晃去。当我扭身走向隧 道时,我又一次看了看她那美丽的脸庞。